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风情—— 水怀珠
时间:2022-08-24 06:49:56

  东厂里卧龙藏虎,样样人才皆有,田兴壬最擅长的除豢养杀手外,便是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眼前这小厮生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然而看着最多二十五六岁,要不是被崔吉业领进来,皇帝完全不敢相信他就是那老太监田兴壬。
  “小厮”以平民礼参见皇帝,皇帝挥手示意平身,开门见山道:“让你准备的事,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田兴壬微笑道:“万岁爷放心,有威大人的一百号精锐助阵,今天夜里,齐岷插翅难逃。”
  皇帝点头,纠正道:“是两百。”
  田兴壬一愣。
  皇帝道:“朕叫威少平提前在岛上埋伏了一百名精锐,所以这次铲除齐岷,朕给你的兵力统共是两百人。”
  昨天夜里威胁完虞欢后,皇帝在后半夜紧急召见田兴壬,决定在平山岛设伏剿杀齐岷。诚如田兴壬所言,齐岷这厮既然敢借着护送之便私通虞欢,可见对他一无忠心,二无敬畏,这样胆大包天之人,岂能再留在身边?
  更何况,齐岷当初为摆脱东厂束缚,对冯敬忠说杀便杀,安知今日不会故技重施?
  所谓“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为今之计,自然只能除掉齐岷。
  田兴壬眼里迸□□光,表态道:“万岁爷思虑周全,奴才必定不负圣恩!不过,齐岷这厮向来狡猾诡诈,如今又有辛益、张峰等人听候差遣,为免走漏风声,今夜之事,恐怕要先向威大人保密。”
  皇帝自然知晓,道:“你放心,今夜之事,威少平并不知情。朕也交代过他,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向任何人泄密。”
  田兴壬了然,道:“万岁爷英明!”
  皇帝道:“今夜戌时,威少平会在凌波阁设宴,你提前准备,时机到后,朕会派人去通知你。”
  “奴才领命!”
  皇帝望着底下叩首行礼的田兴壬,想起当初放他逃离京城的决定,蓦然间倍感庆幸,微笑道:“去吧,莫要负了朕的一片苦心。”
  *
  因着并非私人园林,平山岛上的建筑群并不大,层台累榭主要集中在山脚,面朝大海是以凌波阁为中心的庭院,背面则是靠山的花园。
  全权负责此次游岛之行的安东卫行都司威少平此刻正陪伴在齐岷身侧,带他观赏花园里的风景。
  听得齐岷询问为何今日护驾人员如此多,威少平心头微紧,道:“齐大人有所不知,这平山岛平日鲜有人来,山上树木繁茂,夜里极可能有猛兽出入,下官乃是头一回接待圣驾,恐有疏忽。”
  齐岷点头,道:“保护圣驾乃是我等首要职责,本就不容疏忽,威大人理当如此。”
  威少平心里松一口气,想起山里还埋伏着一百来号精锐,笑容赧然。
  齐岷又道:“不知这一百精锐主要布防何处?我手下锦衣卫仅有十八人,按照每班九人的规格轮值在万岁爷周围,恐有力不能及的时候,若有意外情况,还要靠威大人支援。”
  威少平没想到齐岷竟然缠问得这样细,想起先前皇帝的交代,又是忐忑,又是困惑,搪塞道:“这个齐大人尽管放心,我这一百来号人就布防在园林周围,大人若有吩咐,我一定随叫随到!”
  正说着,石径后方传来脚步声,威少平一看,见是锦衣卫千户辛益赶来。
  辛益向二人行礼后,对齐岷微微一使眼色,道:“头儿,有密报。”
  齐岷看向威少平,道:“京城有密报要处理,劳驾大人回避。”
  威少平正愁接下来该如何应付他的盘问,闻言求之不得,拱手一礼后,道:“齐大人忙,明日有暇,下官再陪大人四处逛逛。”
  齐岷颔首,目送威少平及其扈从离开,风吹园林,四周沙沙有声,阒无旁人。
  辛益这时才上前一步,小声道:“头儿,一刻钟前,崔吉业领着一名威家小厮进了万岁爷屋里,大概待了一盏茶的时间。”
  “那小厮什么模样?”
  “身长七尺,相貌平平,年纪应该是二十多岁。”辛益思忖少顷,道,“若是我没猜错,此人多半便是田兴壬所扮,不然,万岁爷不可能平白无故召见一个威家小厮,而且还是由崔吉业偷偷摸摸地领进去。”
  田兴壬擅长易容术,先前在观海园里可以易容成哑叔瞒天过海,如今要潜伏在众人眼皮底下,自然要再易容成另一人。
  齐岷举步往前,走在落叶窸窣的石径上,道:“他为何要扮成威家小厮?”
  辛益被问住。说起来,田兴壬要是想潜伏在皇帝周围的话,直接扮成崔吉业后头那一溜内侍是最方便的,何必舍近求远,冒着被怀疑的风险扮成威家小厮?
