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风情—— 水怀珠
时间:2022-08-24 06:49:56

  齐岷想起先前在顶舱听见那俩船工企图玷污虞欢的事,沉声:“那人什么模样?”
  船家应:“瘦长脸,五官看着挺周正,鼻尖长着一颗黑痣,嘴唇有点薄。”
  “脸上可有胡须?”
  船家肯定地摇头:“没有!”
  辛益一霎恍然,看向齐岷:“头儿,是东厂的人?”
  敢在锦衣卫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企图掳走虞欢的,除田兴壬那一帮东厂余孽外,自然没有旁人了。
  齐岷道:“除了接人以外,他还要你做了什么?”
  船家一震。
  辛益斥道:“问你话呢!”
  船家额头渗下冷汗,道:“他要我……帮观海园里的仆从运一批货,务必得运回登州码头,届时会有人来取。”
  “什么货?”
  “我也不知道,统共是十二口箱子,都装在货舱里。”
  辛益讶异,看向齐岷。
  齐岷斟酌少顷,示意辛益:“扒了。”
  辛益领会,上前探向船家的裤兜,船家大惊失色,不明所以地一顿嚎叫,辛益厌烦地往下扒,确认其身份并非阉人后,复命道:“头儿,没问题。”
  齐岷点头,举步往外。
  *
  货舱隔壁,虞欢打开药箱,耐心地给春白包扎脖颈上的伤口。
  春白惊魂甫定,脸颊上仍残留着泪痕,给虞欢一碰伤口,疼得瑟缩,待包扎完,嘴唇都要咬破了。
  虞欢给她拉拢衣领,瞥见后肩那一处半新不旧的伤疤,想起上回她在客栈里为自己挡剑的事,叮嘱道:“以后跟着我,不许乱跑。”
  春白感动,又迟疑道:“算了,这种时候,王妃还是跟齐大人待在一起更安全些。奴婢笨手笨脚,万一给王妃添了麻烦……”
  “你现在还不够麻烦?”虞欢打断,伸手关着药箱,佯装愠恼。
  春白结舌,想起这是虞欢第二次“伺候”自己,脸颊赧红。
  虞欢瞄她,无意让她愧怍自责,改问起另一事:“你跟辛千户私交不错?”
  春白似没想到虞欢会这样问,茫然道:“没有呀。”
  虞欢狐疑,又看她一眼,确信她并没有撒谎。
  先前在甲板上,春白被那叫李四的船工用匕首挟持后,全场最紧张的人除她以外,便是辛益了。
  那人甚至不向齐岷请示,就遵从着李四的吩咐扔掉了绣春刀,还回头叫张峰也束手。那架势,像是生怕春白会有什么不测似的。
  虞欢心里有些怀疑,不及深究,听得春白道:“不过这回多亏了辛大人,要不是他相救及时,奴婢都没机会再坐在这里陪着王妃,一会儿碰见,奴婢一定要向他郑重致谢才是。”
  虞欢听得春白口吻崇拜,竟像在赞美辛益英勇睿智,纠正道:“杀死李四的人是齐岷。”
  春白点头,道:“是,不过救我的人确实是辛大人。”
  “要是没有齐岷动手在先,他根本救不了你。”
  “可是如果没有辛大人的话,奴婢肯定会被别的船工掳去,不可能获救的。”
  “……”虞欢还待再争辩,忽然瞥见舱门口立着人影,侧目看去,齐岷、辛益两个大男人正站在那儿,不知已听了多少。
  虞欢抿唇。
  春白对上辛益那双铮亮的虎眼,脸颊一热,后者眼神闪躲,跟着偏开脸。
  齐岷驻足在门口,略一思忖后,走进来,辛益跟在后面,听得齐岷叫虞欢:“过来。”
  虞欢不明所以,却乖乖起身。
  二人走时,辛益瞥向春白,见其脸颊泪痕阑干,皱眉道:“又哭了?”
  春白忙摇头,牵动脖颈伤口,低“嘶”一声,伸手捂住。
  辛益一副欲骂又止的表情,瞄一眼离开的齐岷、虞欢后,板着脸:“王妃有头儿护着,你跟着我。”
  “哦。”春白愣愣答应,心里莫名有点雀跃。
  虞欢跟着齐岷走出船舱,疑惑道:“出来做什么?”
  齐岷不语,货舱就在隔壁,他一时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叫虞欢过来,就是刚才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她跟春白争辩自己跟辛益究竟谁功劳更大,便鬼使神差地来找她了。
  齐岷搪塞道:“查案。”
  虞欢挑眉,显然意外自己竟有这样的机会。
  货舱不算大,挨着船尾,挤挤挨挨地摆放着许多杂物,靠窗一面则摞着船家口中的那十二口箱箧,大概是许久没有清扫,舱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
  虞欢伸手抵住鼻端,瓮声:“查什么案?”
