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风情—— 水怀珠
时间:2022-08-24 06:49:56

  程义正横他一眼,示意他切莫露相,又看向四周,道:“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位锦衣卫随行,怎么不见回来?”
  齐岷淡淡道:“留在登州等人,以免错过。”
  程义正了然,不再多说什么,笑请虞欢、春白回聆涛苑住下,又说些大可再多留数日,看一看岛上风光之类的话。
  齐岷回以“叨扰”,作势要往园里走,躲在后方多时的船家搓着手冒出头来,喊道:“程少爷留步!”
  程义正转头,见得夜色里一张瘦削的脸,微微蹙眉。
  船家赔笑道:“是这样的,小人今日奉命来观海园接人时,还帮贵府运了一批货物,说是到了登州码头,自会有人来接货清账。可是今日小人在登州码头泊岸后,始终不见人来,因着齐大人要回岛,便只好又把这批货原封不动地运了回来,您看这……”
  程义正莫名其妙,看向身侧的佝偻老者:“哑叔,这是你让运的货?”
  哑叔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船家补充道:“委托小人运货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看着装,像是府上的小厮。”
  “小厮?”
  “是。”船家环视周围,“这会儿像是没来……”
  程义正一向不管园内事务,这厢又已夜阑更深,更没有闲心同船家分辨,大手一挥:“既然是我程家的货,那你直接送去程府,再找门房领钱便是!”
  说着便要走,船家忙道:“眼下夜黑风急,可否容小人在贵岛停泊一宿,明日天明,立刻离开!”
  程义正走得头都不回:“请便!”
  船家松一口气,说完“多谢”后,偷偷看一眼齐岷。
  齐岷不回应,护在虞欢身侧,并肩离开。辛益则低咳一声表示认可后,提醒道:“夜里风大,船家注意则个!”
  “诶!”
  船家答应,目送众人离开后,招呼船工回船。
  海风不歇,卷起的浪花一波波拍打着礁石,漫天星辰逐渐被聚拢的云层吞没,夜空似黑幕倾轧下来,原本波光粼粼的海面跟着凝固成一团黑色。
  礁石后,有人潜伏在暗处,盯着停泊在海岸前的那一艘福船,压低声道:“接,还是不接?”
  这人身后,竟有数双眼睛藏在夜色里,同样一错不错地盯着那艘福船,宛如坟茔上的幽幽鬼火。
  “掌班说了,齐岷那厮一贯狡猾,这次去而复返,难保不是设了圈套。”
  “可那帮崽子都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有一个的伤都没愈,再耽误下去,迟早要出事。”
  风声呼啸,礁石后陷入沉默。
  良久,有人步伐悄无声息,从观海园里行至礁石后,悄声道:“掌班有令,接货。”
  *
  夜半三更,黑漆漆、静悄悄的观海园里,一行小厮前后抬着十二口箱箧,行走在树影葱茏的石径上。
  及至古槐拂墙的垂花门前,打头那名小厮眉头微蹙:“今夜禁地没人值守?”
  同伴大概瞄一眼,道:“掌班既已下令,想必早便把这边打点好了,抓紧时间,赶紧把这些臭崽子运回去。”
  前头那小厮便不再多说,卯着力气抬箱入园,秋夜黢黑,荒园里布满阴森森的树影,长在走廊里的蔓草犹如井底爬上来的鬼魅,风一吹,簌簌抖动,阴森可怖,小厮们视若无睹,轻车熟路走进廊里,推开内侧的房门。
  待得把十二口箱箧贴着墙壁放下,一人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灯盏,催促道:“赶紧开箱,扛了一路半点动静都没有,别真是没气儿了。”
  众人应声而从,其中一个开锁时,悚然变色:“不对,这锁不对!”
  其余人跟着发现异样,这些箱箧外挂着的广锁虽然看着跟原本别无二致,然而根本无法用他们的钥匙打开。
  领头那人面色一凛,劈手斩断广锁,掀开箱盖一看,惊见里面装着数块木头,根本不是被捆绑的男童!
  “不好,咱们上当了!撤!”
  领头招呼同伴撤离,不想刚一逃出房外,黑黢黢的夜色里突然涌来一大片火光,伴随嘈杂脚步声,禁园被一大群手持佩刀的护卫包围。
  齐岷身形巍然,气质冷肃地站在中央,脸庞被火光映出漠然神色,在他身侧,程义正一脸震愕,瞪大的眼瞳里满是愤怒和难以置信,扈从庆安也是怛然失色,看向旁边老者:“哑叔,这……”
  哑叔目视前方,抿唇不语。
  程义正冷森森开口:“你们在做什么?!”
