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普通朋友——青耳
时间:2022-08-25 07:37:01

  “前天我在路上遇到她了。”何今屿声音带笑,“她去求签回来。”他说着,在自己装笔的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了一张平安符,黄色的硬卡纸,上面写着灵溪宫制,出入平安。
  他有些难言的感慨,笑道:“她给我的,说她看新闻,还有医生被病患和家属害的,给我个平安符,保佑我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她还多给了我一张,我给我爸了。”
  他还开玩笑:“不过阿嬷多虑了,我的病患一般就是脑血管疾病患者,还算平和。”
  周织澄身上这类的平安符更多,什么类型都有,手画的,打印的,雕刻的,硬壳的,软纸的,她当年刚到北城,流了鼻血,跟阿嬷说了,阿嬷立马拍大腿,叫她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小袋放进去的天公香火灰,挂在床头,专治水土不服。
  江向怀安静地听着,抿唇没说话,脑子里的思绪倒是都没停过,他第一次有点想念聒噪得被他嫌烦的赵延嘉,要是赵延嘉在这,看他们两人还怎么做得到旁若无人一样地亲密聊天。
  阿嬷没给他平安符。
  阿嬷心里应该还是更中意何今屿的,在小县城,救死扶伤的医生远远比颠倒黑白的律师更吃香,听何今屿那个意思,他家还是医生世家,连小叔公也是个中医,而且,他家还有何开伦、何砚铭律师,又可以够上律师世家了。
  何今屿邀请道:“澄澄,现在有时间么?要不要再去吃我们医院的食堂?”
  “好啊。”周织澄答应,平心而论,南日县医院的食堂还挺好吃的,种类也丰富,只是为了照顾病人口味,都比较清淡。
  江向怀捕捉到那个“再”字,不怪他敏感吧,这是何医生先搞小心机的。
  何医生好像才想起江向怀,看了过来,道:“江律师,食堂比较简陋,条件一般,你应该不会嫌弃吧?”
  江向怀笑意徐徐,还没开口。
  周织澄就觉得他应该吃不惯,对他道:“你跟他们一起回去吧。”她印象里,这人吃饭就是很挑剔,以前法大食堂那么好吃,他来找她,也都不去食堂,还对食堂的饭菜挑三拣四,也算托他的福,她大学四年吃了许多大学生吃不起的米其林餐厅。
  但两人也踩过雷,有家私房菜号称定义当代中国菜,“新中式”一改圆桌吃饭的传统,两人并排坐着,米其林厨师就在他们面前做菜,说是私人订制,特殊招待,但规矩一堆,无法自己点菜,厨师凭心情做菜,美名其曰雕琢食物,一片匠心。
  周织澄吃得如坐针毡,不是很懂,为什么花大钱来当冤大头挨骂,她文采不够好,无法引经据典地评价美食,搞得那大厨一直用鼻孔看她,江向怀那会想帮她解围,她才不要只有她丢人,就一直掐他手臂肉,让他也只能对大厨说出干巴巴的“好吃”二字,大厨一脸“对牛弹琴”的表情。
  眼下江向怀面不改色,说:“不回去,我饿了。”他又笑着看向了何今屿,“不嫌弃,我挺喜欢食堂的大锅饭。”
  当然是违心话。
  尤其是,他再一次看见食堂的餐盘和碗筷堆在了一起,不锈钢盘上有很多道划痕,他还在餐盘回收点看到了混杂在一起的食物残余,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以前在食堂吃出一根钢丝的经历,隐约还能闻到涮锅水的味道。
  周织澄点了糖醋里脊、酱香鸭胸、炒山药和番茄蛋汤,江向怀跟着她点,何今屿看了下,也跟着她点。
  三份一样的食物。
  周织澄突然意识到,她也是挺神奇的,跟两个前任坐在一起吃饭。
  何今屿问:“今天工作是来医院看谁吗?”
  “一个之前在未管所的小孩,他老婆生女儿了,你记得他么?投放危险物质罪和赌博罪。”
  何今屿有点印象:“毒死了邻居家牛的那个吗?”
  “对。”
  周织澄是几年前接的这个案子,那会何今屿还没跟她相亲,但听说过这个案子,他当时就疑惑毒死了牛而已,怎么就犯罪了,还以为只要赔钱。
  周织澄解释:“他把农药下在了水桶里,放在了田埂上,那附近还有别人家的菜地,原本是被诉故意杀人未遂,因为他和邻居家前面又吵过架……这个若是判了下来,刑罚就比较重了,我的辩护意见就是他是投毒,正常其实也不会有人去喝糠桶里的水,没有杀人故意,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只有母牛被害,未成年人认罪认罚,从轻处理了。”
  “赌博是因为他在棋牌室上班吗?棋牌室换了经营者,好像也不违法?”何今屿问这个问题,倒不只是为了聊天,他的确挺疑惑的,什么样的赌博才会被定罪?