  要来受这种气味的折磨。
  “船家要帮观海园运一批货回登州。”
  “什么货?”
  齐岷示意辛益开箱。
  辛益走上前,拔刀砍断箱盖外的广锁,便要伸手开箱,箱箧竟突然从里面发出震动声。
  众人一凛,齐岷往前挡住虞欢,目光攫着箱箧。辛益手握佩刀,凝神开箱,看清箱里情形以后,瞠目色变。
  旁侧的数口箱箧像被什么唤醒,跟着发出微弱的、断续的震动声,间或夹杂痛苦的呻*吟,辛益按捺心头惊愕,逐一打开箱盖——十二口两尺见方的箱箧里,赫然蜷缩着一个个被五花大绑、口塞布团的男孩!
  众人无不惊悚!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两位大人的高光时刻。
  春白:辛大人真厉害。
  欢欢:没有齐大人他根本厉害不了。
  春白:不管,辛大人就是好厉害哦。
  欢欢:嘁,明眼人都知道谁才是最厉害的。
  齐岷、辛益:(害羞)
  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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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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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人,不能认命。”◎
  大概半年前, 登州开始出现孩童莫名走失一案,半年以来,无故丢失的孩童近二十人之多。
  一个月前,有船工在暴雨天里目睹观海园外有十余名孩童出没, 此事传入登州城内, 却不了了之。
  两日前,齐岷、辛益等锦衣卫以客人的身份入住观海园, 在禁园里发现孩童被困的痕迹, 次日再查,却是人去楼空。
  而眼下, 整整十二个不足十岁的男孩被困在冠以“观海园货物”的箱箧里,背后缘由, 已然不言而喻。
  辛益给箱箧里的男孩逐一松绑, 走回来道:“头儿, 应该便是那一批孩子了。”
  齐岷环视过眼前这些苍白的、胆怯的脸孔, 再看向箱箧底部被洇湿的脏污痕迹,眉间笼着厚厚的阴翳。
  舱里有恶臭味, 箱箧打开后,那些气味更浓,齐岷知道那骚臭味道的来源。
  身侧人影一动, 齐岷下意识伸手去拉,虞欢指着角落的一人,回头道:“是毛毛。”
  齐岷看过去, 想起码头那个重金寻子的船夫,松开手。
  虞欢走向货舱角落, 看着箱箧里六岁多大、瞪着双茫然大眼的男童, 试探着道:“毛毛?”
  男童蜷缩着孱瘦的身体, 闻言肩膀一震,本来空洞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虞欢胸口发酸,伸手接他,靠近时,忽然嗅得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低头看去,惊见毛毛裤*裆一片洇湿。
  不及细看,胳膊突然被齐岷握住,虞欢被拉起来,往外走。
  “叫张峰来善后。”
  齐岷语气低沉,拉着虞欢离开货舱。
  虞欢有些莫名其妙,及至隔壁舱室,抬头道:“怎么了?”
  “不是嫌臭?”齐岷不多解释。
  “尿裤子而已,小孩子嘛,谁还没尿过?”虞欢不以为意,却见齐岷脸庞阴着,眉间的那一层翳影根本不散。
  虞欢忽然想起些什么,脸色微变:“难道……不是?”
  齐岷声音难辨情绪:“是。”
  虞欢困惑。
  便在这时,辛益从门外进来,汇报道:“头儿,除受刑以外,孩子们没有大碍,但有一人伤口流血不止,得尽快找个大夫。”
  “先包扎。”
  “是。”
  辛益领命离开,从头到尾,脸也是阴着的,跟平日里判若两人。
  虞欢宛如雷击一样僵在原地。
  辛益话里的意思已很明白,所谓“除受刑以外”,便是指里面那些男孩都已经被东厂那帮人施过宫刑,成了阉人。
  虞欢思及先前去抱毛毛的那一幕,毛骨悚然。
  以前在王府时,虞欢或多或少听闻过一些关于阉人的难以启齿的秘辛,因为被阉割,那些人没有办法像常人一样控制自己的三急——尤其是内急。
  所以,阉人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骚臭味,便是爱洁的,一天更换两三次衣服,也难以彻底清除那股像刺青一样耻辱的味道。
  货舱里的十二名男孩被捆绑着塞在箱箧里当做货物运出观海园,保守估算,至少被囚禁了半日之久,在这段时间里,肯定不止一人漏过尿,乃至于流过血,所以货舱里才会弥漫着那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味。
  虞欢细思至此,全身发麻,每个毛孔都似被针尖戳开,忍不住拢起双臂。
  “怕?还是恶心?”
