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一瞬间又觉得,身旁的斯塔西娅离他很远了。
对于小天狼星来说,这样忐忑反侧实在罕见的事:开学第一天就被吼叫信搞得全校注目的恼怒他也能在一个恶作剧后忘得一干二净;私练阿尼玛格斯这种惊人之举他也能轻松应付,不仅成功了还没有被人窥见端倪。除了离家出走,还没什么事儿能在他心头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只是这新奇体验仿佛斯塔西娅那首咏叹调,一会儿使他飘飘然,一会儿又让他惴惴不安,仿佛在火刑架上烤个半熟再被丢进了水牢里。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詹姆时刻拨弄着头发: 如果此时他能用摄神取念,他必定把姑娘每个想法仔仔细细看个透彻,再写张十英寸的分析论文。
乐章似乎到了高潮,由阴沉逐渐变得欢快了起来。斯塔西娅微微动了一下,手指轻轻地在扶手上敲击起了节奏。小天狼星还是没想出来个头绪,但他头脑一热,实践了一个格兰芬多的莽撞宿命,伸手叠在斯塔西娅的手背上。
姑娘的手微凉,而且格外柔软。他觉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身体和舞台上的骑士一样,已经前往了另一个世界。小天狼星的脑子转得飞快,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能不太突兀笨拙,但又不想显得过于轻佻,于是拿不准应不应该用力握住姑娘的手——更或者十指交叉?
他咕咚吞了一口唾沫,紧张地悄悄瞥了她一眼。姑娘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手上多了个热源。
小天狼星有点懊恼,他正下定了决心,想捏一捏姑娘软绵绵的手彰显存在感,突然听见周围的掌声此起彼伏: 刚刚欢快的大调乐章原来是歌剧的结尾,他似乎选了个十分糟糕的时机。
他突然发现,斯塔西娅在一片掌声中,仍旧是一动未动。他终于能用平时一样镇定的表情,假装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了——
姑娘左手仍旧在他手掌覆盖之下,只是用右手轻轻拍打手包,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恰似鼓掌的节奏。
艾尔莎和罗恩格林,魔法和骑士,被抛弃的女人和痛别爱人的丈夫,咏叹调和宣叙调,男高音和女中音,仿佛退潮一样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费力拔爆竹炸开了,留下了长久不散的眩目白光,于是他只能想起刚才两个花童头顶花环、手拉着手拾阶而上,走向新婚夫妇的明亮的纯白布景。
小天狼星在恍惚间被拽着站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抓着走出了几米远。斯塔西娅头也不回地笑他:“这么好看吗?都谢完幕了,还没看够吗?”
他低头才发现她仍正握着他的手,引他顺着人群缓缓往外走。小天狼星突然觉得胸口的气球又被吹胀了。他蓦然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略带高傲的潇洒散漫,仿佛对一切都同样漫不经心。然而这次有一点不一样: 他没有把手插在口袋里,而是悄悄反手握紧了斯塔西娅,颇为用力。姑娘恍若未察地不置一词,仿佛这被人抓住的并不是她的手。
小天狼星更得意了,他悄悄哼起了那纯白布景里给花童出场配的乐曲——这调子特别好记,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几位附近的听众看了他们一眼,纷纷捂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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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狼星要在几年以后才知道,这首曲子有个非常好记的名字:《婚礼进行曲》。)
这位哥非常开心,光觉得姑娘没上手抽他一耳光是因为自己运气倍儿好了(被詹莉两口子的互动荼毒了的可怜人)。根本没get到是人家先默许了他才能摸到手手的。
《罗恩格林》是我第一部 看的歌剧,第一幕间休息的时候我在外面透气,偶然间看到两个小花童手拉着手从楼上往后台跑。简直像小天使~可爱死了。这里不是水剧情!《罗恩格林》的内容和后面的剧情有关系。
ps:呜呜月底之前估计真的没有时间更了,拖延症害我。希望不要抛弃我QAQ——他们很快就要搞上对象啦!希望我写出来了我女儿意识到自家房客心怀不轨的感觉了。
第15章
小天狼星一路春风得意到停车场,斯塔西娅为了找车钥匙,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开始在挎包里摸索。她的一切动作都行云流水得和第一天相遇的时候一样,她也未加任何解释,仿佛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小天狼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活动了一下指节,确认了斯塔西娅的体温已无残留,有点遗憾。他坐进副驾驶上的时候好像还晕乎乎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恍惚感。
斯塔西娅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这么喜欢歌剧?”
