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岷略一犹豫,没拒绝。
并肩落座后,虞欢以手支颐,胳膊肘抵在案几上,不再看窗外的海,又开始看齐岷。
齐岷拨弄着案几上的茶具:“看不腻?”
虞欢摇头,道:“没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英俊?”
齐岷道:“有。”
虞欢本来只是随口一问,闻言又莫名有些吃味,闷声道:“谁啊?”
齐岷检查完茶具,抬眼,直视着虞欢:“你。”
虞欢微愕,随后想起来,那次在贺云枱府里做客时,她面对齐岷关于为何在席间看他的质问时,就当面夸过他英俊。
往事骤至心口,携以莫名的怅惘,和清晰的离别在即的伤感,虞欢努嘴一笑:“你都记得啊。”
齐岷看着她的笑,没接茬。
虞欢道:“你会一直记得吗?”
齐岷不答反问:“你希望我记得吗?”
或许是他不再以“王妃”相称,虞欢压在心底的那份隐痛愈发强烈,她感觉自己有点想哭,于是又笑起来。
“希望。”
齐岷看着她两靥一跃而逝的梨涡,眼底暗流涌动。
虞欢移开眼,看回船窗外的大海,借以调节微微泛红的眼圈,便欲说些什么岔开话题,舱门突然被人敲响。
齐岷哑声喊进,舱门开后,一身着灰黑短衫、体型微圆的船工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盘刚沏的茶,恭敬道:“二位贵人久等,这是刚沏的蒙山龙雾,请贵人慢用。”
齐岷不说什么,那船工用余光偷瞄他一眼,见他不动,便又说道:“蒙山龙雾不宜久放,二位快用吧。”
“放着吧。”
齐岷漠声,船工不便再催,转身离开时,瞥见虞欢拿起了一杯茶。
船工窃喜,却见齐岷伸手把茶杯从虞欢手里拿走。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齐岷忽然扣住虞欢手腕,拉起她跌坐在自己大腿上。
船工狐疑,很快走至舱门处,关门时,趁势回头看过来。
虞欢撑着齐岷的胸膛,诧异地看着他,不及发问,听得他在耳边低声道:“茶不干净,先别喝。”
虞欢一愣,很快又听他说道:“帮个忙。”
话声甫毕,虞欢后肩被微微一拢,齐岷假意抿了一口茶后,转头贴过来,覆上虞欢唇瓣。
虞欢心脏瞬间停滞,愕然地瞪大眼睛。
舱门外,船工意外又鄙薄地看着这一幕,见齐岷竟在用嘴对嘴的方式给虞欢喂茶,冷哂一声后,关门离开。
海风吹在耳廓,漫天金辉仿佛奔泻的潮水,齐岷覆着虞欢的唇,闭上双眼。唇瓣相贴的触感有点湿软,也有点微凉,是那天夜里海风的味道,于他而言,陌生又熟悉。
齐岷知道这是在做戏,是在等舱外的脚步声走远,可他也知道他是在假戏真做,是在借这莫须有的名义越轨,还回那一场湿濡的海风。
可是,风可以还,风里的悸动呢?
许多压抑多时的贪念、欲念很快被唤醒,像失控的潮水拍打着心岸礁石,齐岷如挣扎在海底的溺水之人,在濒死前一刻挣出水面。
“冒犯了。”齐岷眼底晦暗,声音乃是前所未有的低哑。
虞欢胸脯起伏,嫣唇微翕着,瞪大的瞳眸里映着齐岷隐忍而冷漠的脸庞。
舱外的脚步声已消失,心脏却仍在胸腔里轰然激跃,血液似凝固于脸颊,烫得叫人声音都微微发颤。
“……没关系。”虞欢微笑,想哭的情绪莫名更强烈,“你还可以再冒犯一次。”
齐岷松开的手指又收紧,胸腔炙烫,忽然间,竟不敢再看虞欢的眼睛。
“以后这些话,留给该听的人吧。”
虞欢微震,眼眶泪光氤氲。
*
却说那船工离开后,避开锦衣卫及春白,径自溜至底舱后头的一间舱室里,向那身形瘦长、皮肤黝黑的船家道:“老大,事成了!”
船家正在桌前不安地踱步,闻言两眼一亮:“当真?那领头的可是锦衣卫的一把手!”
船工不屑,上前把先前在舱里看见的情形道来,鄙夷道:“我人都还没走呢,他俩就在窗底下亲得火热,一口茶我喂你,你喂我,别提有多缠绵了!”
