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邢犹豫了,他虽然人混账,但还是个顾家的男人,家里女人又刚给他添了一个大胖儿子,这种时候,他确实怕惹上祸事。
玉温看他的巴掌半天落不下来,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对一旁看热闹的村民们朗声道,
“我是村委的记数员,也是拿工资做事,我只管做好分内的事,若是大家都安分守己,那我也不会刻意为难,可若是看我是个外乡人,存着一些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小心思,那就别怪我做事绝。”
说完,她又撂下一句,
“要称茶的来办公室找我,都是文明人,说话客气好办事。”
门外的村民都听明白了,这意思是只要客客气气的按规矩办事一切好说,可要是耍小心思,她就不伺候了。
福村村民今天可是长了见识了,以前因为茶叶的事,大家也没少和村委的干架,可从来没有谁说话这么嚣张的。
偏她这个嚣张又嚣张得理直气壮,让人挑不出错来。
站在门口的苏茶抿嘴一笑,忙出来打着圆场,
“这天儿太阳都爬上树梢了,一会儿天就热了,大家伙儿要称茶的赶紧,称完上地里摘茶去,可别看个热闹耽误了正事。”
她这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来,明明是来称茶的,看着热闹就把正事给搞忘了。
廖桂花三角眼咕噜一转,一改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陪着笑脸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玉温姑娘,麻烦您帮姨称称茶。”
今天廖桂花没搞事情了,从茶叶的质量到斤两,玉温说什么就是什么,称完还陪着笑脸说一句,
“辛苦玉姑娘了。”
她这一句“玉姑娘”,玉温差点笑出声来,傣族人没有姓氏,女子都以“玉”字开头,男子都以“岩”字打头命名,要按廖桂花的这个说法,整个榕林市的傣族姑娘全是“玉”姑娘。
等到大家伙儿都称完茶走了,邢二宝才不情不愿地把自家茶叶往地上一怼,
“给我称一下。”
玉温瞥他一眼,“你先把茶叶里的三叶茶和四叶茶挑出来捡干净。”
“没有,你看。”
邢二宝打开麻袋,里边的茶叶果然都是干干净净的二叶茶。
玉温嘴角一扯,心里暗骂一句,纸老虎!
处理完邢·纸老虎·二宝,这就到了中午吃饭时间。
外敌解决干净,苏茶又别别扭扭地不和玉温说话了,拿出自己那两个标配的窝头咸菜开始啃。
玉温“啪”地一声,往她面前拍了一只饭盒,掀开盖子,里边一只香气扑鼻的烤鸡腿。
作者有话说:
苏茶:“在鸡腿面前我还能说啥?当然选择原谅她!”
第8章 茶香蛋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福村的村民虽然有那么几个小刺头,但总体上还是老实本分的多,玉温的臭脾气也逐渐在福村出了名。
以前大人吓唬自家小孩儿是说,“你再哭大老虎要来吃你。”
那小孩儿还是哭得撕心裂肺。
现在都改成,“你再哭玉温要来了。”
小孩子立刻就不哭了。
玉香交到了自己在福村的第一个朋友,玉温是真没想到会是廖桂花。
玉香对村里熟悉了一些以后,也学会了在傍晚夕阳下山的时候,吃过晚饭,拎起自己的针线盒上大青树下去听人唱山歌。
虽然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就是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那天她正在缝一张黄底蓝色小格子的头巾,头上戴的是一张素色的南瓜色头巾,更加衬得她的脸像剥了壳的鸡蛋那般白皙光润。
那头巾是福村的村妇们没见过的款式和花色,纷纷凑上来把玉香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头巾的事。
“玉温阿妈,你这黄啦吧唧的头巾,是在哪里买的布料?还怪好看!”
“这是我用柿子皮染的。”玉香用咖喱味普通话回道。
大家一句没听懂,面面相觑。
偏偏廖桂花就听懂了,帮着翻译,“她说她用柿子皮染的布料。”
“柿子皮还能染布?”一个讲话语速很快的大嘴巴妇女哈哈笑了起来,“廖桂花你别没听懂乱说一气。”
玉香笑着点点头,“她说的对!”