其实也不是,尤其是对于“骑士心慈手软放走了敌人”和“揭露会魔法的秘密后男人被迫与爱人洒泪分别”的情节,他相当不满。但他轻轻地咳了一声,不置可否:“啊,是挺有意思的。”
斯塔西娅已经把手放在了变速器上,但颇久都没有动作。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好吧,我觉得你听了不会开心,我也不想打破你的好心情,但我还是想说明一件事。”
“什么?”他终于从恍惚的神情里挣脱了出来,警惕地看向对方。
斯塔西娅抿了抿嘴唇,低低地发出了吸气的声音。她盯着方向盘,好像努力在从它身上找到调整措辞的好方法:“嗯……我很抱歉没有及时履约,但下次如果再发生了让你不开心的事儿,请你直接告诉我——”她扭过头来,一双蓝眼睛直直地看着小天狼星,“但不要牵扯别人,特别是我们的朋友,好吗?这样我也很难会意。”
他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等到他终于找回了声音的时候,小天狼星终于想起来试图反驳道:“……其实并不是,呃,我是说不全是……”
当然不是为了歌剧——他要是这么爱艺术,詹姆恐怕听了都要笑出声。
“——总之就是那个最主要的理由,不要再因为它这样做了,可以吗?”她回头看了看车后方,继而发动了车子,“只要你愿意说,那我随时等着听你的想法,你觉得呢?”
他有些郁郁不快,拿不准斯塔西娅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随口搪塞他的辩解呢,还是出于维护斯蒂芬的想法呢,还是单纯的只是觉得这样做确实太过孩子气呢?在这个问题上,小天狼星不免有点茫然:一般来说,小孩子从父母那里学来正确的与人相处之道,然而他的父母显然在这方面给他装备不了什么正确的和人交流的技能。如果把目光往同辈之间放,他和女孩子相处的机会也少得可怜,幼年时和安多米达的一点可怜的交流机会实在不足以支持他现在理解斯塔西娅的意图。
总之,他凭着自己的直觉,把詹姆.波特对待伊万斯的方式从自己的可行方案里划掉了(他很确定重复詹姆的愚蠢作风迟早会让他流落街头)。于是他不得不向格兰芬多寻求答案——格兰芬多说要有勇气。
“好吧,我知道了。”他顿了顿,非常艰难地补充了一句,“……我很抱歉。”道歉一般不需要太大勇气,但承认自己确实不那么正确这件事本身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比进入禁林和八眼蜘蛛搏斗还难。
这答案显然和他惯常的说话方式不太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横眉冷对、心情好的时候插科打诨,总之他不会这么直接地认承下来乖乖听训。斯塔西娅也感受到了,她挑起眉毛,踩住了倒出来一半的车子,伸手去按仪表盘上的一只按钮。
“但我还是很高兴。”她忽然坐直了腰背,倾着身子越过半截车厢,亲了亲小天狼星的脸颊,“……谢谢你出面维护我。”
吻蜻蜓点水一样又从他的脸颊上飞走了。斯塔西娅快速坐回到了驾驶座上,继续发动车子向着她的公寓出发。
小天狼星扭过头去不说话,托腮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半天才肯开口道:“……反正你就是比她唱得好听。”
姑娘欢快地点点头,“没错,我还比她可爱美丽。”
格兰芬多亲临也不足以给他勇气再接话了,但他快速地忘掉了之前的星点不快,心里的小人手舞足蹈地开始大声附和她了: 没错!对!就是这样!
斯塔西娅当然不是心血来潮地打算破坏他的好心情。三四岁就开始跟着当时还不那么有名的演员母亲出入前场后台、第一次坐上合约谈判桌时脚还不能碰到地的斯塔西娅,单论情商比小天狼星高出一倍还有富裕,剩下的那些还可以用来打败更没有情商的詹姆.波特。她并不是第一天发现自己偶然收留的桀骜少年似乎对她的态度过于乖顺热切了——而且,上帝啊,她不敢说在这样的态度下,自己对着那张英俊的脸仍旧能像石膏像一样不为所动。
但她始终有一种淡淡的羞耻感,不是那么愿意承认这件事——她母亲有着非常高的职业道德,绝不肯与观众、搭档或者合约方有过密的私交。而她的教授父亲也相差无几,只与合作者和学生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她天然地受着这样的熏陶,也不多与自己先前能接触的学生与患者进行私人联络。于是在她意识到,这男孩子也只比自己小那么两三岁,而且还比自己高出五英寸有余、是个颇有主见的成年人的时候,她从“赞助人”的身份上好像已经走出太远了。
在从小长大的后台,她终于意识到,并不是因为不驯,这少年确实是非常用心地在到处维护自己的感受,好像在College的后台是这样,在皇家剧院的后台也是这样。
她突然觉得冥冥之中好像通的一声亮起了刺眼的光,既像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又像是摇滚酒吧现场那照得人浑身燥热的舞台灯。接着又传来什么划破空气的气流声,她说不好那是指挥棒划破空气的气流声,还是一张旗帜挥下带来的讯号。
——总之,有什么她不能抗拒的开始了。
执掌公平与正义的忒弥斯女神常年戴着蒙眼布,保持自己高尚节操不受外物和情感左右;冷漠的阿尔忒弥斯隐居山林,只与牝鹿和水泽女仙玩耍,离群索居。然而英俊的阿多尼斯轻巧地走过来,伸手摘下了蒙眼布;潇洒的俄里翁身负长弓,邀请狩猎女神与他一同引弓逐鹿。
于是公正的天平和离群的誓言被打破了。年轻的女赞助人在期望表上,本来只为小天狼星写了“离开家庭的束缚、拥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然而现在,她悄悄地在上面又添了一些别的。这次她不敢说,一切都只是为了他更明亮的未来了。
潇洒冷漠的神女被拉下神坛之后,难免也多思多虑。一旦承认了自己的情感,有些思绪就像洪水破闸一样难以控制了——
直到回到家中,她都保持着略微心不在焉的状态与他聊着天,话题在艺术和舞台上来回打转。可斯塔西娅心里实则在想的却并不那么风光霁月:
她已经暗示他过自己有所察觉了。可他为什么不愿意有所表示呢?是因为家世阻碍吗,还是亲族困扰呢?抑或是有更大的秘密不可告人呢?——好像是的,她其实还不知道他真正的家世,现在英国有爵位是在姓布莱克的一家的名下的吗?如果不是因为爵位或者大英帝国勋章这些或许牵扯王室脸面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甚至不能报警的呢?
