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风情—— 水怀珠
时间:2022-08-24 06:49:56

  虞欢用梳篦玩着发梢:“那也不错啊。”
  春白:“?!”
  “可惜你太高估他了。”虞欢淡淡,像是有恃无恐,又像是同情惋惜,“他要敢杀我,早就杀了。”
  齐岷再凶神恶煞,也就是圣上跟前的鹰犬,圣上点名要的人,他再恨也不敢动。不然,早在前天夜里的贺府,又或者是更早——他便对她动手了。
  何况,他连从她都不敢,又遑论是杀呢?
  春白哑然,虞欢放下梳篦,打开首饰盒,看着里头琳琅满目的饰品,从底部勾出一支很多年前用过的珍珠簪。
  “还记得挑心髻怎么盘吗?”
  那是虞欢出阁以前最喜欢的发髻样式。
  春白一怔后,点点头。
  虞欢说:“再盘一次吧。”
  *
  辰时二刻,临街那头已传来喧天锣鼓声。
  辛益安排妥当,来齐岷屋里禀报,见齐岷仍是一身扎眼的赭红飞鱼服,不由打趣:“还以为头儿会换身衣裳呢。”
  齐岷不语,拿上绣春刀后,举步往这边来。辛益目光在他腰间一略,状似无意地问:“头儿先前找的东西……还没找着么?”
  “找着了。”
  辛益的偷瞄并没逃过齐岷的眼,他语气淡然,却自带令人闭嘴的威严。
  辛益没敢再多问,跟在后面:“今日逛庙会,王妃肯定会盛装打扮,再加上头儿这一身飞鱼服,周全山想不上钩都难。”
  齐岷想到要跟虞欢并肩走在大街上的情形,眉头拢着。
  燕王暴毙,按理来说,虞欢是要披麻戴孝的,可齐岷没见她穿过一次白。衣裳首饰,每次都是怎么华丽怎么来,仿佛不惹人眼就会死。
  今日逛庙会,不知又会有多隆重,多招人瞩目。
  “都安排好了?”齐岷尽量说服自己不去想跟虞欢相处的情形,问起公事。
  “放心,饵都已放好,就等着鱼上钩了。”
  锦衣卫里有一半人留下来看押驿馆里的王府家眷,辛益是负责留守的,以等候周全山那帮人趁着齐岷在外逛街偷袭驿馆。
  齐岷点头,走下曲廊,抬目朝月洞门那头看时,脚步微顿。
  辛益展眼,跟着讶然。
  庭院里栽着一棵参天槐树,树下生长着开得正美的花,瓣瓣雪白点缀在碧叶间,微风徐徐而来,吹拂着葱茏花木。
  一位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郎站在花丛里,正弯腰采摘花朵,侧脸落着斑驳柔光,如脂似玉,耳垂底下坠着的珍珠似清露荡漾。
  “王……”辛益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虞欢抚弄着摘来的小白花,闻声回头,看见二人,扬唇一笑。
  树底清光因风而动,拂过她的藕衣黄裙,粲然笑靥,明媚秋波;拂过她挑心髻上插着的一支珍珠簪,耳垂处晃着的两颗珍珠耳环。
  这是齐岷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清新可人的装扮,没有金镶玉裹,没有光芒万丈,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不可言的王妃,而像是……
  一个天真烂漫的、不谙世事的二八女郎。
  灿烂,纯洁,娇憨。
  齐岷屏息,半晌后,举步往前,刚走一步,目光倏地被她佩戴在腰间的一块玉佩吸引。
  风里,一条熟悉至极的金色流苏微微曳动,虞欢佩戴的玉,赫然便是他自己的那一块。
  齐岷眼神瞬间又变冷。
  身后传来辛益的脚步声,齐岷冷然:“辛益。”
  “在。”
  “去查岗。”
  “……是。”辛益不瞎,看着虞欢佩戴的玉佩,再偷瞄一眼齐岷,压下胸口翻江倒海的震惊疑惑,黑着脸离开。
  虞欢低头拨弄着手里的小白花,全不在意的模样。
  齐岷上前,脸如阴云。
  “指挥使知道这是什么花吗?”虞欢等他走近,晃一晃手里的小白花。
  齐岷盯着她,不言,眼神明显不豫。
  虞欢笑:“不知道?”
  齐岷摊开手,示意她还玉佩。
  虞欢便把摘来的花放进他掌心里。
  “茉莉。”
  说完,虞欢转身往前走,背影袅娜灵动。
  齐岷眯眼,看回手心里的茉莉花,微风徐来,雪白的瓣、鹅黄的蕊在他掌里簌簌抖动,馥郁幽香飘至鼻端,像无形的牵扯。
  齐岷掌一倾,花瓣跌入泥地。
  *
  日头高照,大街上游人如织,正是上午最热闹的时候。
  二人都没有带随从,并肩行走在熙攘人潮里,挨得颇近。
  大概是因为玉佩的事,齐岷始终一声不吭,虞欢想起他先前喝退辛益时冷着的脸,戏谑:“指挥使是在害怕,还是在生气?”
