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回,有些事我或许可以处理得更快一些。”齐岷目光不算严肃,但是话是很认真的,虞欢怔然,见他从怀里拿出一物,乃是圣旨。
虞欢接过来,打开一看,视线落在末尾,眉心深颦。
“他已在圣旨里册封你为庄妃,你若和我一起回京,进宫后,恐有被留在后宫的可能。”
虞欢若一并进宫,那领旨便是全盘领受,如今皇帝已殁,百官未必还会像先前那样激烈地阻拦她入宫,若是皇后心存不忿,硬要她留下为皇帝守寡,甚至是要她以庄妃的名义为皇帝殉葬,那事情可就更棘手了。
虞欢指尖发紧,道:“我若不回京,会如何?”
齐岷道:“我会说,已遵照圣旨还你自由身,而你无意入宫,已隐遁人世,至于去向,无人知晓。”
虞欢眼圈发涩,道:“那你呢?”
“如实禀告东厂要犯弑君一案,再找皇后谈判。”齐岷微微沉吟,道,“程家应该有人知晓田兴壬和万岁爷的关系,要想坐实凌波阁里的事,便必须确保程家不会替田兴壬翻案。”
“所以你要去和皇后谈条件?”
齐岷点头。
田兴壬弑君一案有威少平等人作证,翻案很难,程家为不受波及,应该不会主动跳出来掺和这摊浑水。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万事周全,不留后患,齐岷必须见皇后一面,把该谈的问题谈拢。
程家提供观海园给田兴壬犯案的证据齐岷有,这些东西,是皇后想要的;而他要的很简单,就只一个虞欢。
虞欢看着齐岷的眼睛,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齐岷道:“若我为一己之私放过程家,你可会瞧不起我?”
虞欢很快想起观海园里的事,如鲠在喉。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
虞欢难过,齐岷也有自责,见她如此,心里更低落下来,便欲安抚,虞欢忽然在他胸膛上画圈:“明面上不能怎样,暗地里也不行吗?”
“……”齐岷一愣,反应过来后,哑然失笑,捉住她捣蛋的手,“行。”
不就是使阴招整一整帮凶,这点能耐,他还是有的。
“威少平是无辜的,这次入京后,我会把所有责任担下来,届时可能会丢官。”齐岷拐回正题。
虞欢嗯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齐岷接着道:“我平日并非花钱大手大脚之人,这些年,攒了不少家底,便是丢官,也不至于餐风露宿。”
虞欢道:“请得起三个仆人吗?”
“自然。”
虞欢笑。
齐岷伸手捏了捏她脸颊,柔声道:“等我,可以吗?”
虞欢道:“可我不想留在这儿。”
齐岷道:“你想去哪儿,我派人送你去。”
虞欢眼珠微动,道:“要不,我先去找一所能看海的房子?”
齐岷欣然一笑:“好。”
虞欢再次抱住他,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件事情忘记想了?”
齐岷会意后,低笑:“接你父亲出来那天,我会提的。”
虞欢脸一红,笑靥深深,不再说话。
*
假山洞外,夕阳更浓,暮风吹拂湖岸花丛,春白蹲在草坪上,托腮发呆。
鼻端忽有淡淡花香飘来,春白转头,见有人靠近,愣道:“辛大人?”
辛益手里拿着一大朵芙蓉花,想藏已来不及,低咳一声后,硬着头皮走上来,道:“我来的路上看见这朵花开得挺好的,又大又红……送给你。”
春白接住,桃腮蓦然一热。
辛益自知齐岷、虞欢二人在后面的假山洞里,环视左右,见无人,挨着春白坐下来:“我跟你一块守着,更安全些。”
“为何?”
“若是旁人看见,可以说私会的是你我。”
春白捧着那朵芙蓉花,脸上更热:“……哦。”
辛益手搭在膝盖上,握了下拳,开口:“那个,昨天晚上万岁爷说的话……”
“大人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春白立刻承诺。
这次轮到辛益一愣,闷声道:“为何?”