——或者他根本就是个花花公子浪荡哥儿,这只是他惯有的做派,无论是女王亲至还是流浪的吉普赛女郎,都能获得他天性使然的爱护和青眼?也许他只是为了讨好她,以便能够顺利度过这个冬天;也可能根本是她一厢情愿地想多了,他只是正义且勇敢,并没有那种绮思?
斯塔西娅一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对房客的身份进行猜想,一边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啊,是啊,今天听的歌剧是我小时候第一次登台演出的剧目,所以我很喜欢《罗恩格林》,但其实我并不喜欢瓦格纳。”谈起喜好,她终于回了回神,皱起了眉毛,“……他和纳/粹的关系实在是说不清。我妈妈童年因为纳/粹没少吃苦头,她的小叔叔就死在纳/粹的手上。”
她看着小天狼星迷惑的眼神,才意识到话题已经逐渐奇怪了起来——显然,他既不怎么知道纳/粹,也不太了解瓦格纳。斯塔西娅轻轻在心里哀嚎一声,天啊,这是什么走向。她有点头痛地想,如果她带着这样一个对历史一无所知的青年出现在她父亲面前,老头子会不会一扫文雅原地暴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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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mmm抓紧时间摸出来的……自己都没多看,希望不会比较混乱。
前面的争执大概就是想写“有了期待之后要求的更多”,她想要良好的沟通,但显然青春期的小天狼星没经历过太多家庭温暖,只会阴阳怪气地表达一些自己感到别扭的想法……这样子吧。
第16章
斯塔西娅不是这个房间里唯一对自己懊恼的人。小天狼星一边努力竖起耳朵记住新鲜词汇,一边开始在心里大声哀叹自己怎么唯唯诺诺、错失了大把好时机。他应该在从剧场里出来时就挑明心迹,不不,或者更早一点,从餐厅里出来就像斯塔西娅建议地那样,直接问“你是想和斯蒂芬约会吗?那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呢?”
——也不对,这也太像个撒娇的小南瓜了,活像雷古勒斯四五岁时会对偷偷溜去麻瓜世界玩耍的他和安多米达发出的质问。
一只黑狗在他心里耷拉下耳朵,没精神地用尾巴拍打着地面,既烦躁又无助。
两个人面上若无其事,实则内里忙着各怀心思,于是对话走向愈发奇怪了。斯塔西娅试图把话题拉远一点,以期让自己多些时间冷静思考,于是随口就着瓦格纳和音乐史发表演讲;而小天狼星则机敏地把话题从这些他一无所知的歌剧作家的身上拉到斯塔西娅以前的排演经验上,想探听一下姑娘从前的舞台时光——他拒绝承认自己是不愿意在对方面前表现得像个第一天进入霍格沃茨的一年级新生一样无知茫然得像个鹌鹑,也不肯坦白其实是分外想打听出来她有没有真的演过自己想象中身着白纱拾级而上的新娘艾尔莎。
斯塔西娅没有领会到这层深意:她在舞台上活跃是在十五六岁之前,这让她更多地想到了青春期的时候,于是对话快速地向学校生活滑了过去。这恰巧是掠夺者最得意的话题,于是小天狼星滔滔不绝了起来。
然而他的演讲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听众及时的反应。姑娘托着下巴想:啊呀,好像从来没问过他们那种规矩森严的学校允不允许同学恋爱呢?好像是可以的,不然他总提到的詹姆怎么能一直穷追不舍的呢?好像应该侧面打探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小女朋友呢。她完全忘记了像以前一样发掘一些显而易见问题,好来批评这落后的学制,顺便再给对方的阅读清单上加几行参考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