  辛益心念起伏,推测道:“莫非,他有事情需要潜入威家……或者威少平身边?”
  齐岷不置可否,在脑海里回想威少平的身形、相貌、音色……以及先前他回答那一百精锐布防情况时的语气,道:“派人盯着。”
  “是。”辛益领命,想起另一桩事,眉头微锁,“对了,头儿,峰儿来报,说后山一条小路上残留有一大批脚印,是在咱们登岛以前留下的。”
  昨晚大雨,山径湿滑,如果有人登山——尤其是一大批人登山,定然会留下难以抹掉的脚印。辛益道:“可要派人上山看看?”
  齐岷目视着虚空里飘旋的落叶,少顷道:“不用。”
  辛益意外,齐岷向来严谨,眼下又是监视田兴壬的关键时刻,他还以为齐岷不会放过这一条线索。
  “那……”
  “替我联络一下王妃。”
  辛益环视四周,见花园里古木葳蕤,树影蓊蓊,东南角的凉亭后是一面墙垣,凉亭、墙垣中间长着一棵参天大树,树后极其隐蔽,便道:“那就请头儿进那里面等着吧。”
  齐岷转头,看见那一处逼仄寒碜的所在,想起前天虞欢调侃的那句“偷情”,终是欲言又止,点头去了。
  *
  午后,趁着皇帝午休,虞欢以逛花园为由离开庭院,在春白的引领下走进东南角偏僻处,抵达那一座凉亭前。
  花园很大,不过想是少有人修缮之故,草木格外繁茂,看着颇有些荒凉,凉亭廊柱爬满藤蔓,缠绕着旁观古树的枝杪。
  虞欢没发现凉亭里面有人,四下张望,忽听得一人道:“这儿。”
  虞欢循着那声音望去,看见挨墙生长的一大棵古槐,踱步上前,不及靠近,被树后伸来的一只手臂揽进阴影里。
  枝杪微微震动,发出沙沙声响,虞欢撞入一人怀里,抬头,看见那双锐亮的丹凤眼,促狭道:“还说不是偷情?”
  齐岷显然不大高兴,闷声道:“那就是吧。”
  说罢,亲身实践,低头覆上来人的唇,演绎一回“偷情”。
  虞欢肩颈微拱,启唇承受,倏而笑出声,被齐岷拨正脸颊,低声警告:“认真点。”
  虞欢忍住笑,乖乖“哦”一声,勾住齐岷脖颈,垫脚往上凑。齐岷下唇先被她含住,极温柔地一吮,然后放开,缓缓吮上来。
  齐岷□□一下被点燃,重新吻住她嫣唇,舌尖掠入,彼此勾缠在一块,如同攀绕在枝杪上的藤蔓。
  秋风徐徐,树叶窸窣声、衣料摩擦声以及令人浮想联翩的暧昧声潮水一样,起起伏伏,虞欢脸颊绯红,眸底开始被氤氲雾气蒙上,齐岷及时收住,底下微微和她分开,往后靠着树干。
  虞欢眨眼,回神后,看着齐岷。
  齐岷眼底深黑,压着敛而不发的欲想,替虞欢拨开一缕鬓发后,低声道:“心情不错?”
  此刻的虞欢和昨天夜里的虞欢俨然不同,齐岷有很直观的感受。
  果然,虞欢“嗯”一声,道:“他上钩了。”
  齐岷挑眉。
  虞欢道:“今早在马车里,他跟我说拟了旨,回京后便赦免虞家。督查院查了两个多月,我父亲并没有谋反。”
  齐岷了然,虞家被下狱多日,督查院的确一直没有掌握确凿罪证,所以这一桩案件一直悬而不决,就看皇帝打算怎么收场。
  念及此,齐岷问道:“你呢?”
  虞欢道:“他说会一并赦免我,但不知是以什么名义。”
  齐岷凝视着她,眼神里忽有几分复杂含义。
  “怎么?”虞欢问。
  齐岷道:“他待你,不差。”
  虞欢沉默稍许,道:“若是按这样算,燕王待我也不差。”
  齐岷不解。
  虞欢反诘道:“他们不都是‘爱’我吗?”
  一个以爱为名囚禁、羞辱;一个以爱为名掠夺、胁迫。他们哪个不“爱”她?不想拥有她?
  可是在他们的“爱”里,她几时有过人样?
  齐岷眸色微沉,虞欢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捏,道:“你心情不好?”
  “嗯。”齐岷不否认,坦然道,“他在岛上伏兵,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虞欢眼神瞬间一锐:“他要杀你?”
  齐岷点头。
  先前辛益来报说,张峰在后山发现了一大批残留的脚印,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威少平奉旨提前安排在山上的伏兵。
  先是后半夜紧急召见田兴壬,派他乔装易容潜入岛上,后是安排威少平偷偷伏兵深山,那人所图,除杀他以外,还能是什么呢?
