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普通朋友——青耳
时间:2022-08-25 07:37:01

  ……
  其实道理就那些,她也明白,但她就是需要有人清楚地告诉她,安慰她,让她理清情绪。
  刑满释放的那天,她走出监区,站在前面接她的人是她的周姐姐,身后是缓缓合上的铁门,听着那沉重的铁锈碰撞声,她有一瞬间很想回头看,但周姐姐跟她说:“雅芳,不要回头,往前一直走。”
  那天暑气氤氲,光线明媚得刺眼,一切都镀上了梦幻虚妄的光圈。
  她要走到光里。
  ……
  晚饭后,几人继续坐在院子里聊天,赵延嘉和何砚铭各自占据了一把竹藤椅,悠哉地摇晃着椅子,叶白也想坐,摇了几下后,就想赶赵延嘉下来,但赵延嘉的屁股跟粘在椅子上一样,双手死死地扣着藤椅,就不起来。
  而另一边的江向怀自然地在桌下牵起了周织澄的手,隐秘地攥住,她以前就觉得他的手长得很色气,尤其是同她十指紧扣、慢慢地滑进她指缝的时候,他还捏了捏她的掌心。
  他觉得今日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吻她,白天有李雅芳在,眼下人这么多,也不合适,她又住在周家,跟阿公阿嬷同住。
  想结婚。
  周织澄偏过头,看他,两人的距离很近,她只说:“江向怀,我还有件事情,还没原谅你。”
  “什么?”
  她现在跟以前一样坦诚,以前赤诚地爱他,现在坦荡地跟他说:“我跟你告白被拒,很多人都知道的,许玫安现在还拿这个在同学群里笑话我。”
  她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院子里就这么大,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
  娘家人何砚铭一下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来了怒气:“好你个高高在上江律师,原来还欺负过我们澄澄,你今晚想竖着走出周家,先过我南日县霸何砚铭这关。”
  叶白也不抢躺椅了,转头用看渣男的眼神盯着江向怀,又忍不住吐槽:“何律师,吹牛还带自我升级的吗,校霸变县霸了。”
  赵延嘉连忙出馊主意:“哥,学学秉澄哥,就现在,跪下表白。”
  “对,你现在告白,让澄澄拒绝一次。”何砚铭说。
  叶白在一旁提醒:“大哥们,单膝跪地是求婚,不是告白。”
  江向怀当然愿意下跪求婚,只是他现在身上什么都没带,没有戒指,没有鲜花。
  他就走神了下,赵延嘉和何砚铭已经押着他单膝跪地了。
  叶白把可乐瓶的拉环给了他,说是当戒指。
  江向怀接过了拉环,他单膝跪着,抬眸撞见周织澄的笑,周围的人都是她熟悉的亲友,这个院子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没有半分的尴尬不安,像突然又来了小孩心性一样,要他当众告白,她再拒绝一次,追求小孩子式的公平。
  但本来就是他的错。
  他心口无声叹气,眉眼里也渐渐浮现笑意,一只手握住了澄澄的手,另一只手拿着银色的易拉环。
  “澄澄,我喜欢你,不,是我爱你……”
  这是当年周织澄对他说的话,他一直记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人在踢他的裤子口袋,扰乱他的思绪,破坏他好不容易才酝酿起来的气氛。
  那人又小小地踢了下他的裤袋。
  江向怀维持着淡笑,眉眼浮现危险的警告,转过头:“赵延嘉,不想活了是不是?”
