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石头收到总厨的指示,又拨通了岩应的办公室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他放下听筒,翻出记录本,找到岩应的大哥大号码。
拨通电话,冯石头把总厨的意见反馈给岩应。
电话那边沉寂了一下,岩应缓慢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既然总厨这么坚决,你就先把鸡蛋定下来。”
冯石头握着听筒,小心道,“好的,岩总。”
“等等。”岩应那边缓缓道,“送鸡蛋过来的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听到这里,玉温面上还是挂着浅浅的笑意,可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些冷汗,岩应还是比想象中的更加警觉。
冯石头有点奇怪地看了玉温一眼,岩应很少过问采购这边的事,更别说仔细询问一个卖鸡蛋的农妇的消息了。
但毕竟对方是国营饭店的最高领导,虽有疑问,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答到,
“她叫苏茶,是福村人。”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岩应直接挂了电话,扭头就对身边的秘书说,“你去福村查一查有没有一个叫苏茶的人,再打听一下她有没有到国营饭店来卖鸡蛋。”
1008个鸡蛋,玉温给了前台9个,还剩999个,冯石头就按1000个给她算,每个鸡蛋5毛,刚刚好500块钱。
这时候的500块钱还是挺厚的一沓,最大面值是20元,剩下的还有10元,5元,一元两元的都有。
苏茶探视完弟弟,早早地就到汽车站等着玉温,看到玉温背着空背篓回来,一直悬起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卖了多少钱?”等不到车上,苏茶就迫不及待地问。
玉温朝她伸出5个手指头。
苏茶一下子跌回长椅上,“50?我就觉得你鸡蛋收贵了,折腾这么大一圈,倒亏58块,加上汽车票就亏得更多了。”
玉温翻了个白眼,掏出一叠厚厚的票子塞到她手心,“苏会计,你点点。”
苏茶数钱的速度很快,一叠票子在她手里哗啦啦地翻滚着,数完前,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五百?”
“我的天啦!”苏茶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上嘴巴,从怀里掏出手巾帕,把那叠钱仔细包裹起来。
苏茶在村委做会计一个月是35块的工资,现在除去买鸡蛋的108块本金,她和玉温一人净赚196块,抵上她半年的工资了。
一直到坐上车,苏茶都还是恍恍惚惚的,这简直和天上掉馅饼差不多。
到了清泉镇,玉温趁着没天黑又去买了50只小鸡仔,苏茶刚想问买这么多小鸡干嘛,转念一想,收鸡蛋还要成本,肯定是自己养鸡更划算。
她笑呵呵地拍着玉温的彩虹屁,“温总,您果然是有远见的!”
玉温把装着50只小鸡的箱子递给她,“好好端着。”随即仰着头,小公鸡似的骄傲地往前走去。
苏茶端着小鸡,喜滋滋地跟在玉温身后走,也学着她的模样,抬起下巴,仰着头。
玉温一回头,苏茶差点撞到她后脑勺上。
“苏会计,买鸡的二十五你挂一下账。”
“好嘞!”苏茶响亮地应了一声。
从清泉镇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山里的黄泥路被雨水冲刷后变得又湿又滑,自行车轮子没办法在这路上走,好几次人都滑了出去,摔得一身的泥。
山里也没个避雨的地方,天上打着雷,俩人不敢在大树底下待,冒着风雨往前走。
玉温护着怀里的小鸡仔,雨水冲到眼睛里也没办法擦一下。
推着自行车走在后面的苏茶看到了,回头用袖子给她擦了把脸。
擦干净脸,苏茶道,“挺烦的,淋成这样还是好看!”