  齐岷不答反问:“王妃是希望我害怕,还是希望我生气?”
  虞欢没想到他会这样接腔,抬头看他。
  日光很明亮,齐岷眉目轩朗,轮廓如雕,挺直的鼻梁令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更强烈,整个人明明是行走于炎日里,却仿佛一棵屹立在大雪里的孤松。
  虞欢笑一声,道:“我希望你欢喜。”
  齐岷唇角微动,很明显是一个嘲讽的笑。
  虞欢不以为意,手指勾起他的玉佩玩:“我怕弄丢贵人爱物,所以斗胆一戴,逛完庙会后,自当物归原主。”
  齐岷:“佩戴玉佩逛庙会,弄丢的几率,比物归原主要大。”
  虞欢嗯一声:“那就烦请指挥使看紧我了。”
  周遭人声喧哗,齐岷低头看向虞欢,瞥见她唇角一跃而逝的梨涡。
  这条银环蛇,又开始朝他吐蛇信子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第一次约会要来啦。
  周二见。
 
 
第十六章 
  ◎“神勇威武,令人心折。”◎
  庙会从辰时开始,至亥时结束,白天主要是行像、杂耍、上香礼佛等活动,夜里则火树银花,有猜灯谜的,有关扑的,有在墙垣底下搭台唱戏的,各式各样的摊铺鳞次栉比地沿街摆开,引得游人如潮,流连忘返。
  虞欢便是这流连忘返中的一位。
  白天,她主要是在购物,见什么买什么,胭脂水粉、玩具摆件、蜜饯糖人……总之看什么顺眼,便收入囊中。
  等到钱袋里的银两花完,那些战利品也垒得怀里不堪重负后,她便像散财童子似的,把买来的物件一样样地送给了行人。
  夜里,她不再买东西,却是漫无目的地走,四周有什么,她便看什么,像是很专心,又像是根本没有走心。
  齐岷能感觉出来,她并不是来逛庙会的,或者说,她并不在意这庙会上究竟有什么,她只是想这熙攘人潮里走一走。
  拐弯时,齐岷停下脚步,虞欢疑惑地看向他。
  齐岷背后是一堵墙,四下无灯,令他眼睛看着有些昏暗。
  “这条街走过了。”齐岷说。
  虞欢转头向要走的地方看一眼,街那头有一座高楼,从上至下都挂着花灯,底下人影簇拥,红飞翠舞。
  那是一家秦楼楚馆。
  虞欢忽然来了精神:“那就再走一次吧。”
  齐岷不多言,看着她的背影,跟上。
  大街两侧的灯火漫过来,二人脸庞被照亮,像是有预感,齐岷先一步开口:“王妃不想入宫?”
  虞欢正想打趣齐岷怎么对妓馆印象这样深刻,却不想被他抢了先,微微一愣。
  他居然能看出来她不想入宫?
  虞欢莫名又意外地看他一眼:“嗯。”
  “为何?”
  “我对万岁爷没有兴趣。”
  这样大胆的答案,估计也就只有虞欢敢说出口了。
  “对燕王呢?”
  “也没兴趣。”
  齐岷沉默,虞欢仰头来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对谁有兴趣?”
  齐岷目视前方,这种对他而言近乎于自取其辱的问题,他当然不会问。
  虞欢低哂,看向前面那家人来人往的妓馆:“话说回来,指挥使二十有六,身边却连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莫非是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吗?”
  齐岷不及答,虞欢凑过来:“还是说身体有什么隐疾?”
  齐岷放在前方的目光一凝,垂眸看来。
  虞欢盯着他深黑的眼,笑。
  她问这个问题,就没想要他回答,只是存心戏谑捉弄。
  “听说指挥使以前是原东厂提督冯敬忠的义子,该不会跟冯敬忠一样,都被……”
  一辆马车突然从身后飞驰而来,虞欢胳膊一紧,被齐岷抓着往内急拽,撞进他怀里,心差点从胸口跃出。
  马车冲开人群疾驰而过,四周被惊起不小的骚动,聒噪的指责声响在耳后,虞欢心似擂鼓,抬头时,看见齐岷被灯火映亮的眼眸。
  胳膊仍在他手里,仿佛一折便会断,虞欢娇声:“你弄疼我了。”
  齐岷手上的力道并不减:“王妃刚刚想说什么?”
