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温指给她看,“你自己来看。”
妇女的吊梢眉一挑,“我不看,兴许是你们村委会的秤有问题...对,你们的秤就是有问题,好多人反应过这个情况,说你们的秤不准。”
秤准不准玉温不清楚,但她既然是村委会聘用的技术员,就要站对立场,
“那这样吧。”玉温拍了拍手心里沾上的麻袋纤维,
“大娘,您出去找十把秤过来,我们用那十把秤称了今天这茶叶的重量,再取一个平均数算你今天的茶叶斤两怎么样?秤是你找的,你总不能再有什么意见了吧?”
为什么是十把秤?
玉温猜不准保不齐她们还真有那么一两把做过手脚的秤,十把秤这个基数够大,她要找齐也不是那么容易。
“你...”
三角眼妇女瞪了玉温一眼,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眼看太阳挂上了树梢,再不上茶山一会儿就该热了,只好悻悻作罢,茶是按21公斤计数了,可妇女走的时候是极不高兴的。
她走了没多久,又来了几个卖茶的妇女,都是如出一辙地说她少了秤头,几番应付下来,玉温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到了中午休息时间。
玉温带了昨晚的骨头汤,放在炒茶的大火旁煮开,里面煮上一小把青菜,主食吃的是昨晚放在柴火灰里捂着的两个红薯。
端着她的午饭回到办公室,看到苏茶也正准备吃饭,还是窝头配咸菜。
去校办公室借宿的那一晚苏茶说过她父亲是小学的校长,她自己又是做会计有固定工资的,按理说条件应该不算差,可玉温每次看到她的午饭都是杂粮窝头配咸菜。
自从昨天玉温拒绝了苏茶提出的找村长退房的提议以后,今早俩人就没怎么说过话,玉温报茶叶重量,苏茶就从鼻子里“嗯”一声。
现在吃午饭也是各吃各的。
虽说玉温吃的也很简单,但骨头汤鲜香,红薯香甜,不管从卖相上还是从味道上都比苏茶的窝头咸菜好得多。
苏茶啃着窝头,眼角瞟了一眼玉温刚掰开的半边红薯,颜色像天边的夕阳红,外皮烤得有点发焦,里面则是软软糯糯的。
红薯在乡下不算什么特别的食物,但苏茶还是狠狠咽了咽口水,这一咽又被窝头噎了一下,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大口灌着冷茶水。
福村茶的采摘标准是“一芽二叶”,在茶树刚长出第二片嫩叶的时候就开始采摘,这时候采摘下来的茶叶才是茶香最纯的时候。
平时对于这一项标准大家都是约定俗称的,可今天换了称茶的人就出现了一些滥竽充数的。
有人把一芽四叶的老茶混在茶叶里,企图蒙混过关,而且混的数量还真不少,玉温一眼就看出来了。
玉温提出茶叶的品质不对,送茶来的中年光头男人客客气气地陪着笑脸,
“对的,对的,你是新来的办事员,这些你不懂,添一点四叶的啊,茶水味道才够浓,再说我们这个季节采的那叫雨季茶,本来味道就淡,大家都会加点老茶叶进去。”
要不是崔有才提前给玉温打过招呼,玉温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了。
见玉温油盐不进,男人面上逐渐浮现出温色,
“怎么?一个临时请来的破办事员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采的茶就这样,你就说收不收吧。”
“不收!”
“妈了个逼了...”大光头羞恼成怒,各种国骂从嘴里成串地往外飚。
玉温装听不见,该干嘛干嘛,苏茶好几次想出去劝劝,但想到昨天玉温的冷漠,又暗搓搓地想让她先吃点苦头。
周旋了半天,最后光头是按玉温的要求把一芽四叶的老茶挑出来重新掐掉老叶,可嘴上还是不干不净,在村委门口骂骂咧咧。
这一天下来,玉温终于理解了打工人的不容易,这一个月15块钱的工资,还真不是那么好赚的。
下午4点以后,在村头的大青树下会有一个小菜市,卖的都是农民自己种的蔬菜瓜果,鸡鸭鱼也有,猪肉和牛肉不常有。
玉温上菜市场去买菜,遇到苏茶也推着自行车在菜市场里走。
她是骑车过来的,比玉温早到一些,她的车筐里有一只大鱼,还有一些新鲜的青菜和桃。
玉温看到有卖鸡的,走上前去问,三斤重的仔鸡要卖三块钱一只,掏钱买了一只,一个星期的工资就没了。
卖鸡的问她要杀不杀。
“不用。”
那卖鸡的大叔便用草绳困住鸡翅膀和鸡脚,玉温拎着鸡脚,将那鸡头朝下倒提着,又去买了一些洋葱辣椒之类的调料。
走到大青树那边,又遇到苏茶,她推着自行车,走得很慢,好像是故意在这里等着玉温似的。
看到玉温走过来,苏茶斜着眼看了看她手里拎着的鸡,不咸不淡地说,
“有的人倒是勇气可嘉,十五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还敢吃鸡。”
玉温也看看苏茶车筐里的鱼,凉悠悠地回一句,
“有的人明明买得起鱼还偏要吃窝头,脑子坏掉了。”
“你...”