玉温瞪了她一眼,自从茶香蛋赚到钱,苏茶句句话都是彩虹屁。
走到福村的时候,俩人浑身都湿透了,薄薄的衬衫紧贴在身上,把年轻女子玲珑的身材勾勒得纤毫毕现。
还好这会儿天黑了,下着雨村里也没什么人走动,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赶紧往家走。
刚走到福村山下,遇到王庆忠打了一桶鱼回来,见她俩淋得跟两只落汤鸡似的,从竹篓里摸了一条又大又肥的鲤鱼送给她们,让她俩拿回去炖点鱼汤喝,暖暖身子。
苏茶换了玉温的干净衣服,捧了热茶坐在炉火旁,烤了好大一会儿,被冻僵的身子才缓过一点劲儿。
玉温倒是好像习惯了湿冷似的,换过衣服后,拎着王庆忠送的那条大鲤鱼出了门。
收拾好鱼回来,刚换的衣服又洇湿了一块。
她垂着头,伺弄着案板上的鱼,鱼肚子里塞两片姜片去腥,鱼身上撒上蒜蓉、姜蓉、柠檬汁和辣椒碎。
做完这些,火上的蒸锅也冒了气,将一整条的放进蒸锅里蒸去。
不一会儿,伙房里便充满了酸酸辣辣的鱼鲜气。
苏茶深吸一口气,,明明外面还下着小雨,她心里却莫名地充盈着放晴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秘书,“岩总,打听到了,福村是有一个叫苏茶的,也确实收了鸡蛋来市里卖。”
玉温轻轻勾起唇角,“岩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1章 焖肉米线
自从尝到了卖鸡蛋的甜头后,苏茶的眼睛就像安装了探测仪,村里谁家母鸡生蛋了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可母鸡生蛋总有一个周期,村里也不过百来只母鸡,就算一只母鸡一天生一只蛋,那一周也不过700来只蛋。
排除掉自己家吃掉的,和母鸡生不出蛋的几天,就算再努力,也不过只能收到500只左右。
500只蛋,一周的收入也是250,一个月1000,利润800。
这钱两个人分,玉温和苏茶一个月一人能拿到400块,这已经算是不低的收入了,抵上城里的干部一个月的收入。
可人心总是不容易满足的,赚钱的快感也让人越来越上瘾。
今天村委卖茶的农户不多,苏茶咬着笔杆子,沉思了半晌,抬头问道,“玉温,我们要不上邻村收收鸡蛋去?”
玉温正靠在长椅的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一双微挑的凤眼,“那你猜我们卖的鸡蛋为什么要叫“茶香蛋”?”
“因为鸡蛋带着一股茶香味呗。”
玉温瞟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自己领会的表情,又放下了她高贵的眼皮。
苏茶悟了,邻村不种茶叶,也没有带着茶香的泉水,就算有鸡蛋,那也不是“茶香蛋”,国营饭店肯出高价收,正是因为“茶香蛋”的噱头,所以邻村的鸡蛋不行。
可怎么样才能再增加收入呢?苏·想破脑袋·茶思考了很久。
周一那天,玉温请假去了一趟城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文件袋,她把文件袋塞到床下掖好。
她们这几次去城里倒卖鸡蛋,每次都会带回来50只小鸡。
鬼屋之前是村里的停尸房,门口的大院坝是用来举办仪式的,所以盖得格外宽敞,鸡逐渐多了以后,这个大院坝可就派上用场了。
玉温请了村里的木工来,在院坝上整整齐齐地建了一排排鸡舍,按照鸡生长的大小分别关进不同的鸡舍。
早上放出去山里吃草,傍晚的时候这些鸡便会自己回来,有那么一两只回不来的,玉香便趁着还有天光出去找找。
天刚亮起,玉香就在院里剁鸡草,山上割回来肥壮的青草,剁碎了和上一些玉米面,均匀地撒在鸡舍前边的石槽里。
毛绒绒的小鸡仔伸出头,啄一口食,啾啾叫唤两声。
喂好鸡以后,玉温便开始做早饭,五花肉焖得软软烂烂的,加到煮好的米线里,再往里面加酱油、醋、小米辣和香菜小葱调味。
这焖肉米线也是榕林的傣族常常吃的早点。
玉香最近活儿多,人也饿得特别快,这焖肉米线她以前最多吃面碗的大半碗,现在要吃满满一碗,还嚷着肉不够。
玉温往她的碗里又添了一大勺软乎乎颤巍巍的五花肉,肉上挂着晶莹的肉汁,一口下去,香得灵魂都要出了窍。
苏茶在这时候敲了敲半掩着的院门。
玉温嘴里咬着一口焖肉加米线,含糊招呼她,“你自己上灶间煮米线,焖肉在灶台上的大瓷碗里。”
“我不吃了,玉温,村长找你有事。”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的神色,最近她们卖鸡蛋太招摇了,村长这次找,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
苏茶走近矮桌这边,看到玉温的碗里,白白软软的米线,配上软乎乎的五花肉,五花肉炖成了红润润的酱油色,那香味把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改了个方向,走进了灶间,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乒乓声,舀水声。
玉香从冒着香气的瓷碗里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问道,“她这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玉温笑着看了那边一眼,嗤笑道,“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很诚实。”
“那村长找你不要紧吧?是不是卖鸡蛋的事?”笑完苏茶,玉香又有些担忧。
“不碍事。”玉温吃完早点,放下碗进房间洗漱去了。
崔有才是真没想到,玉温和苏茶当初说是要去城里卖鸡蛋,他还不以为意,心想两个黄毛丫头能溅出什么水花,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全村的鸡蛋都让这两个丫头片子给收没了。
这几天镇上和市里的会议特别多,主要是商议福村修路的事,崔有才忙起来就没顾上村里的事。
昨晚他回到家里,想吃一碗鸡蛋柿子面,可他女人却告诉他家里鸡蛋都让苏茶收走了,一个没留,崔有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今早起床后,早点都来不及吃,直接就上苏茶家找人去,苏茶做不了主,这又赶紧来找玉温。
玉温梳洗完毕,苏茶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直奔村委办公室去。
玉香阿妈收拾完碗筷,把鸡笼一间间打开,放这些小鸡去山上吃青草。
第一次从清泉镇带回来的那六只小鸡已经长成大鸡了,公鸡鸡冠红润,个头大,声音洪亮,母鸡已经会下蛋了。
看着满院子的花草小鸡,玉香没来由地就想到从岩应家出走的那晚,住在简陋的小旅馆里,闻着被子上馊的汗水味,心里无着无落的,谁又会想得到日子会过得这么好。
玉温、苏茶和崔有才,围着村委办公室的方桌坐成了一个三角形。
崔有才面前泡着一缸热茶,随着袅袅烟雾飘出阵阵茶香。
他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道,“玉温,我听说你带着苏茶在村里收鸡蛋去城里卖?”