  走廊上的一众小厮跪下来,当首那人昂然道:“少爷息怒,小的们并非有意擅闯禁地,而是……奉老爷之命,把船上的货物物归原处!”
  “奉老爷之命?”程义正气极反笑,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安能相信齐岷先前的一面之词,“是不是非要我把船家请来对质,把那十二个孩子请来对质,你们才肯说实话?”
  众小厮神色一震,噤声不言。
  程义正义愤填膺,全然不能接受自家私园竟会发生这种恶事,怒喝道:“说,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
  众小厮伏跪在地,双拳紧攥,始终不肯吭声。
  “行,不说是吧?”程义正极冷一笑,眸底戾气大盛,“来人,给我拿下!”
  围拢在四周的护卫应声而动,气势汹汹上前拿人,孰料动手之际,那些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小厮突然发难,袖内翻出利刃,似天幕紫电疾闪,其中有一名护卫猝不及防,当即被划破咽喉,血溅三尺。
  众人悚然大惊,不及反应,小厮们掀着森森冷眼,鬼影一般朝着这边杀来。
  “拿下,快把他们拿下!”庆安魂飞魄散,一边护着程义正往后退,一边号令周围护卫上前拿人。
  禁园并不大,庭院后方正是那片坍塌的废墟,虞欢后退时,不慎踩中一块碎砖,差点跌倒,齐岷眼疾手快,长臂一探,立刻把人后腰拦住。
  阴气森然的禁园里爆发激烈杀伐声,程义正率领来的护卫有三十人之多,乃是举全园人力,然而在那十多名小厮的攻势下,根本没有占取上风,如果不是有齐岷带来的数名锦衣卫协助,怕是早成溃败之势。
  程义正心知肚明,看着眼前的战局,不由心生惧意:“他……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辛蕊手里握紧佩剑,心头也突突直跳:“你自己家里的小厮,你不清楚,我们上哪儿知道?”
  说话间,突然有飞矢划破虚空,疾掠而来,程义正厉喝一声“当心”,拽着辛蕊朝后一躲。
  废墟里的破瓦碎砖被众人踩在脚下,嚓嚓作响,便在这时,有人影偷偷闪离,齐岷余光瞥见,便欲把虞欢暂时交给辛益,上前缉拿,杀声不断的禁园里突然响起一声闷雷般的轰响。
  下一刻,众人脚下一空!
  作者有话说:
  剧情很快的,用一个通俗的比喻,大概就是“黎明前的黑暗”(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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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我不是故意的。”◎
  失重的瞬间, 腰后的那只大手像树根缠来,虞欢扑进熟悉的怀抱里,嗅得齐岷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不及回神,石块砸落声响彻耳廓, 轰声再次爆发, 却是从脚底变成头顶之上,虞欢仰头, 惊见园林上方似天穹合拢, 吞没火光。
  众人急速坠落在废墟底下,一时惨声四起, 虞欢被齐岷按住头,埋在他胸膛前。
  “六娘!”程义正似被摔伤, 低嘶一声后, 慌张惊呼。
  黑暗中, 辛益放开春白, 听得程义正这一声急呼,便要跟着呼唤, 底下突然传来个愤懑声音:“二哥……你是要压死我吗?!”
  “……”辛益忙挪开,伸手一碰,果然摸到个熟悉的脑袋。
  “唰”一声, 火光亮起,照亮黑蜮蜮的暗室,齐岷拂开浮尘, 借着火折子向上看,大概三丈高处, 石块密封, 外部光影、声音皆被阻隔, 众人眼下俨然置身于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四周石壁垒砌,角落堆着从上方坠落下来的残瓦破砖,空气里弥漫着阴冷潮味,辛益茫然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岷道:“坍塌的阁楼。”
  “这底下是间密室?!”辛益越看越惊怔,想起先前跌落下来的情形,心头发毛。
  “你家这禁地究竟是什么情况?”辛蕊从地上爬起来,冲程义正发问。
  程义正见她没事,心放回肚子里,擦掉额头上的血,道:“我也是第二回 进来,能知道是什么情况?”
  二人正聊着,却听得辛益道:“程公子,你家的仆从和管家呢?”
  程义正一愣,环视四周,果然没见庆安和哑叔的身影。
  辛蕊皱眉道:“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一直跟我们待在一块的吗?”
  辛益已很快从混乱里恢复神智,落下来前,庆安、哑叔确实是跟他们挨在一块的,可是轰声震响,机关开启的那一刻,这二人便神不知鬼不晓地消失了。
  辛益看向齐岷:“头儿,难道那二人跟东厂是一伙的?”