  江向怀如果知道的话,他就直接回答何今屿了。
  可惜他擅长的是公司设立、搭建构架、重组和股改等等,他对刑民事案子所知甚少,而和赌博有关的法律规定,更多涉及治安管理法、公安部的通知和最高法检的解释,不是做这类诉讼的还真不知道。
  “没有赌资的棋牌室正常营业,不会涉及赌博罪,孙福地他是直接从中抽头渔利,是聚众赌博了。”
  “那逢年过节,家里亲戚玩扑克,打麻将赌钱会被抓么?”
  “不会,亲属之间一般会认定不以营利为目的。”周织澄补充,“亲属以外的话,得看金额大小,一般小额也没事。”
  何今屿看着她,微有晃神,不是不遗憾的。
  周织澄是他理想中的完美伴侣,成长在幸福的家中,家境小康,性格明媚开朗,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管什么时候遇到她,都感觉她有挥洒不完的温暖和热情,而她漂亮的外表反倒成了最不值得提起的一项优点了。
  在相亲之后的相处里,他能感觉到,和自己日渐变重的感情相比,她对他的感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提出了分开,也不算是赌气吧,他见过她对阿公阿嬷撒娇、哄人的样子,搂着蔡阿嬷的手臂,挂在她身上,就算人潮汹涌的菜市场,她也不羞道:“放心吧,阿嬷,我这辈子最爱你,然后才是阿公。”
  于是他起了贪念,他以为短暂的分开,能给两人一个重新发展恋爱的机会,不再只把他们放在冷冰冰的婚姻市场评估机器上,他想她能真地喜欢上他,也想得到她坦荡的爱意,被她真正爱重的男人,应该是很幸福的。
  可惜不是他。
  三人吃完了饭,何今屿要继续工作了,恰好遇到一个来复诊的老头,老太太搀扶着他,巧的是,这老夫妻也曾经来咨询过周织澄离婚的事。
  老头拄着拐杖,笑得没牙:“何医生,周律师,女朋友来看男朋友哦?”
  老太太也乐:“感情可真好,还过来陪何医生吃饭,就一会都舍不得分开呐,是不是要结婚了?哎,周律师,何医生,我和老伴都要谢谢你们啊。”
  她左手握着周织澄的手,右手拉着何今屿的手,眼看着就要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江向怀只觉得嗓子眼被湿润的棉花堵住了一般,心口像是被蚂蚁咬了几下,酸酸涨涨。
  他叹气,承认自己越活越回去。
  嫉妒涌了上来。
  他又安慰自己,这跟阅历和几岁都没有关系,赵延嘉都说了,莎翁有言,嫉妒就是爱情的衍生品。
  他不知道莎翁是不是说过。
  但现在被嫉妒心搞得嘴脸丑恶的江律师,握住了周织澄的手,死猪不怕开水烫,笑道:“我们才是男女朋友。”
  “啊?”老太太傻眼。
  何今屿也笑了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或许缺少了缘分吧。
  他也幽默了起来,淡定地将手搭在江向怀的手上,三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面不改色:“对,我们三是男女朋友。”
  “没天良啊!”见不得乱搞男女关系的老头拿起拐杖就要打他们。
 
 
第63章 乡土浪漫
  周织澄和江向怀刚要离开医院,何今屿忽然道:“江律师,方便聊几句么?”
  江向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周织澄便继续坐在食堂餐桌那等他们,跟两位老人说话。
  老太太知道他们年轻人刚刚在开玩笑,就问道:“你跟何医生分手了哦?那个是你新男友?”
  周织澄迟疑了下:“是以前的男朋友。”
  “外地人哦?”
  “嗯。”
  “外地人不靠谱,干什么的呢?”
  “律师。”
  老太太一脸可惜:“那还是何医生好。”
  老头凑热闹:“从北城来的哦?我儿子也在北城。”
  老太太听到北城二字就满肚子气:“你儿子你儿子,那你赶紧去找你儿子,你北城儿子了不起,要把你接到北城去了,要去赶紧去。”
  老头闭嘴,沉默了会,又忍不住小声回嘴:“你不也你女儿你女儿的……”
  老太太骂:“你再多说两句,明天不给你推轮椅了。”
  周织澄温柔地笑了笑,之前老爷子来律所找她,就是想离婚,她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大年纪闹离婚的咨询案。
  那时她刚下楼要去吃饭,就见老爷子拄着拐杖,手里提着两袋打包好的午餐,站在律所一楼的楼梯口,在纠结要如何爬上去,一见到她就问:“你是周律师吧?我想离婚。”
  老爷子没办法上楼,周织澄扶着他去旁边的小吃店坐着,她要请老爷子吃饭,老爷子摆手说:“我就问几句话,我已经买好饭了,老太婆还在家里等我买饭回去吃呢。”
  他长长叹口气:“我家老太婆不肯离婚,我要怎么才能离婚呢?”
