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桃家里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县城里多的是这样结婚的小夫妻。
直到前几天,有个怀孕的女人来了陈家,拿出她和陈飞的结婚证,说她才是陈飞的合法妻子。
陈家人又惊又喜,惊的是,陈飞有老婆了怎么还能跟其他女人领证结婚,喜的是,这个女人怀了陈飞的孩子,林桃跟陈飞都结婚八年了,也没怀上孩子,陈家人一直对此有所不满,人心就这么偏了,完全忘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林桃在操持家务。
林桃性格懦弱内向,不敢跟林家说,但南日县就这么大,谁家的事情会传不出去?
蔡兰很快就听说了,要陈家给个说法。
她越想越气,又看到林桃还在做饭,火气更旺盛,不管不顾地拽着林桃就到了梅梅小卖铺这,一是要把事情闹大,让大家评评理,二是要让周织澄帮帮林桃。
蔡兰双手横叉在胸前,睨着陈飞:“陈飞啊陈飞,你个死仔,阿嬷对你多好,林桃对你多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你偷偷跟人在外面领证,难怪你之前死都不跟阿桃去领证!那个女人怀孕了,我不去找她麻烦,但你个死仔死定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结了两次婚,是不是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罪来着?”
“重婚罪。”赵延嘉正吭哧吭哧吸着哇哈哈,他把靠椅反着坐,下巴搁在了椅背上。
“对对对。”蔡兰转过头,看着赵延嘉,“就是这个,你这个律师不错,他犯法了吧?”
都带罪字了,当然犯法啦,赵延嘉点了点头。
蔡兰十分满意,对陈家父子恶狠狠道:“我蔡兰是什么人,南日县还没人能让我吃亏……”
蔡梅冷笑了一声。
蔡兰没空呛她,只说:“我马上去报警,让警察把你家良心被狗吃了的陈飞抓起来!”
“兰姨啊,别别别啊。”陈志一听到这话就吓个半死,他家就陈飞一个独子,“我家陈飞就是一时糊涂,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他还急得给林桃使眼色,知道她心软好说话,说:“阿桃,你劝劝你阿嬷,咱们的家事没必要闹这么大。”
周织澄无声地叹了口气,想着等会再跟表姐私下说,陈飞的行为不会构成重婚罪。
但这话不适合当着陈飞的面说。
却不想明迪律所的实习律师陆合很直接就说:“这不是重婚罪,就算是重婚罪,报警也没多大意义,这是刑事自诉罪,《婚姻法》的规定,对重婚罪,受害人可以依照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向人民法院自诉,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受害人收集好相关证据去起诉。”
陆合想得简单,只考虑到法律问题,甚至还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太简单了,但凡学过法律,就知道这根本不构成重婚罪,但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这么久?
“你个死仔说什么呢?”蔡兰瞪着陆合,猛地一拍桌子,“年纪轻轻,一张嘴就胡说八道,他这结了两次婚,不是重婚罪是什么?警察怎么就不管了?你这个外省仔啊,半桶水当什么律师,懂不懂法律啊?”
陆合无声轻嗤,他毕业自名校,他不懂法律的话,那这个县城就没有懂法律的律师了。
赵延嘉正在吸最后一口娃哈哈,他这个真正的半桶水有些心虚,猛地一吸,吸管发出了突兀的声音,他咽了咽口水。
陈志父子俩最高兴,陈志搓着手:“这位律师,这真的不是重婚罪吗?大城市大律所来的就是不一样,本事强,学历高。”
“学历有什么用啊?周织澄名牌大学毕业的,还不是跟何砚铭那个二本毕业的小流氓在我们县城当律师?”蔡兰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第04章 拒绝告白
蔡梅瞪了眼蔡兰:“在县城当律师怎么了?你口气这么大,就不要来找澄澄帮忙!”