这句话大家是听懂了,廖桂花脸上那叫一个得意,瞬间觉得特有面子。
等大青树下的农民歌舞团散场的时候,玉香手里的头巾缝好了,她转手就把头巾递给廖桂花,浅笑着说,
“这个送给你。”
廖桂花的心都快飘起来了,她性格不好,在福村没什么人待见她,玉香的一个无意之举,让廖桂花感激得差点热泪盈眶。
自从这以后,廖桂花时不时地就会去鬼屋探望朋友,有时候带去两个鸡蛋,有时候带一把自家菜地里种的小青菜。
玉香很好打发,哪怕路边给她采一朵野花她也开心得很。
福村的气温全年都挺高的,尤其在盛夏,更是热得人没有胃口。
天气太热,玉香最近也是没什么胃口,总惦记着吃点凉菜。
在榕林的时候,一到夏天她们几乎就不吃热菜了,吃的都是一种叫做“凉拌”的食物。
傣味里面的万物都可以凉拌,拌青芒、山楂、李子,还可以拌米线、米干、鸡脚猪皮。
凉拌的精髓在于酸辣劲爽,里面要放辣椒面、甜酱油、芝麻蒜末、香醋柠檬汁。
玉温也早就惦记着好好做一顿凉拌来吃,可福村菜市场卖的东西实在有限,连最基本的柠檬都没有。
转眼到了周日,村委会放假的日子,玉温起了个大早,把前几天在村里收到的20个土鸡蛋用小篮子装起,垫上棉布,以免路上碎了。
出门前,她对玉香说,“阿妈,我去镇上卖鸡蛋,买柠檬回来我们做凉拌吃。”
玉香从山上陆续找到一些野花野草,长得好看的她都移植回来种到院子里。
来了福村后她也睡不了懒觉,一早上就在院里折腾她那些花花草草。
听到玉温的话后,也只是回了一句,“那你路上慢点。”
对于这个女儿,玉温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从一开始的担心到现在已经很信任玉温的能力了。
玉温是提前和苏茶说好了要一起出门的,苏茶骑着自行车在村口大青树下等她,见她小心地提着篮子,一脸不解,
“几个土鸡蛋才能换多少钱?值得你山高水远地跑一趟?”
玉温抬起浑圆的臀坐到苏茶的自行车后座上,扶了她的腰一下,“别废话,赶紧走。”
“是,老佛爷~”苏茶拉长了声调。
等车子出了福村,玉温才想起来问一句,“你上镇上干嘛去?”
“我不是去镇上。”苏茶回头冲她喊,“我是去镇上搭汽车,要去的是庄慕市。”
车轮碾到一块碎石,车子晃了几下,玉温忙一手扶住苏茶的腰,一手护住鸡蛋。
苏茶回头看她一眼,问,“你没事吧?”
她又接着说,“我去庄慕看我小弟,我小弟生病了,在那边住着院。”
说完这句苏茶就没有要继续往下说的意思,玉温便也没再往下问。
到了清泉镇,俩人在镇招待所旁边吃了两碗葱花细面,又紧接着去了客车站,苏茶把自行车锁在车站旁的自行车停放点,从这里搭车去庄慕市。
她们坐的这辆小客车人不算多,俩人在最后面找了两张挨着的座位,前面几排没坐什么人,还怪清净的。
自从上次苏茶因为管事太宽和玉温闹了不愉快后,俩人的相处逐渐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是一种既能互相帮助,又不会过渡干涉的关系,一开始苏茶觉得太疏离了,可时间长了却发现这样恰恰是最舒服的。
就像现在,她说了是去庄慕看小弟,可玉温也不会刻意打听,上了车就抱着她的土鸡蛋打瞌睡。
到了地方,玉温和苏茶约好两点在车站相遇,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今天玉温头上戴了一块阿妈的旧头巾,她把头巾陇了陇,遮住了大半边脸,这才朝庄慕市国营饭店走去。
岩应是庄慕国营饭店的总经理,也算是有编制端铁饭碗的人,上次偷配方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岩应还因此被拘留了十五天,那时候好多人猜测他的饭碗要不保了,可没想到除了挨了个口头处分,岩应的事业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这会儿,岩应还是国营饭店的总经理,玉温用旧头巾遮脸,就是怕遇见他。
进了饭店,玉温低头快步走到前台,小声道,“我找饭店采购冯石头。”
冯石头的名字玉温还是在岩应家的时候听他提起过,之前的老采购退休了,这冯石头也是刚上任不久。
前台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鸡蛋筐上,有些不耐烦地往身后的走廊指了指,“卖鸡蛋的吧?进去左转是采购办公室。”
“谢谢。”玉温浅笑着,迅速往前台放了两颗鸡蛋,“这两颗鸡蛋您尝一尝,这是我自家鸡下的茶香蛋,没有腥气,还带一股茶叶香气。”
两颗鸡蛋在90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这个“茶香蛋”的噱头倒是让前台有些好奇。
她拿起鸡蛋看了看,这鸡蛋比普通鸡蛋小了一圈,颜色有点发绿,像是野鸭蛋的颜色,她把两颗鸡蛋用纸巾包住,塞进了手提包里。
玉温顺着走廊找到了采购办公室,办公室里采光不好,大白天的也亮着一只电灯泡。
门是打开的,玉温在门口站定,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听到敲门声,采购冯石头这才抬起头来。
他长得干瘪瘦小,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一幅厚底眼镜给他添了点书卷气。
“同志,你找谁?”冯石头伸手扶了扶眼镜框。
玉温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迈过门槛进了办公室,她浅笑着道,
“同志您好,您是国营饭店的采购吧?我叫苏茶,是福村的村民,我这里有一些自家鸡生的茶香蛋,想让您看看这边需不需要。”
忌讳着岩应的缘故,玉温并没用真名。
冯石头又推了推眼镜。
这种上门推销的,他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但面前的女子虽是普通农妇打扮,但长得肤白貌美,说话声音也好听,而且还挺有礼貌,他怼到嘴边的“不需要”,拐了个弯后变成了,
“什么茶香蛋?”