  齐岷想起落下来前用余光瞥见的那一幕,嗯一声。
  众人不由屏息,程义正震动最大:“庆安跟了我十几年,怎么可能是东厂的人?!”
  程义正此话不假,庆安乃是程家家奴,打小就跟在程义正身边,这些年来,帮程义正干过不少上不来台面的勾当,要说他心术不正,程义正完全接受,可说他勾结东厂,背主求荣,着实是叫人震惊。
  辛益道:“贵府这座别庄都快成东厂的窠巢了,他一个仆从,叛变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程义正仍是难以置信,辛蕊见他额头带着伤,一脸震愕,神色看着颇有一些狼狈可怜,挤兑的话咽回喉咙,改问道:“观海园里藏着这么多东厂的人,你当真一无所知?”
  程义正听得辛蕊这样质问,脸色更惨白一分,抿唇摇头。
  辛蕊一梗:“那你来之前,你爹没有嘱咐过你什么?他是程家家主,总不会对观海园的事也一概不知吧?”
  程义正面色铁青,下颔更绷得肌肉微颤,辛益及时劝道:“这会儿多说无益,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正说着,忽听得角落传来窸窣声响,众人看去,见齐岷、虞欢并肩站着,似正在检查一处砖缝是否藏有玄机。
  虞欢看着齐岷摸在砖缝间的手指,见他拿着火折子,单手摸索不太方便,便主动道:“我来帮你。”
  齐岷低头看她一眼,把手里的火折子交给她。
  二人眼眸被火焰映着,大概是离得近,忽显旖旎暧昧,虞欢不多看,握着火折子举高,状似无意:“忙你的。”
  齐岷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别沉迷于我”的意思,转回头,抬手在右上方的石壁摸索,唇梢有微微挑过的痕迹。
  很快,一块石砖被齐岷用力按下,寂静的暗室里再次发出轰然闷响,众人循声掉头,看见一扇石门在灰尘里缓缓开启,后方藏着更阴暗的空间,铁锈味、腐臭味扑鼻而来。
  众人精神一瞬间紧绷,辛益也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以后,率先入内,辛蕊等人紧随其后。
  齐岷拿回虞欢手里的火折子,淡声道:“跟着。”
  虞欢便趁他转身,伸手在他腰后革带一勾,齐岷身形顿住,这次却没呵斥,继续往前走。
  走入石门后,更大一间密室被火光映亮,里面摆满各种审讯犯人的刑具、铁架,以及数张铁床,床头床尾皆镶着镣铐,垢着深浅不一的血迹,铁床上亦是一片斑驳血污。
  虞欢心底陡然一冷,齐岷点燃铁床旁的灯盏,吹灭火折子。
  火光明烨,程义正在前方发问:“这……都是什么地方?”
  辛益声音严肃:“东厂用来阉割男童的密室。”
  程义正瞳孔收缩,辛益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遗憾:“看来东厂余孽在观海园里残害幼童、图谋不轨的事,已是罪证确凿,板上钉钉了。”
  程义正脸色难看至极,根本不敢往下细想,观海园乃是程家的私家园林,戒备向来森严,外人基本没有机会混入,如今被东厂余孽占据,改造成残害幼童的、培植爪牙的基地,背后意味着什么,实在令他毛骨悚然。
  辛蕊头一回看他神色灰败至此,心头莫名感觉窒闷,抿唇道:“你先前说观海园里的大总管病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程义正微微回神,道:“半年前。”
  辛蕊恍然,道:“东厂正是大半年前垮台的,看来便是那个时候,观海园被趁虚而入了!”
  程义正听及此,灰黯脸色稍微好转,辛益听出辛蕊话里颇有劝慰之意,莫名地看她一眼。
  辛蕊闪开目光。
  辛益便不再理她,走至齐岷这边来,低声道:“头儿,这两间密室看着有些年头,应该不是东厂人来了以后才修建的。”
  齐岷正在检查铁床上凝垢的锈迹有多厚,闻言并不反驳,道:“先找出口。”
  “是。”
  里面这间密室至少是外面那间的三倍大,除众人所在的区域外,左右两侧还分别有一个隔间,众人便自发分成三队——辛益领着一直在祷告上天求平安的春白,辛蕊暂且陪着备受打击的程义正,齐岷则跟虞欢留在原地,接着检查铁床旁边的刑具。
  空气里的刺鼻气味并不消散,虞欢看着齐岷碰过的一件件透着森冷杀气的铁器,噤声不语。
  齐岷放下一把铁烙:“怕?”
  虞欢摇头,问起一件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田兴壬以前是怎么欺负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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