蔡兰冷嗤,到底还要靠周织澄,她又换了副嘴脸,殷勤地靠到周织澄身边:“澄澄啊,这可是你亲表姐,阿桃小时候最喜欢跟你玩了,你一定要帮她,这就是重婚罪。”
周织澄看了看陆合,没说他什么,知道年轻人心高气傲。
她只说:“姨婆,陈叔叔,这是林桃和陈飞的事情,应该让他们自己处理。”
他们两人才是当事人,却一句话都没说。
陈飞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林桃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忽然就晕了过去。
周织澄眼疾手快地站起来,去扶她,但低估了林桃晕倒后身体很沉,差点连她都一起摔下去,好在江向怀扶了她一把。
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半袖衬衫,掌心炙热灼人。
“你去抱她。”江向怀语气冷静,对着傻愣着的陈飞说。
陈飞连忙把林桃送去了附近一家退休老医生开的小诊所,何开伦看没什么事,也赶着去法院开庭了,他今天有个集体诉讼的案子。
蔡梅去洗了盘樱桃过来,放在桌上:“都尝尝,阿嬷早上刚买的进口樱桃,刚刚蔡兰那个馋嘴巴在,我才不拿出来给她吃。”
叶白跟着周织澄实习后,经常混在周家,没跟蔡阿嬷客气,夸道:“嗯,很甜的。”
蔡阿嬷见江向怀没去吃,以为他不好意思,手在抹布上随意一擦,抓了把樱桃,强行塞到他的手里:“向怀,你也吃,别跟阿嬷客气啊。”
江向怀迟疑了下,还是笑着接过了樱桃,只是握在手里,捏了半天,也没有吃一颗。
蔡梅“哎”了一声,就差直接喂进他嘴里:“你这孩子,十年前也没这么腼腆啊。”
周织澄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跟别人靠太近,更不会吃别人手碰过的食物,何况阿嬷刚刚当着他的面,用脏兮兮的抹布擦了手。
他沉默着,抬眸看了眼周织澄,像是求救,就好像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周织澄没有理会他,只顾着自己吃樱桃。
蔡阿嬷说:“你们今晚都在周家吃晚饭,也算是接风宴了,周阿公买了很多海鲜,晚上煮大餐。”
“没问题!”
叶白应了声,但她还在想林桃的事情:“陈飞那个不是重婚罪吧?他和林桃没领过结婚证,只有事实婚姻,我国只承认 1994 年《婚姻条例》公布实施前的事实婚姻,那他们俩的事实婚姻不被法律承认,就没了重婚的前提了吧?”
周织澄点头。
蔡梅没听明白,但知道蔡兰会气得半死,忍不住高兴,摸了摸叶白的头发:“小白,你可真聪明啊。”
叶白得意:“蔡阿嬷,你知道,我可是一次就过法考的人,厉害吗?”
“太厉害了,今晚奖励你多吃一只大龙虾。”
“还要再多一只鲍鱼粉丝!”她抱着蔡阿嬷的腰撒娇。
“好好好。”
这是叶白目前为止最骄傲的一件事,她是一个普通人,毕业自普通的二本大学,整个法学院通过法考的学生只有不到五个,而她不仅光荣地通过了,还是五个人中分数最高的。
叶白没什么坏心眼,热情地问明迪三人组:“你们也是一战就过的吗?我师父周律师也是一战就过的!”
陆合闻言,轻声嗤笑,眉眼间浮现讥讽,却不回答她。
叶白眨了下眼:“陆律师,一战过法考有什么好笑的?”
陆合:“这的确不好笑,好笑的是你,叶律师,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到处吹嘘一战就过的人,我身边的一般人都以二战为耻,因为过法考,只是法律行业的最低准入门槛,没什么好骄傲的。”
他说的“一般人”是像他这样的毕业于名校、就职于顶级律所的学霸精英律师们。
叶白被他羞辱得面红耳赤,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大,从高考开始就差了一百来分,再到四年的法学教育和眼界的差距,她以前甚至还分不清诉讼和非诉,也不清楚律所的好坏。
她今年毕业后才知道,她大学时期一直想去的那个梦之大所,在名校法律人眼里,却只是个光会吹嘘、忽悠外行人的可笑低端律所。
但不管怎么样,对她来说,一战过法考就是很了不起,至少她能当律师了。
叶白攥紧拳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明迪律所的江 Par 对她笑着道:“你能一战就过法考,已经说明了你的优秀了,每年法考的通过率只有百分之十三左右,一战能过的比例更是远远低于百分之十三。”
叶白用力点头,因为法考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就是很难!
江向怀又叹了口气:“至少在这里,你就已经比某人厉害了,有人二战法考都没过,学术水平还达不到律所门槛,只好走后门进了律所工作,就……还挺让人羞耻的。”
赵延嘉觉得自己被狠狠地背刺了一刀,好伤心。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他坐立难安、面红耳赤:“说的不是我啊,虽然我哥的确是合伙人,但我是凭真本事……欸,你们不信是不是?都看我是什么意思,别看了!再看本少爷收费了啊!”
叶白了然地点头微笑。
赵延嘉恼羞成怒:“二本女,你点头什么意思?”
叶白唇畔微笑的弧度更深:“原来是你啊,法考挂科男,律所后门男,好好学习哦,第三次不过,还有第四次,第五次……”
赵少爷气急败坏:“谁自卑了啊?本少爷第三次一定能过!”
叶白:“是吗?你重婚罪都搞错了呢。”
一百多斤的赵少爷气得背过了身,又拆了一瓶娃哈哈喝。
周织澄被逗笑了,对赵延嘉道:“要不要试着说下你的分析思路?”