  虞欢冷然道:“他说过,只要我答应和他在一起,他便会放过你。”
  齐岷道:“天下没有一个君王,会放过背叛他的臣下。”
  “我从来与他无关,你我相爱,谈何背叛?”
  虞欢眼里满是愤懑、不甘,齐岷一下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在荒郊的客栈里,他提醒她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毅然回答:我没忘,我是虞欢。
  不是燕王妃,不是皇帝要的女人,是她自己而已。
  齐岷胸口一热,伸手抚上虞欢的脸颊,虞欢按住他的手,严肃道:“我们还要再等吗?”
  齐岷道:“不等了。”
  “好。”虞欢心潮澎湃,唤道,“岷郎。”
  “在。”
  “我绝不许他杀你。”虞欢眼圈湿润,深情而狠毒,道,“让我去杀了他吧。”
 
 
第七十章 
  ◎“生生世世不分离。”◎
  秋风瑟瑟, 夜幕压境,虞欢坐在镜台前,用画眉用的砚棒舀起瓷瓶里的粉末,捏开左手中指指腹, 把那和丹寇一样红的粉末藏入指甲里。
  春白在一旁看得新奇, 道:“小姐,你舀的这粉末是什么呀?”
  虞欢不语, 春白想看看瓷瓶外是否贴有标签, 伸手碰时,虞欢道:“别碰。”
  春白忙收手, 讶异于虞欢的态度。
  虞欢的手很美,每一根指头都似葱根一样白嫩、纤长, 指甲莹润似玉, 不算很长, 每一片皆染成嫣红色, 藏入那些粉末后,更美得令人惊心。
  忙完后, 虞欢道:“取一只护甲套给我。”
  春白应声,从妆奁里取来一只戗金镂花护甲套,虞欢接过来, 戴在左手中指上。
  “几时了?”
  “酉时三刻。”春白看一眼更漏,回答。
  宴会是戌时准点开始,虞欢收起那个淡绿瓷瓶放进妆奁里, 起身道:“走吧。”
  *
  深秋将尽,夜风里已渗透刺骨的凉意, 虞欢走出住所, 沿着庭院里的九曲回廊走向凌波阁。
  另一侧, 齐岷拐过来,隔着渺茫夜色,望见迎面而来的虞欢。
  虞欢今夜身着一袭绿地织金缠枝宝相花缎竖领大袖长袄,头戴金线梁冠,美艳不可方物,齐岷目光落下来,看见她左手戴着的护甲套。
  二人相遇在宴厅大门口,同时驻足,随行在后的侍从们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短暂静默后,齐岷后退一步,道:“王妃,请。”
  虞欢敛目,漠然走入宴厅。
  凌波阁共两层,今晚的筵席摆在一楼正厅,上首是一张黄花梨卷草纹展腿大桌面,上面陈设有供以观赏的彩绘泥塑,底下分两列摆着数张黄花梨一腿三牙长桌案,案后已有仆从侍立。
  虞欢在侍从引领下走至左下首入席,齐岷跟过来,入席对面的右下首,后面跟着辛益、威少平等人。
  今夜入席者,仅只五人而已。
  虞欢抬头,看见齐岷的眼睛,他没有避开,目光在融融灯火里显得平静而坚毅,虞欢想起下午在槐树后跟他商议的计划,内心是压抑的狂澜。
  威少平作为东道主,在跟齐岷、辛益谈着安东卫的一些风土人情,齐岷似听非听,辛益亦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目光不时在宴厅里打量。
  威少平很快有所察觉,一脸讪笑,内心跟着煎熬起来,越想越不明白皇帝为何要他伏兵。
  不知多久,宴厅外总算传来内侍的通传声,众人侧目,皇帝的一截锦袍极快引入眼帘。
  众人起身,恭迎圣驾,皇帝目光在厅里一展,掠过虞欢、齐岷,眉间笼上一丝不悦。
  “平身。”皇帝语气颇淡,入座后,看向底下的虞欢,唤道,“欢欢。”
  虞欢抬头。
  皇帝微微一笑,示意身侧,道:“坐朕身边来。”
  崔吉业很有眼色,立刻让侍从搬座椅,虞欢起身行至皇帝身边,挨着他坐了。皇帝唇角上扬,伸手在她左手上捏了捏,目光才又掠向齐岷。
  齐岷默然坐着,并没朝这边看,脸上似无一丝情绪。
  皇帝心里冷哂,宣布开席。
  厅外侍女鱼贯而入,呈上三汤五割,皇帝趁这当口向虞欢道:“朕还想着说,去接你以后一块过来,结果扑了个空。”
  虞欢道:“万岁爷的宴席,我不敢犯懒,所以提前来了。”
  皇帝道:“不是说了,不许再叫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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