苏茶明明是故意给她台阶下,却是又被玉温噎得说不出话,气呼呼地蹬着车走了,半天,回过头冲她骂了一句,
“不识好歹!”
骑着车回家的路上,苏桃越想越气,这才灵感乍现,想出了一大箩筐可以骂玉温的话,
“我那半个窝头喂了狗...”
转念一想,那天吃窝头的是她和玉香大娘,不对不对,重新骂,
“你就活该睡桥洞...”
“活该住鬼屋...”
“你这性格,鬼都讨厌你!”
一路骂着玉温回到家里,苏桃这才解了气。
玉温本以为玉香自己待在这个宅子里会害怕,出门的时候让玉香吃了早饭上村委会去找她。
可到了家里,玉香正撅着屁股在院子里挖着什么东西。
听到玉温的动静,玉香回过头来,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白皙的面颊上飘起两朵红晕。
“玉温你回来了?”
她直起身,先把气喘匀,眼里都是惊喜,“我发现宝贝了!”
作者有话说:
吵架的时候当面不会骂,过后才想起来该怎么怼回去的举手!
第7章 香茅草烤鸡
玉香说的宝贝是她今天在山里放鸡仔的时候发现的一丛野生香茅草。
香茅草在榕林很常见,但在庄慕没有见到过,福村这边的气候比庄慕暖和得多,没想到又见到了香茅草。
在榕林的时候,香茅草可是家家户户都会种植的香料。
香茅草的叶能做调料,茎能提取柠檬香精油,还可以做香水、肥皂,香茅草驱蚊很厉害,往身上抹一点香茅草精油,一天都不会被蚊虫咬。
玉香发现这一丛香茅草就跟发现了宝贝似的,生怕被别人给挖了去,硬是用手刨出来,把这丛草给带了回来。
她把香茅草的根放进坑里,表面用土盖住,又打了泉水来浇水。
玉温烧上一大锅开水,开始杀鸡。
她不要菜市场卖鸡的给她杀,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在中阴间的时候,是没有鸡的,但有鸡魂,也就是鸡死了以后元魂化成的一抹怨气。
动物不像人,不会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但临死前那一刀,捅得越痛,它们的怨气就会越深,有的新手杀鸡,来回杀不死,鸡在挣扎之间就会怨气陡生,最后的死后的鸡魂更是十分凶狠。
玉温那时候抓鸡魂来练手,练了十几年,到后面,再凶狠的鸡魂在她手里都是乖乖就擒。
她左手虎口扼住鸡翅膀和鸡头,右手里的刀寒光一闪,迅速而精准地抹过鸡脖子,手里的鸡还来不及扑腾便断了气。
鸡血汩汩地流进事先准备好的碗里,宰杀好的鸡扔进大锅里烫去鸡毛。
玉温原本是想做个烤鸡,可今天阿妈挖到香茅草,香茅草烤鸡那就最好不过了。
杀好的鸡用盐抹遍全身,祛除鸡皮上的腥味和油腻,也使鸡皮变得松软从而更容易入味。
洋葱、小米辣、青红椒等香料切碎,放到大盆里把鸡腌制上,她又去采了一些香茅草。
“你少弄一点,少一点。”玉香在旁边看着,多采一根叶子她的心就缩一下,翻遍整座山就看到这一丛独苗苗。
玉温倒不以为意,这东西本来就是野草,只要护理得当,没几天便会疯长起来。
把香茅草切碎和鸡一起腌制上,待鸡肉入味了,再用芭蕉叶裹着鸡去柴火上烧。
这种烧烤方式是傣族菜里常见的,叫做“包烧”,意思就是用芭蕉叶包着烧,可以做包烧鸡、包烧五花肉、包烧鱼等。
天色暗下来后,四周静得只听得到竹林的沙沙声,小鸡仔毛绒绒地团在玉温的脚边,火塘烤得她白皙的脸浮现出一抹温柔的酡红色。
玉香昨天去镇上的时候扯了一块花布回来,正坐在砖头和旧门板垫起来的床沿上缝头巾,透过破败的玻璃看到院里的一幕,唇边荡起一抹微笑。
玉温唤阿妈吃饭,一盘香茅草烤鸡,一份凉拌青芒,一小碟炒青菜,菜式虽然简单,但香味却是飘出去老远。
特别是那盘香茅草烤鸡,饶是玉香是榕林的大户人家出身,榕林当地的美食她都吃腻了,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鸡。
鸡皮又焦又脆,鸡肉软嫩香滑,轻轻一咬,丰沛的肉汁便流了满嘴。
玉香扒着鸡腿肉吃,突然“咦”了一声,
“这鸡肉怎么一点腥味也没有?除了香茅草的香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玉温吃了一块青芒果,酸得眯了眯眼睛,吞下嘴里的青芒才回道,
“福村的泉水带着茶叶香气,鸡吃草,草是泉水浇灌长大的,经年累月,鸡肉里也就浸润了茶叶香气。”
还有一个问题玉温没有回答,这鸡肉没有腥气,和杀鸡的手法有很大的关系。
杀鸡的时候干脆利落,鸡还没来得及痛苦就彻底失去感觉,这样杀出来的鸡,肉质才会干净通透,不带一点血腥气。
这一顿吃了半只烤鸡,剩下的半只放进锅里盖好锅盖,留着明天中午吃。
第二天,玉温刚到村委不久,外面便吵吵嚷嚷地来了许多人。
昨天来村委找麻烦的那几个刁民在玉温这里吃了瘪,回去越想越气,以前是苏茶点茶记数也就算了,毕竟是老校长的女儿,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好孩子,都得给她几分薄面,可玉温算哪根葱?啥也不是,凭什么就让着她?