  虞欢认真无比:“指挥使力大如牛,神勇威武,令人心折。”
  “……”齐岷眼微沉,松开她。
  大街前头有不少行人聚在一起,正在玩关扑,喝彩声此起彼伏,虞欢揉着胳膊走过去,探头看了一会儿后,打算参与。
  来玩关扑的大多是男人,有些眼尖的瞧见她,眼睛开始发直。更有大胆的,拨开人群挤过来,痴看两眼后,搓手搭讪。
  “这位小娘子,夜里一人来逛街,岂不寂寞?”
  齐岷沉着脸,上前阻拦,听得虞欢回:“有英明神武的齐大人陪伴,我不寂寞。”
  “齐大人?”那人皱眉。
  齐岷长腿一迈,高大身形在那人头上罩下一层阴影,因身着一袭飞鱼服,头戴乌纱冠,周身气场简直如行走人间的修罗,那人只草草一眼,便吓得怛然失色,跑得跟见鬼一样。
  虞欢指责:“大人吓走了我的爱慕者。”
  齐岷耷眼,脸上写着:那样的爱慕者你也看得上?
  虞欢根本都没看那人相貌,倒是现在,仰脸看着齐岷:“那人有大人英俊吗?”
  鬼使神差,齐岷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
  “哦?”虞欢意外而满意,盈盈一笑,“那就算了。”
  所谓“关扑”,即是民间盛行的一款博弈游戏,摊主拿出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等物来做奖品,买家往瓦盆里掷铜钱,掷出背面便算得分,得分越多,便能兑换价值越高的奖品。
  围在摊前的几人玩得正在兴头上,眼看来了齐岷这样一尊煞神,都跟迎头泼了盆冷水似的,或是哆嗦着退至一旁,或是灰溜溜离开。
  摊主是个有眼力见的,知晓齐岷这样装扮的人乃是朝中高位,便来请虞欢赏脸玩一玩。
  虞欢看一眼盛着铜钱的瓦盆,又看一眼货车上摆放的各色奖品,遗憾道:“我没有钱了。”
  摊主二话不说把盆里的铜钱捡来,捧至虞欢面前:“贵人尽兴便是,谈什么钱呢!”
  虞欢展颜,收下铜钱,数了数,大概有十八枚。
  “要扑中多少才能兑奖?”虞欢问。
  “回贵人的话,扑中三枚可换一朵鲜花,五枚可换一个泥人,十枚换一支冠梳,二十枚换一匹绸缎……”摊主解释完,又笑呵呵补充,“要连着扑中才算。”
  扑中一两次背面不算难事,可要求接连扑出一二十个铜板的背面,那可就不是凭运气便可以做到的了。
  虞欢不多说什么,等摊主把瓦盆放回原位,拈起一枚铜钱便扔。“噗”一声,铜钱入盆,众人看得分明,啧一声。
  没中。
  虞欢不在意,拈起铜钱又扔,接连扔五次,次次铩羽。
  四周传来压低的调侃声:“回回扑不中,也是种本事啊,要是按扑正面来算,可都能兑个泥人了。”
  众人咯咯失笑。
  虞欢不理会这些嘲笑,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我扑不中。”
  齐岷八风不动地站着,似早有预料虞欢会来求助,从她掌心里捡来一枚铜钱,信手一掷。
  铜钱飞入瓦盆,竟“嗡”一声旋转不停,半晌不见倒下。众人伸长脖颈,探头探脑,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后,才见那疲惫的铜钱朝着一侧缓缓躺倒。
  “嘿,中了!”
  有人喝彩,众人紧跟着发出欢呼声。
  齐岷还是头一回扔个铜钱都能扔得这样振奋人心,低头,又从虞欢手里拿来一枚,扔完以后,再拿一枚。
  自然,三枚全部扑中。
  扑中三枚,便可兑换一朵鲜花了。
  齐岷不再动,可是虞欢捧着一掌心铜钱看着他,桃眸亮着,嫣唇翘着,笑靥上的梨涡扎着人的眼。
  齐岷明白,她不甘心只要一朵鲜花。
  “接着扑,接着扑!”
  四周行人开始起哄,齐岷收回目光,从虞欢手里再拿起一枚铜钱。
  扑中五枚了,虞欢没有喊停。
  扑中八枚了,虞欢更不会喊停。
  扑中第十枚,四周欢声盈耳,虞欢收拢手掌,不再给他拿铜钱,喊停了。
  “我要换一支冠梳!”
  虞欢朗声向摊主宣告,摊主从货车顶层取来三支样式各不相同的冠梳,让虞欢挑选,虞欢选了一支桃花形的漆纱冠梳。
  齐岷没看,见她挑完,便打算走。
  虞欢却不挪脚,拨弄着掌心里剩下的三枚铜板,道:“大人关扑这么厉害,可否教教我?”
  齐岷当然不肯:“运气使然,教不了。”
  虞欢向他翻了一个白眼。
  齐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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