玉温浅笑着点点头,没接他的废话。
“这个嘛。”崔有才开始打官腔,“村里是有政策规定的,你要收村里的鸡蛋,那是要经过村委会开会决定才行,否则我这边是要追究你的责任的。”
听到这里,苏茶急眼了,瞪着眼睛问,“村长,我在村委上班两三年了,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政策?国家支持改革开放,镇上自由市场都开放了,现在的大政策都是鼓励农民卖农副产品的。”
崔有才有些生气地看了苏茶一眼,“你一个小会计你懂什么?村里有没有这个政策还要先向你解释才行?”
玉温对苏茶使了个眼色,又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崔有才还想着是玉温怕了,毕竟是个外乡来的小姑娘,胳膊是拧不过他这个村长的大腿的。
他接着说,“原本管辖福村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很是生气,是要重重罚款的,但我个人考虑到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保住了你们。但鸡蛋以后不能卖了,村里最近也有要将鸡蛋统一订购出去的计划,你们的个人行为和政策起了冲突,不罚就已经是走运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崔有才停下来喝了一口水,又补充道,
“小姑娘家家的,别净想着一些自己够不上的事,安安分分过日子没什么不好。”
苏茶气得眼角都红了,手指蜷在手心里捏着,手心里的肉都掐出红痕,却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玉温抬起薄薄的眼皮,细长的眉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说话也始终是云淡风轻的,
“村长,您说不许收鸡蛋,那我卖自己家的鸡蛋这您管不着吧?”
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玉温可是会咬人的狼,这个道理崔有才明白,倒也没把她逼得太紧,
“你卖自己家的当然可以,只是为了几个鸡蛋你大老远跑一趟市里不容易,干脆就统一卖到村委,由我派专人开车出去卖,你觉得呢?”
玉温艳丽的唇边荡出一抹笑意,“那村长您是打算出多少钱收鸡蛋呢?”
“你们是一毛一个,村委自然也出得起一毛一个。”
玉温还是浅笑着,淡淡地说,“好,那就祝村长马到成功,我再提醒您一句,这鸡蛋到了庄慕能卖到五毛一个,以后村里卖鸡蛋的事我们不掺和了。”
“这...”苏茶先急了眼,这不等于自断财路吗?
玉温按住她的手,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周日玉温和苏茶不用上城里卖鸡蛋了,家里虽然养着许多鸡,但大多数都是些三斤来重的仔鸡,下蛋的就那么两三只,鸡蛋更是没几个。
周日一早,玉温把仔鸡捉了一只,左手虎口扼住鸡翅膀和鸡头,将鸡脖颈反向后撇。
苏茶那个便宜儿子赵全又爬到院墙上,往院子里边吐口水。
小屁孩儿见玉温不理他,越发嘚瑟,屁股在墙上扭啊扭,嘴里还喊着,
“你们是去城里做“鸡”吗?略略略...”
赵全一脸稚嫩,却说着最不堪入耳的话。
用脚趾头都知道他这话肯定是和他奶学的,赵志新他妈往苏茶身上泼脏水的事玉温早有耳闻,她们赚了钱村里人眼红平常说话也不好听,只是没想到竟说得这么难听。
玉温眼底带上几分厌恶,冲赵全挥了挥手里的刀,随即一刀抹在鸡脖子上,那鸡还没来得及扑腾,干脆利落地断了气。
赵全看得傻眼了。
玉温用刀尖指了指身体僵直的鸡,冷冽的凤眼斜蔑赵全,“再乱说一句话,你的下场就和它一样!”
赵全吓死了,连滚带爬跳下院墙。
老远都听到他喊,“奶,救我!”
玉温杀好鸡后,用牛皮纸把三只清洗干净的鸡包裹好,又揣进大布袋里,斜跨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