  周织澄觉得奇怪,一般年纪这么大的不太可能会离婚,更何况是已经行动不便、需要别人照顾的男方想离婚,而且,都要离婚了,怎么还惦记着给对方买饭呢?
  “你家里的其他人呢?”
  “我就一个儿子,在北城安家了,孙子也在读书,我和我家老太婆是半路夫妻,我们没有小孩,她有个女儿,在外地。”
  “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老爷子沉默不语。
  周织澄又问:“那你对离婚财产分割有什么要求吗?”
  “我是老师,有退休金,钱都给我老太婆吧,家里房子也就一套,自己盖的,跟老太婆结婚之前就有了,也不值钱。”
  “能问下,奶奶为什么不愿意离婚么?”
  结果,周织澄才问出这句话,就见一个身姿矫健的老太太一把掀开餐馆门上挂着的塑料膜,冲进来破口大骂:“死老头啊死老头,跟了你三十年了,现在你要跟我离婚,还找律师了是不是?都半只腿踏进棺材了,还不死心?”
  老太太肺活量了得,声音嘹亮:“我前几天看你在看这个律师的电视,我就知道你满脑子花花肠子,哟,你儿子要接你去北城享乐了是不?”
  老头被骂得一句话不敢吭声,胆儿也小,只敢扯了扯老太太的手:“小声点,别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知道了才好,刘老师一婚死老婆,二婚还离婚,看你怎么在南日县混下去!”
  老头满脸涨红,周织澄只好劝道:“他给你买了午饭,不然坐下先吃饭……吃完再骂?”
  看到那两份午饭,老太太一下就停了声,还委屈了起来,三人坐着吃饭。
  老太太一边吃,一边流泪:“儿女都讨债的,他儿子不愿意养我,说我还在,他就一分钱不给老头,说再婚了他就没义务养老头了,也要跟老头断绝关系,我女儿呢,也是这个想法,她就是想接我过去,说我现在不去,以后老头死了,她就不管我了,反正她出嫁的女儿不赡养,所以,我们两个就必须分开离婚了。”
  她抹泪:“我就是个命苦的,早早死了老公,好不容易嫁了个老师,又被逼着离婚,这几十年感情,老伴老伴,老来伴……”
  老爷子也难受:“她女儿也是心疼她,不想她照顾我这走不动的腿,我年纪比她大,迟早比她先走,我走了她一个人也苦。”
  后来,周织澄接下了这个案子后,多番了解后,向老人提议道:“不然别起诉离婚了,起诉两个小孩不履行赡养义务?”
  起诉当然是最坏的办法了,这种婚姻家事相关的案子,最好是在起诉前,联系双方儿女协调沟通解决,不然就算起诉到了法庭上,也只是换成法官去调解罢了。
  老太太的女儿主要是心疼,担心妈妈做牛做马一辈子,等老头死了,什么也分不到,还不如现在就分开,她也不稀罕老头的财产。
  老爷子的儿子就过分了,给周织澄一顿输出他的“三不赡养”:“再婚不赡养,放弃继承遗产不赡养,不照料自己的孩子不赡养。”
  周织澄谦虚问他:“这是哪里规定的?”
  他回:“约定俗成。”
  周织澄只好回了他法律上的规定:“《婚姻法》规定子女都有赡养父母的义务,包括继子女,《婚姻法》也规定子女对父母的赡养义务,不因父母的婚姻关系变化而终止,也就是说,你不仅要养你父亲,你还有义务赡养你父亲的再婚妻子。”
  “法律允许你放弃继承你父亲的遗产,但《老年人权益保障法》里规定了,不得以放弃继承权而拒绝履行赡养义务。”
  “刘老师在县城,你小孩在北城,你想他怎么照顾你孩子呢?更何况,祖父母对孙子女没有法定抚养义务,这也不是你拒绝履行赡养义务的理由。”
  “刘老师委托我,不是来起诉你的,你也有小孩,应该清楚父子关系和夫妻关系的重要性,他们夫妻相伴三十年,年老却要被你们强行拆散,更何况,刘老师也有退休金,他养得起他和老太太,你们的拒绝赡养威胁的不是他们的经济来源,而是父母子女恩情。刘老师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他为了你要跟老太太离婚,这才找上我们律所。”
  “他们夫妻感情深厚,不舍彼此,而且你父亲现在腿脚不便,老太太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贪财,没有真情,她早就离婚了,因为你父亲说离婚会给她一大笔他的储蓄,她又何必想留下来做保姆照顾他呢?”
  老太太的女儿更好解决,她一心为自己妈妈的未来着想,她也愿意每月出赡养费,周织澄为了让她安心,就让刘老师立遗嘱、再公证,至少给老太太晚年一个保障,最后财产分成三份,一儿一女和老太太,两位儿女也签了协议,允诺每人每月定期打钱赡养两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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