  齐岷坐在案前倒茶,拿了一杯递过来。
  虞欢一愣,顺着他节骨分明的手指看过去,蓦地想起来他也是遭受过这种酷刑的人,胸口顿时像被钝器狠狠重击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胳膊肉里。
  齐岷发现她神色不太对,眉峰渐拢,不再调侃,用指敲茶杯:“喝茶。”
  虞欢嘴唇发白,看向那一杯茶,怔忪半晌,才伸手握过来。
  齐岷并不清楚她内心所想,只以为是被货舱里的事情影响,开解道:“人还在,能回家,总比葬身荒野好。”
  虞欢握茶杯的手微抖,想起齐岷全家罹难,他孤身一人被流放至海边受苦六年的事,心脏越发像撕裂一样,泪水涌动,眼圈顿红。
  齐岷默然,便欲一探究竟,虞欢偏开头,深吸一气:“田兴壬为什么要这样做?”
  齐岷能听出她声音微颤,似带着恨意,又似暗藏着痛楚,心里疑窦更深,少顷才道:“豢养杀手。”
  虞欢颦眉。
  齐岷解释道:“东厂能在朝廷里一手遮天,一半靠皇权,一半靠杀手。负责替冯敬忠豢养这些杀手的人,便是田兴壬。去年年底,东厂倒台,田兴壬提前获悉消息逃离京城,带走了一批潜伏在京城里的暗哨。如今他派人在登州四处拐掳男童,施以宫刑,应该是为储备精锐,以备来日东山再起。”
  “养杀手,就一定要阉掉他们?”
  “这是东厂的规矩。”
  虞欢悲愤填膺,噙泪看回齐岷。
  齐岷:“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表现得很平静,似乎那些伤痛根本与他无关,虞欢含着泪道:“你是他养的杀手吗?”
  齐岷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大概明白她为何如此了,否认道:“不是。”
  虞欢却似乎没有听出这句话里另一层否认的意义,究问道:“那,他欺负过你吗?”
  这个问题她之前问过,那次是借着酒劲,这次不一样,她问得很清醒、很确切,像一位要为稚子讨回公道的母亲。
  齐岷意外自己竟然会联想到母亲。
  心底蓦然涌上一股久违的感动,为这种类似于来自母亲的关怀,又或是在苍茫天地里被凌*辱磋磨后的一次爱怜和庇护。
  齐岷想,他大概是漂泊得太久,孤孑得太久了,以至于这一刻竟会觉得这种关切充满诱惑,令他不再想去深究是真是假。
  “欺负过。”
  虞欢眼圈一涩,泪水涌下来。
  齐岷看着那泪,哑声道:“为何流泪?”
  虞欢眼眶的泪涌得更凶,转开头,伸手揩拭,发现揩不完,起身便走。
  齐岷伸手拉住她,往回一带,虞欢又一次跌坐在他怀里,泪水似珍珠散落。
  齐岷抱着她,数次克制住去接那些珍珠的冲动,再次哑声:“回答我,为什么。”
  虞欢凝视着他,双手按在他肩头,眼圈泛红,嫣唇微颤:“你觉得是为什么?”
  齐岷半晌说不出话来,心底激流翻涌。虞欢今日为何突然色变?为何执着于东厂的人是否欺负过他?为何又要在他承认以后流下泪来?其实,他大概有答案,像被阴云蒙蔽的天幕,隐隐约约有一束光辉,只是他在黑暗里待得太久,所以不太敢相信,更不敢去认定。
  对峙间,舱外又一次闯进来一道人影,虞欢埋低头,与齐岷的姿势显得更暧昧。辛益抬眼见着这一幕,大为震惊,刹住脚转开头道:“头儿,前面来了一艘船,也是周家船行的,那些船工还被绑在甲板上,如何处理,还请头儿示下。”
  齐岷看着脸露赧怯的虞欢,道:“押回舱内。”
  “是。”辛益应声,却没有立刻走,“还有货舱那边……”
  “我会来的。”齐岷打断。
  辛益这次没敢再逗留,吞一口唾沫,灰溜溜走了。
  舱室安静下来,齐岷看着虞欢:“以前不是很喜欢这样,这次怎么害羞了?”
  虞欢本来垂低的脸再次偏开,瓮声:“我不想别人看见我哭。”
  齐岷不语,抱着她起身,再转身把她放回座位上。
  虞欢的下巴被他抬起来,面颊一热,是齐岷在替她擦拭泪水。
  虞欢抬起眼,眸光漉漉,鼻尖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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