  赵延嘉很小声地道:“不是,哥,避孕套,避孕套……掉……掉出来了……”
  他的脚没能托住。
  静谧的夜色中,“啪嗒”一声,银色包装的避孕套顺着口袋滑落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畜牲!”从厨房出来的周阿公气得半死,抄起了苍蝇拍。
 
 
第66章 延迟幸福
  夜色朦胧,老旧的灯泡吊着,散发着微弱的光,土地公供桌上的红色供灯也亮着。
  赵延嘉拉着江向怀面对着土地公跪着,反正他们俩都没有别的信仰,想跪就跪。
  江向怀此时倒跪得虔诚,他盯着案上的幽幽烛火,饭前蔡阿嬷上的那柱香已经燃到了最底下,只余小小的一缕烟,最后的那簇烟灰终于支撑不住,折落了下来。
  这个院子里萦绕的永远是家中美食的香气和檀香燃尽的香火味,能轻易地抚平他燥热不定的情绪。
  在认识澄澄之前,他没有去过任何的寺庙,但是澄澄喜欢去。
  那时有友人知道他身边有个在念大学的小女孩,调侃他大周末是不是要带人去刷卡买包,他倒是愿意,可她要去潭拓寺、白云观,或佛塔林立,或古旧肃穆,他有段时间经常在她身上闻到木质调的香火气息,才知道居然还有种香水叫寺庙香,L’Artisan 的冥府之路,调香师没有宗教信仰,但很喜欢寺庙带来的宁静气息,所以她调出了很多款跟木质檀香相关的气味。
  他一开始闻不惯,总有种随时会被香火弄得烟熏火燎的感觉,后来也渐渐习惯,甚至睡不着、躁郁不安的时候,就算吃了药,也会急切地想念她身上令人平静的香水味,确切地说,他想念的是那个身上带有木质东方调的女孩。
  南日县的民俗文化是佛道二教不分彼此,所以澄澄在北城又去佛寺,又去道观,驾考和司考之前,把她和姜黎忙得不行,难得的休息日就是四处求神拜佛,虔诚得不行,听说查询司考成绩的那晚,两人的手里都还攥着寺庙里求来的符。
  她们的成绩本来就好,又认真备战了,自然顺利高分通过,但既不感谢给她们答疑的他,也不感谢努力的自己,只记得双双携手去还愿,给寺庙供着的神仙捐了香火钱。
  她们求的是心安,而非妄想。
  周国华没想到这两人还自己跪在蒲团上了,他们南日的神灵信奉讲究的是自由自愿,信仰在个人,从不强求,他也不觉得这是“迷信”,只是民间的一种信仰,大家都是普通人,求神拜佛,一样努力上进地生活。
  周国华:“好了好了,别跪了,搞得我欺负你们俩一样。起来吧,这是我们周家的孩子才要跪的。”
  江向怀闻言,更是神色虔诚地和土地公神像对视,背脊跪得笔直,不发一言,却胜过万言。
  周国华有时候就喜欢他这样上道,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人面上的功夫总是做到位的,但有时候又不免担心,他这样的性子,如果要对澄澄使坏,澄澄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赵延嘉很怕现在不解释,等会回酒店他会被他哥打,闷闷地坦白道:“周阿公,你看已经过期好久了,不能用的,就是我塞给我哥的一种象征性礼物,咱们都是男人呢,你能懂吧?阿公。”
  “我不懂,你们不干净,我跟你们不是同一种人。”周国华才不吃这套,“知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是流氓罪,要把你们俩都抓去坐牢!”
  赵延嘉:“我忏悔,我肮脏,我丢尽我们赵家的脸……”
  周国华拿苍蝇拍打了下他肩膀:“就你会演戏。”他板着一张脸,转头看向江向怀,冷声问道,“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就澄澄。”
  “说实话。”周国华才不信。
  赵延嘉落井下石:“哥,咱都是男人,说点实话,周律师不在这。”
  何砚铭嘿嘿笑:“江律师,是不是排除了那种只有肉体关系的女孩?我都谈了三个呢。”
  周国华一脸嫌弃的表情。
  何砚铭又问:“江律师,你还是处男吗?”
  看这个问题问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江向怀没办法回答,这会把澄澄都扯进来。
  赵延嘉为了活跃气氛,顺口溜出了网络用语:“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气氛更沉默了。
  周国华送几人出门,他准备关院子的门了,赵延嘉跟在江向怀身后,又回头:“周阿公,我们家祖传深情,真的,我爸爱我妈,我姨夫爱我姨,我姐夫爱我姐,又会赚钱又对老婆好,你放心嗷!”
  就是大姨和大姨夫喜欢男女混合双打他们的小儿子……
  他默默地在心里补上这句话。
  给他回应的是,“砰”一声无情关上的周家大门。
  赵延嘉跟在江向怀的身后,试探地问道:“哥,你生气了吗?”