赵延嘉有些混乱,他记得重婚罪明明承认事实婚姻。
“重婚罪是说,有配偶的人再次结婚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跟他结婚,对吧?然后,重婚罪中也承认事实婚姻吧?当男女双方有配偶或者其中一个有配偶,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构成事实婚姻关系,一样会构成重婚罪。”
周织澄点点头:“那你把陈飞和林桃以及陈飞的现任妻子代入重婚罪的三人关系中。”
赵延嘉眸光微顿,忽然灵光一闪,理清了其中的关系,哑然了,他把陈飞的两段“婚姻关系”弄反了。
“重婚罪承认的事实婚姻是指,法律承认的有配偶者与他人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而在这个案子中,林桃和陈飞只办了喜宴,未领证,他们之间只有事实婚姻,但这种成立于 1994 年之后的事实婚姻不被现在的法律所承认,也就是说,陈飞和另一个女子领证结婚的时候,他还是法律意义上的未婚者,所以他和另一个女子的婚姻自然就是合法的,不会构成重婚罪。”
周织澄笑笑:“至于你说的重婚罪所承认的事实婚姻是指,如果林桃和陈飞已经领了结婚证,有了法定婚姻,陈飞再跟其他女子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没领证,但有事实婚姻,重婚罪才会成立。”
陆合也不喜欢赵延嘉,这种草包富二代来精英律所就是害人的,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需要别人替他擦屁股,他之前和赵延嘉在同一个项目组,他深夜不知道加过多少次班,就是为了替赵延嘉修改他写得跟屎一样的底稿。
陆合情绪里的烦躁有些明显,偏偏周织澄还喊他,要给他输出观点。
周织澄说:“你在明迪工作,相信你肯定比我更明白,律师的天职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利益,但刚刚林桃和陈飞双方都在,谁是我们的当事人呢?林桃还是陈飞?”
她语调温柔,很多人对女律师的刻板印象就是,女强人一样的雷厉风行和风风火火,但她并不是。
她只说:“在明确委托人之前,律师最好先保持沉默,不做公开的立场分析。”
陆合明白这个道理,说:“但这个案子太简单了,是不是重婚罪一看便知,婚姻法很简单的,大家都懂的吧……”
周织澄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你觉得简单,是因为你聪明且学习很好,但是,这世上还有很多普通人,他们并不懂法律,甚至也没读过多少书,婚姻就在他们身边,但是婚姻法却离他们很远,他们并不知道你说的这点……”
她想,陆合应该是没见过城市以外的非精英世界,他对这世界的理解既简单又傲慢,绝对的精英主义。
江向怀看着周织澄带新人,他有些想不起来,他以前是怎么带她的。
非诉律师一开始做的都是基础的底稿和核对工作,实习生和低年级律师更像是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他也没有时间像澄澄这样耐心地带人,如果有带过,应该也只带过澄澄。
叶白无条件支持她的师父周织澄:“就是,陆律师,你的天赋不是让你去鄙夷其他没你优秀的人的,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办的不仅是案子,更是他们的人生,做诉讼律师,要有敬畏之心!”
赵延嘉狐疑地看着叶白,真诚地问:“叶律师,你该不会就是那种头像是双手横胸正装照,微信名字是某某律师加电话,朋友圈整天转发法律新闻和律师心灵鸡汤的那种营销专业户,还很爱装高级的又自诩专业的土味律师吧?”
叶白被精准地戳中了:“……”
第05章 勉强般配
晚上就是周织澄的 27 岁“生日宴”,说是宴会,其实就是在周家自建房的院子里摆上了两三桌,就周家人、几个律师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周阿公年轻的时候就是村里办流水席的大厨,院子里还有两口砌了多年的露天灶,一口大铁锅,他撸着袖子,抄着铁铲子炒当地特色卤面,烟雾渺渺,香气四溢,他等会还要做一锅老周独家海蛎煎,蔡阿嬷则在另一口灶上盯着清蒸鲈鱼、鲍鱼排骨炖罐和龙虾粉丝。
江向怀他们已经上桌坐着了。
桌子就是农村常见的八仙桌,上面铺了一层半透明的红色塑料膜,方便收拾,椅子是简陋的刷红漆长板凳条。
赵延嘉坐得屁股硌得慌,眼睛看向了那口黑漆漆的铁锅,一旁洗菜做饭的脏水从那边的水泥地一直蔓延到他脚下,桌面上的一次性餐具都起了毛边,挺容易割伤嘴的,他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粗糙简陋的“宴会”,闻着是挺香的,就是感觉好像不怎么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