船家耸眉:“看来城里的传闻不假,这个指挥使,果然是老早就跟燕王的女人勾搭上了。”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船工嘿笑两声,得意道,“茶里足足下了一整包蒙汗药,够他俩睡个两天三夜的,等人醒来,咱该办的事也都办成了。”
船家点头,想起先前卖家交代下来的事,思忖道:“事不宜迟,咱们得尽快动手!”
船工用眼神示意舱外,道:“可外面还有两个锦衣卫,该怎么弄?”
按照原计划,他们假借林十二的名义来接人后,船上便只虞欢主仆,谁知道齐岷这厮硬要跟上船来,跟来不算,还要领着两条尾巴。
船家摸着桌角,道:“先把上面那俩扔进海里,再向锦衣卫求救,让他们下船救人。”
船工微愕:“扔海里?那岂不是要出人命?”
船家看他一眼,冷道:“你以为,咱们为何要冒着风险来接这一单生意?这买卖,本就是奔着人命来的。”
锦衣卫指挥使固然官大,可要是落水而亡,又能被查出什么?多半是尸首都溺在这茫茫大海里,从此杳无音讯。
至于他们,有了丰厚的酬金,又何必还留在这风浪里讨生活?天下之大,自然有他们的去处。
拿定主意后,船家道:“快,顺便去通知李四他们,都机灵些,等锦衣卫下船救人后,便取弓箭准备,务必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船工领命,心一横后,朝舱外行去。
这艘福船隶属于登州周家船号,船家乃是在这片海域行走多年的老江湖,底下养着的一帮船工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自家兄弟。从船家那里领命后,船工很快找来兄弟李四,如此这般叮嘱一通,便另领了一个体格健壮的兄弟前往顶舱。
大船已航行至大海中央,晴日悬空,四下波光接天,更无一艘船舶,正是杀人的最佳时机。船工悄声探至顶舱舱外,贴着门板细听片刻后,眼角闪过精光,便欲推门入内,忽又想起什么,向同伴交代道:“一会儿你先把那男的扔海里,女的留着。”
同伴不解:“老大不是说要把两人都?”说着,比划了个抹脖的动作。
船工谑笑:“那女人可是号称大周第一美人的燕王妃,就这样扔进海里,你舍得?怎么说,也得在她喂鱼前喂一喂咱哥俩不是?”
同伴恍然,脑海里很快浮现起一些旖旎场面,□□起来,道:“还是二哥想得周到。”
二人笑着,推开舱门,甫一踏入舱内,脑后袭来刺骨阴风,不及反应,人已相继昏倒在地。
齐岷收手,身形从门背后显现出来,虞欢挨在其侧,看着先前送茶的那船工,道:“你早便发现他们有问题了?”
齐岷看那船工的眼神很阴沉,嗯一声。
“什么时候发现的?”
“看信的时候。”
今日早晨,那封以林十二的名义送来的信看着的确是林十二的笔迹,但是态度不对。
林十二不是辛益,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开玩笑,况且先前还因为帮燕王姬妾一事被他罚过,就算再忙,也不可能用那样潦草的笔迹来给他这位顶头上司写信,更不可能拿被知州纠缠、脱不开身的理由来搪塞。
所以,看信的第一眼,齐岷便已起了疑心,至于后来,船家一行暴露的地方自然更多。
齐岷无意赘叙,目光略过地上的二人,朝舱外看。虞欢看着他,心知他跟着自己登船是有备而来,并非自己先前所想的不舍,心里有点失落。
齐岷回头,向虞欢道:“跟着我。”
虞欢没动。
齐岷便又看她一眼,鬼使神差的,伸来一只摊开的大手。
虞欢明白他的意思,鼻尖蓦地发酸,眸光盈然,想了想后,伸出一根手指。
齐岷掀眼看她一下,唇微动,用食指勾住那一根手指。
作者有话说:
我总有办法把他俩绑一块的(狗头)。
—
(掉落小红包)
—
感谢在2022-07-20 21:00:00~2022-07-21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她狠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相与 2瓶;采铃铛的小蘑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船家正在底舱里搓着手等待手下喊锦衣卫救人的讯号, 半晌不闻动静,不免有所起疑,走出舱外来一看,正见齐岷牵着虞欢从顶舱栏杆处走下来, 霎时吓得脸色发青。
齐岷向他看来一眼, 目光森然,船家立刻反应过来阴谋败露, 大喊道:“李四!”
李四早从船工那里得知杀人计划, 耳闻船家号令,操起弓*弩, 朝着齐岷、虞欢放去一箭。留在甲板上的辛益、张峰见得这幕,骇然色变, 拔出绣春刀奔来相救, 底舱各处冲来一波手持刀剑的船工, 在船家的号令下杀向锦衣卫。
底下顿时打成一片, 利箭刺破虚空,从暗处朝着顶舱的方向射去, 虞欢被齐岷往怀里一带,只听得挥刀斩落箭杆的“嚓嚓”声响,不多时, 便闻船家厉喝:“他们就三个人,怕什么?接着上!”