春白抿抿唇,解释道:“万岁爷当众赐婚,大人肯定不能拒绝。不过现在万岁爷人已经……而且昨天晚上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有下旨,所以这件事情肯定不能作数。大人不用放在心上,我也肯定不会……纠缠大人的。”
辛益五味杂陈,脸黑下来,声音愈发不快:“什么叫不能作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他还是天子?”
“可是……”
“你看不上我?”辛益单刀直入。
春白一震,忙道:“没有。”
辛益虎眼凝视着她,神光烫人,春白眼睫乱扇,竟不敢再与他对视。
“大人是堂堂锦衣卫千户,登州辛府的二少爷,我一个小小的奴婢,怎敢看不上?”
“那就是看上了?”
“不是,我……”春白抬头,撞见辛益炙热的眼神,心里更慌乱。
春白突然往外挪。
“?”辛益皱眉,“你做什么?”
春白瓮声道:“男女毕竟授受不亲,大人还是跟我离远些好。”
辛益更梗得难受,扭回头,开始拔地上的草。
“……”春白欲劝又止,低头看手里的花。
晚霞渐散,虞欢从假山洞里出来,看见的便是这样古怪又和谐的一幕。
春白抱膝坐着,手里拿花,脸比花红。
辛益屈膝坐着,埋头拔草,一脸郁气。
“辛大人。”虞欢忍不住喊。
辛益拔草的动作一顿,回头。
虞欢认真道:“你跟威家的花园有仇吗?”
“……”
“……”
*
次日,众人一早便抵达安东卫码头,赶着启程回京。
威少平看着登上另乘一艘船的虞欢、春白,意外道:“齐大人,王妃不跟我们一块进京吗?”
齐岷道:“万岁爷已下旨赦免虞氏,虞氏如今并非罪犯,想要去哪儿,是她的自由。”
威少平恍然,内心多少有些震动。
目送威少平登船入舱后,齐岷叫来张峰,叮嘱道:“把人护好。”
这次分别,短则半月,长则半年,齐岷不可能放心让虞欢、春白二人漂泊在外,派了张峰随行保护。
“头儿放心,有卑职在,王妃一定平安无恙。”
齐岷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道:“替我交给她。”
张峰接过,颔首告辞。
虞欢登上福船,走至船尾,双手搭在栏杆上,看对面那一艘高阔的广船。
齐岷想是在忙,目前不见人影,虞欢托腮等着,听得春白道:“小姐,齐大人这一趟大概要去多久呢?”
虞欢目光渺远,道:“或者半月,或者半年吧。”
春白微讶,内心涌起一股难言的惘然。
“那……我们又要去哪儿?”
“去以后的家。”
春白似懂非懂。
张峰从甲板那头走过来,行礼道:“王妃。”
虞欢回头,见他送来一物,是一方雕着花纹的锦盒。
“这是大人给王妃的。”
虞欢接过来,打开一看,竟见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虞欢噗嗤一笑,拿起那摞银票,正打算数一数,忽见底下藏着一物。
一块圆形的、不事雕琢的、缀着金色流苏的羊脂玉玉佩——乃是齐岷始终佩戴在身上的那一块家传信物。
虞欢胸口一热,拿出玉佩抚摸在指间,转头再往那艘广船看时,一人已立在栏杆后,海风吹着他萧肃的身形,一袭赭红飞鱼服矜贵肃穆,乌纱冠底下,眉眼深邃如海。
虞欢笑,拿起银票晃一晃,再拿起玉佩摇一摇,最后把两样宝贝藏回锦盒里,在漆金锁扣上印上一吻,放入怀里。
齐岷靠在栏杆前,看见后,挑唇一笑。
船已起航,一艘朝南,一艘往北,海水在二人中间隔开浩渺银汉,天光凝在海波里,是越来越远的分别,也是越来越近的团聚。
作者有话说:
难办的事交给齐大人,欢欢负责拿钱买房,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接下来就是稍微有一丢长的完结章啦。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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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大结局(上)◎
三日后, 虞欢决定在灵山卫下船,找一找这里是否有能够看海的好住处。
张峰在城里走访一圈,请来靠谱的官牙给虞欢介绍有待出售的府邸,虞欢听完以后, 兴致寥寥。
照虞欢的设想, 那所看海的房子必然是要临海的,可是灵山卫一带待售的府邸都建在城内, 所谓的“能看海”不过是指登上花园阁楼顶层可以瞥见一条指缝大小的海线。而符合“出门便可看海”这一条件的住宅, 又基本都是在一些渔村里,房屋矮小不算, 左邻右舍挨得还近,东家嚷一嗓子, 西家转头就能接上话。
虞欢表示不可。
眼看这也不行, 那也不要, 官牙不由有些着急, 搓着手请虞欢再详细说一说选宅的要求。
听完后,便“哎哟”一声:“姑奶奶, 天下哪儿有这样好的事儿,又是要靠着海,又是要三进三出, 坐北朝南。房屋要多,花园要大,墙垣要高, 看见的海还要够宽够广,城里哪儿能寻着这样的好地方?那除非是在岛上!”
