“额娘,这是福康安。”
时春意识朦胧的时候看过她的小儿子一眼,但到底没有细看。她从福隆安手里接过襁褓,伸出手轻轻摸了下福康安的脸蛋。
“他的眉眼像你阿玛。”她说。
福隆安抵触地皱了下鼻子。
等傍晚的时候富察思嘉和福灵安也挑了合适的时间上门,一来是恭喜婶娘康复,二来也是为了看看新出生的弟弟。如今当家作主的是四房,他们的院子自然也是主院。主院里的下人以前称呼福隆安不带次序,直接称呼小少爷,提及府里三房的福灵安,也不会说“大少爷”,反倒是直呼其名,后面跟个“少爷”的尊称。
以前家里只两个男孩子也好说,含糊着叫福隆安小少爷便好。然而如今福康安出生,府里的序伦也该有个统一的说法了。
时春从来没想对福灵安这孩子另眼相待过什么,四房里下人或许心有迁怒,然而如今也是不行的。她便在思嘉和福灵安来之前已经派两个大丫头敲打过了。
从此以后,府里福灵安为长,福隆安排行二,福康安暂时用了小。
福灵安敏感,进屋的时候就察觉了下人说法的改变,也明白定是婶娘事先下了命令。他之前还曾经为此忿忿不平过,如今也早就看开了,只是心里还是觉得熨帖。时春看过来的时候,他硬是把自己僵硬的一张脸拼命挤出个亲和的笑出来。
富察家人口简单,平时日子过得平淡又温馨。时春生福康安的时候已经是年底,没过多久宫里传出消息,说那拉皇后也生了十三阿哥,起名叫永璟。
等福康安过了满月,身子立住了,也已经到了新的一年。
明玉定了六月出嫁,如今尚还有五个多月。这段时间她帮着照顾福康安,也帮了不少忙。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本来只敢给两个大丫头帮帮手,都不敢经手福康安的事。后来还是如意和雀宁告诉她不必防备那么多,府里人丁简单,大夫人礼佛、二夫人醉心诗词画册,小孩子也少,没宫里那么凶险。何况时春的房间素来是铁桶一样的。
明玉看这四房的下人果然井井有条,主院也不怎么有别的院子的人来打扰,感叹四夫人果然治家有方。早些年,娘娘出嫁不久,那时府中大爷和二爷都在家,两位夫人也年轻,府里见天为了纳妾和子嗣的事吵架,要么就是妯娌间捻酸儿,每房互相之间都有说不完的腌臜事儿,唯有三爷和四爷的房里还清静些。不过这本也就是公侯宅院里惯常的情况。
十几年过去了,只怕就算娘娘还活着,也不会想到规矩重、门楣深的富察家有朝一日府里会这么简单,倒跟民间百姓家似的,和和睦睦,风波不兴。
她也在这里得到了一丝喘息,享受到深宫里得不到的惬意和放松。不必担心有主子虐待,也不必防人防得那么警惕。虽然说她帮着打下手,但照顾孩子,其实是明玉最喜欢的事情,更何况这孩子还是她先主的子侄。
在宫外,她甚至平时还能出门去逛逛街。哲郡王府建成的时候明玉还去看了一眼,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
一转眼,六阿哥都封王了啊。
只是虽然她自由了许多,但却没想过去见自己的未婚夫。就连海兰察平时来找她,她也是忙溜出了府来逃避,不愿意见他。
时春一开始忙着照顾福康安,等他过了满月宴后便轻松了许多,也能腾出手来处理别的事了。明玉的异常自然被她收在眼里。她照顾福康安的那段时间精神头极好,只是面容总带些不该有的苍白。
她疑心明玉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不然如何解释她堂堂一个大宫女,后来又成了富察家的义小姐,吃穿用都不受亏待,面色反而那般差。
时春旁敲侧击打听过,但明玉只装着听不出来的样子。太医来府上给时春和福康安诊脉的时候,时春让太医给义小姐也看看,却被她站起来不顾礼数地逃走了。
时春更肯定她有心事。只是自那以后明玉总是避着她走,很是害怕被她查出来什么的样子,时春不好吓着她,便想着寻机会再看。
四月的时候,婚礼的东西都赶好了。婚服也送到了。绣娘跟着来府,预备着做出修改,时春便让人唤了明玉出来。
明玉本是高高兴兴地把嫁衣上了身的,只是在被绣娘整理着袖子的时候,突然就捂住了心口站也站不稳。时春连忙叫府里下人去请太医,又让丫头们把她扶回了内室床上躺下。等明玉缓过气来,才扭头对她道:“我似乎惊吓到四夫人了。太医就不用请了,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时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明玉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
明玉苦笑了一下,一滴泪很快从鬓角滑下去。她说:“当初皇后娘娘去世,我就跟了纯妃。一开始她对我很好,只是当我撞破了她的真面目,她便命人将许多针逼入我的体内。后来令妃娘娘回宫,请了太医为我逼出那些银针。我们都以为所有的针都被排尽了,但从去年起我的心口就不停地绞痛,去看太医也说没什么大碍,我那时便明了定然是有被漏掉的银针流去了心口。我自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便不欲耽误海兰察。只是没想到四夫人好心,接了我出宫,我想着最后的日子里能在富察府度过,也十分快乐了。”
时春微微动容,怎么也想不到这竟也是苏静好造下的孽。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明白明玉这样放弃是断断不行的,对于海兰察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她伸手,握住明玉冰冷的手:“明玉姑娘,这世间值得你留恋的事,难道真的只有先皇后的家吗?你想想看,还有两个月,便是你和海兰察的婚期。他如此喜欢你,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天。你忍心让喜事变味,给他一辈子留下阴影吗?”
明玉面露不忍,但道:“可我已经问过了宫里的太医,都对此束手无策。若非我实在没有办法,又怎会不想与他在一起?我在婚前找个时间偷偷地离开京城,总好过成婚后他日日为我担惊受怕、忧心我时日无多要来得强。”
时春摇摇头:“这话不是这么说的。或许你觉得你不告而别是为了他好,焉知海兰察是不是这样想呢?我和傅恒夫妻这么多年,学到的最大道理便是坦诚。若有困难,一起面对就好了。倘若我们谁遭逢了不幸,那趁着剩下的日子,也一定要把该说的话、该表达的感情都告诉对方,这样才公平。再说,你又怎么能说你一定就会死呢?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要我说,你既然那么喜欢小孩子,就不想着有一天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明玉面上表情大乱,时春趁机让人去追上之前请太医的下人,叮嘱说一定要把叶天士请到。
等她扭回头,就看明玉面色平静下来,侧着头,显然在听她的吩咐。看时春回过头,她对她感激一笑。
“多谢四夫人。我听了您的话,也觉得自己残忍。或许我该给海兰察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倘若他害怕未来我们的命运,到时候我再走不迟。”
时春笑起来,给她掖了掖被角:“好,你若是想,我就叫人把海兰察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