话声甫毕,底下又是杀声四起, 所幸暗箭总算消停,虞欢从齐岷怀里探头, 朝甲板一看, 瞳孔倏然一缩。
春白本是在舱内准备虞欢想喝的奶茶, 突然听得外面一派嘈杂,便赶出来看,孰料出舱以后,不偏不倚撞入杀局当中,并且正巧位于船工身后。
虞欢惊喊:“春白!”
春白不及反应,被原本埋伏在暗处放箭的李四伸手擒住,拿起匕首压上她脖颈,瞬间怛然失色。
辛益于战斗中瞥见这幕,厉声道:“住手!”
船家眼疾手快,示意李四住手,环视齐岷、辛益等人后,盯着辛益道:“把刀扔了,不然她立刻没命!”
春白哪里承受过这样的架势,本就是胆怯的性子,被船家这样一吓,脸色更惨白如纸,嘴唇簌簌发起抖来。
辛益看在眼里,又气又怕,看一眼齐岷后,喝令张峰歇战。
便在双方僵持档口,虞欢向齐岷道:“春白不能有事!”
齐岷睥睨下方,没有表态,船家又一次道:“叫你们把刀扔了,听不明白?!”
李四配合着勒紧春白,刀尖扎破春白皮肤,鲜血立刻从脖间淌下。辛益心急如焚,眼看无路可退,“哐”一声扔掉绣春刀,举起双手。
船家眼睛微亮,示意李四收手,又看向还没有扔刀的张峰。
辛益沉声:“峰儿,扔刀。”
“千户,这……”
“叫你扔你就先扔。”
张峰进退维谷,朝上方的齐岷看去一眼,见齐岷没有阻拦,缓缓放下佩刀。
船家冷笑,复朝齐岷看去,因听得先前虞欢那一声“春白不能有事”,便赌齐岷定然不会置这侍女的性命于不顾,命令道:“你,扔刀!”
齐岷神色漠然,沉吟少顷后,对虞欢道:“去我身后。”
虞欢握紧齐岷臂膀,又担忧春白,又顾虑齐岷会被掣肘。
齐岷看出她的犹豫,泰然道:“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说着,伸手便把人拉至身后,信手扔掉绣春刀。
“哐当”一声,一把规格最高的绣春刀滚落在木梯下,船家大喜,示意船工上前收缴锦衣卫的所有器械。便在这时,齐岷拔下射在栏杆上的一支弩*箭,身形疾旋,手里弩*箭立刻如急电奔射,“唰”一声迸至李四面门。
李四不及回神,额心被箭镞射中,仰倒瞬间,辛益提气跃出人群,接住春白,劈手夺过一名船工的砍刀。
变故实在发生得太快,众船工猝不及防,船家更是手足无措,甫一张口,便已被辛益横刀架上脖颈。
“扔刀。”
*
一刻钟后,除战死的数名船工外,其余涉案人员尽数被辛益、张峰捆绑着扔在甲板上,听候发落。
舱里,齐岷坐在上首,看着被辛益押进来的船家,审问:“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船家心知穷途末路,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小的一时财迷心窍,不知冒犯的会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望大人大发慈悲,饶了小人一条狗命!”
辛益冷嗤,一脚踹在他身上:“不知道冒犯的会是指挥使?你拿着林小旗那封信来接人的时候,嘴巴是在放屁?!”
船家拙劣的骗辞被拆穿,悚然瞪目,辛益狠声道:“老实交代,不然先拔了你这根没用的舌头,再送你去昭狱扒皮!”
昭狱恶名入耳,船家浑身剧震,仿佛已被卸了骨头。
齐岷向辛益示意,拿来那一封号称是林十二所写的信,展开来道:“信是谁给你的?”
船家不敢再顽抗,哆嗦道:“……是一个穿黑衣的男人,个头不高,大概二十多岁,模样看着挺清秀的。给信的时候,他塞给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是事成以后,还有五百两酬金等着我。”
“他要你成什么事?”
“冒充锦衣卫派来的人,接燕王妃离开观海园。”
“接去哪儿?”齐岷声音蓦然微沉,给人利刀出鞘的危机感。
船家更战栗:“那人说……只要不接回登州府,随便我们接去哪里都成。”
齐岷、辛益眼底同时迸射寒芒,不接回登州府,接去哪里都成,言外之意便是要虞欢、春白消失于众人视线,被他这帮海匪一样的恶贼掳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