虞欢心念一动, 便道:“那, 你们这儿有岛卖吗?”
话声甫毕,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次日,一位贵妇想要买岛的消息在灵山卫传开。下午,春白下楼找客栈掌柜交代晚上虞欢要吃的菜品,被掌柜火一样的热情吓得冒汗,跑回来后,一脸愁云惨雾。
虞欢关心道:“怎么了?”
春白走过来,确认道:“小姐,买岛的事儿是真的吗?”
“?”虞欢满脸写着:不然呢?
春白叹一声:“齐大人给的钱够吗?”
买岛的开销可不小,若非像登州程家那样的权贵,谁能有能耐在海岛上建成一座观海园?
虞欢支颐道:“他说他家底丰厚,不够的话,再叫他寄来吧。”
春白又叹一声,感慨虞欢果然不是掌家的料,难怪以前燕王要把后宅的掌家权交一大半给周氏。
“齐大人如今是指挥使,家底自然丰厚,可要是往后不是了,小姐可考虑过要靠什么生活?”
虞欢被问住,想起齐岷走前交代的事,这一趟回京,他弃官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虞欢颦眉,总算想起一茬:“我以前的嫁妆呢?”
春白扶额:“小姐,燕王谋反,府里所有财物都被充公押送回京,哪儿还有什么嫁妆呀?”
要不是那日齐岷开恩,虞欢日常所需的那两箱行头都没有。
虞欢正色道:“我既已是自由身,那我的嫁妆便该交回给我。准备纸笔,我要给岷郎写信。”
趁着他如今还是指挥使,赶紧把属于自己的嫁妆要回来,不能让燕王祸害她唯一的家产。
春白应声准备,在桌前铺开宣纸:“小姐,非要能看海的房子不可吗?”
“嗯。”虞欢在书案前坐下,提笔。
“为何?”
“因为我从小便有这样的愿望,而他爱我,愿意实现我的愿望。”
春白冷不丁被煽得发麻,嘟囔道:“那齐大人的愿望是什么?”
虞欢蘸墨的动作一滞,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还从来没有问过齐岷的心愿,一时心虚,道:“我心上人的愿望,你问来做什么?”
“……”春白瘪嘴,别开脸研墨。
齐岷留在锦盒里的银票一共有两千两,晚膳后,虞欢找来张峰,先向他确认灵山卫一带的地价、房价。
问完以后,虞欢心里差不多有数,又问齐岷在朝中一年的俸禄是多少,在京城里可还有地产、房产。
张峰如实回答,并特意提了一下齐岷买在京城里的府邸并不大,只是地段不错,方便进宫当差罢了。
虞欢在心里算了算,失落道:“你可会砍价?”
“略懂。”
虞欢把桌上装银票的锦盒向前一推,道:“这里一共有两千两,你若能用它们帮我买下一座岛,我……”
张峰眨眼,听见虞欢接下来认真地道:“便常请你来岛上玩。”
“……”张峰头一次感受到了这趟的护送任务的艰巨,抿唇道,“卑职会尽力的。”
说着,便上前接那一摞银票,虞欢忽然伸手按住锦盒,抽出最上面的一张银票。
“差点忘了,平日里的开销也要花钱。一千九百两,应该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