玉温走到他对面款款落下,揭开盖着小篮子的棉布罩子,露出里面淡绿色的小鸡蛋,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福村?村里以种茶为生,福山上更是长了好几棵古茶树,福村的泉水里都带着茶香,这喝泉水吃青草长大的鸡下的蛋就更是一股茶香气。”
冯石头拿起“茶香蛋”放在鼻尖嗅了一下,没闻出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您拿回去打开蛋壳再闻。”玉温说完,便把篮子里的鸡蛋往外掏,不大一会儿,整整齐齐地在冯石头面前摆了一溜儿。
国营饭店买进食材不是那么简单,要先提交申请,再由总厨经理审批,审批单批下来以后才能进货。
玉温见他犹豫,抬起头,细长的凤眼里都是真诚,
“冯采购,这次这批鸡蛋我不要钱的,你先拿回去尝一尝,好吃的话我们再谈买进的事。”
说着她站起身来,“鸡蛋我给您放桌上了,下个周日我再来。”
她说完也不等冯石头拒绝,迈着长腿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门口,正巧遇到岩应在和前台说着什么,声音里还是一贯的阴霾沉郁。
玉温拉下头巾挡住半边脸,快步走出了国营饭店。
玉温和苏茶约好的是下午两点在汽车站接头,可等到三点过苏茶才匆匆赶来,她走得急,一头的汗水。
玉温递了手巾帕给她擦汗,这才发现苏茶的眼角泛红。
“你弟弟怎么样了?”玉温让她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自己去旁边小卖部买水,一瓶水两毛钱,买得她一阵肉疼。
递给苏茶一瓶水,她也没有奚落玉温——15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还舍得买水喝。
苏茶接过水,好像是渴极了,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放下水的第一句话就是,“玉温,我要自己赚钱!赚很多钱!”
作者有话说:
苏茶,“我想赚很多钱!”
玉温,“跟姐混,有肉吃!”
第9章 凉拌米干
今早玉温走了没多久,廖桂花就去了鬼屋找玉香玩儿。
眼见之前荒草丛生,鬼气森森的鬼屋现在种满了一院子的花,窗上也挂上了小碎花的帘子,虽然陈设还是简单,但却更多的是温馨雅致。
廖桂花把这房子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对鬼宅的改变赞不绝口“啧啧,玉温阿妈,你的手很巧诶。”
玉香正在给香茅草锄草,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两个月前的独苗苗香茅草已经发出了好大一丛,再过两天就要把这些草分株,让它发出更多的草来。
“我是真没想到啊。”廖桂花盘腿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矮腿方凳上,唏嘘不已,
“这里以前可是我们村的停尸房,但凡人死了都得先停在这里,操办完后事后再下葬,这几年大家都在自家操办后事,这里逐渐荒了下来,大家都说这里是鬼屋,谁都不敢住进来,没想到倒让你打理得这么漂亮。”
玉香停下手里的活计,用生硬的普通话,不太确认地问了一遍,“停尸房?”
“你不知道?”廖桂花有些诧异,“村里人人都知道啊,没人告诉你?”
玉香这才想起来,刚搬进这里的那晚,苏茶来找玉温,俩人有意避开她说话。
这宅子周围没有人家住,也鲜有人会路过这边,玉香出去偶尔遇到村民,大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所有这些反常的举动,这会儿都找到了解释的原因,原来她们母女俩住的是停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