崔有才又去开会了,听说这次不是去镇上,而是直接去了庄慕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闹事的人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苏茶和玉温俩人在。
苏茶站起身看了一眼,外面是村里最难缠的几个人,三角眼吊梢眉的妇女是廖桂花,光头男人是邢二宝,昨天就在村委办公室门口表演了一下午的国骂了。
看清楚外面的几个人,又回头看了看玉温,人家一点不慌,端着杯茶小口呷着。
苏茶心里还有气,也懒得管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埋头记账。
福村最不缺的就是好茶叶,经过发酵的福村茶茶香浓郁,入口爽滑,还带着一丝醇厚的糯米香气,玉温气定神闲地品着茶,丝毫不在意外面的喧闹。
“有没有人?我要称茶!”邢二宝的大嗓门在外面炸开,玉温就跟没听见似的。
廖桂花也跟着喊,“哎,有没有喘气的,出来一个,我们要称茶。”
玉温放下茶杯,举起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看了看,阳光透过手指的间隙,将本就白嫩如豆腐的手照得仿佛透明,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光滑的指甲。
外面越骂越难听。
苏茶终于是忍不住了,用钢笔帽敲了敲玉温面前的桌子,“聋了?”
“嗯?”玉温凤眼微挑,斜了苏茶一眼。
纵然苏茶是个女人,也觉得她这一眼真是媚到骨子里去了,女人都心动。
“外面有人要称茶。”苏茶提醒道。
玉温嘟了嘟玫瑰花般艳丽饱满的唇,半分撒娇道,“我又不贱,骂过我的我一概不理。”
办公室的大门开着,这些人也不进门,就在门口站着骂,陆续过来的茶农也不知道这边是出什么事了,门口的人越堵越多。
邢二宝见自己这边的人多势众,便开始带节奏,“哎,大伙儿都来看看,这新来的办事员谱儿拿得太大了啊,这好端端的还不给称茶了,这是把自己当葱了啊,还是当蒜了?”
他又骂了半晌,听到玉温不给称茶,不明就里的村民也跟着骂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更加不堪入耳。
这时门口突然探进来一个人头,是个大男孩,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苏茶姐,我帮我娘来称茶。”
玉温的视线终于从她那双玉手上收回来,笑着站起身,态度好得不得了,“好啊,我帮你称。”
扭着细腰出了门。
她帮男孩称好茶,茶叶的质量和数量都没问题,大男孩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然后不胜害羞,一溜烟跑掉了。
刚跟着邢二宝骂人的那些村民都傻了,没说不给称茶啊,嗐!骂这老半天,瞎耽误工夫。
陆续有人请玉温称茶,只要是态度好的,客客气气的,她都大大方方的给人家登记清楚,千年冰山脸上难得有笑意,只要不是故意挑理的人,都走得高高兴兴的。
眼见自己拉拢的人一个个都叛逃了,邢二宝着急起来,指着玉温就又开始表演国骂。
玉温冷眼看着他,嗤笑道,“你好像一个跳梁小丑!”
她的冷眼和蔑视让邢二宝怒火中烧,抬起巴掌就要往玉温脸上招呼。
苏茶原本在门口看着,见到邢二宝的动作心里一紧。
邢二宝是庄稼人,又长得人高马大,他这一巴掌拍下去,还不把玉温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给拍扁了?
玉温倒是一点不怕,她甚至还把脸往前凑了凑,
“我和阿妈走投无路才投奔到福村,村委一个月开我十五块工钱,还真不够维持我们母女日常开销的,您尽管打,打得越狠越好,我正愁找不到贵人呢。”
邢二宝刚开始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待反应过来,玉温这话的意思是,只要他敢打人,她就一定会讹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