  江向怀说:“本来觉得事情很离谱,但知道是你干的,又合理了起来。”
  赵延嘉:“……以前姐夫送我的,说是祝我长大的,哥,你看,你好不容易才迈出一步,要来过你的新生活了,也是另一种成长。”
  他声音有些低,闷闷的:“没来南日县以前,你也不怎么理我,我们又差了好几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在你屁股后面,小时候你就经常赶走我……但妈妈说让我跟着你,她希望你能真的开心起来,我有时候就是想做点事情让你开心,但好像一直在做错事情,惹你嫌弃,让你不耐烦……”
  江向怀转头看他,见他可怜巴巴像条委屈的失落小狗,无声叹气,认命道:“我不嫌弃,也没生气,更没不耐烦,知道你和小姨担心我……”
  他话还没说完,赵延嘉就一把冲进他的怀中,死死地抱住了他:“我就知道,哥,你是喜欢我的。”
  江向怀忍了半天才没骂他,没推开他,但心里也知道,赵延嘉这样的性子完全是因为他在既不缺少物质,也不缺爱的家庭中长大,他的父母对他没有任何期望,让他随心所欲地成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江向怀只是想,他若是和澄澄有了孩子,他应该也不会赋予孩子期望,她自由生长就好了,但转念一想,太自由了像赵延嘉这么傻也不好。
  赵延嘉心满意足地躺进了酒店的被窝里,点进了家人群。
  “今日日记,哥抱我了。”
  太晚了,就剩下他姐还没睡:“你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不过,哥好像跟周律师和好了。”他@了他爸妈,“你们要来南日县玩吗?顺便提亲。”
  赵延婷只说:“大姨都还不知道呢。”
  赵延嘉:“大姨要是再想打人,为了哥,我愿意再贡献出我英俊又可怜的脸蛋……”
  周家挺大的,好几个空房间,留宿一个李雅芳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蔡梅给她换了床新被子,李雅芳躺在充满了阳光味道的被单上,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出狱的那天晚上,也是睡在周家的,她洗了澡,剪了头发,跨了火盆,吃了一顿很好吃的晚餐,她才觉得自己真的重生了。
  她翻了个身,盯着窗帘上的印花,又有种愧疚的难过涌了上来,她现在找不到工作了,爸妈不认她,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对不起周姐姐和她自己。
  ……
  周家的房子虽然现在看起来很过时,但在 80 年代也是南日县的大豪宅,毕竟周阿公也曾经短暂地风光过。
  周织澄下楼的时候,正听到周阿公在吹自己的历史:“你们坐车进县城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一座很大的山啊,凤凰山,以前那一片山头都是我承包的,木材厂老板知道吗?后来没做了,就继续做流水席大厨,我这也不是一般的大厨,我组了个流水席团队,我是老板,生意最好的时候,这一带的流水席都是我承包的。”
  叶白真心实意地捧场:“流水席大老板!”
  “那是,我年轻还做过裁缝学徒,家里那个缝纫机,我给澄澄小时候做了好多件衣服。”
  叶白竖起大拇指:“你就是在场男人的楷模,榜样!”
  蔡阿嬷泼他冷水:“他跟人做生意,证都没办好还去砍树,差点坐牢,钱赔了个一干二净,还好我有个店可以养一家人。”
  周织澄笑了笑,解释道:“阿公的合伙人没跟他说清楚,采伐许可证还没办下来,他也不懂法,就开始雇人伐树,以滥伐林木罪立案的。”
  周阿公嘴硬:“我这不是故意犯法的,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正好摄影师也在,周阿公还一本正经地讲起普法故事来:“我们县还有一个人,也是个农民,老实巴交的,也是在自家承包的山头种了一大片杨树,高高兴兴地找人砍伐,打算卖钱,都觉得我自己种的,自己砍伐有什么问题吗?结果钱还没拿到手,警察就来抓人了,说……”
  他模仿了起来:“树的确是你的,你有所有权,但是出于保护环境的原因,所有权和采伐权是分离的,你不能自己私下采伐的,你要去办理采伐许可证!”
  周阿公叹气:“这我们普通农民哪里会知道?也没人告诉我们啊,自己种的树,自己砍的柴,还犯罪了,不仅要坐牢,还要赔钱,太惨了。”
  后面就是李雅芳的故事。
  她说起自己的故事都很麻木了,生儿生女都一样的口号喊了许多年,男女平等的话似乎人人都会说那么两句,社会看起来处处美好,但为什么她还是过得这么惨呢?她有时候试探着想跟别人提起自己在家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有的女孩会轻描淡写:“是不是太敏感了呢?我是女孩,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啊。”有的男孩则说:“不会吧,编故事吧,这应该是很多年前才会有的吧?儿子女儿不都一样吗?照我看,你们女孩子才享受福利吧,不用扛起养家责任,不用买房,不用想彩礼,就生孩子就好了。”
  其实一点都不一样,她常常陷入自己的思维沼泽中,她要是男的就好了,出生就被全家人喜爱,什么活都不用干,书读不好,还脾气臭,妈妈会告诉他,男孩子晚熟晚聪明,以后就好了,至于什么彩礼房子,根本不用担心,会有爸爸妈妈姐姐妹妹赚钱的,再不行,把姐姐妹妹卖给一个高彩礼的男人,不就好了吗?
  她想完之后,偶尔会心虚和内疚,觉得自己好像太利己主义了,但又想,她哥哥不就是这样的吗?她从小就在家里一直干活,哥哥什么都不用做,还可以获得父母的房产,美名其曰:男的压力更大,需要房子。如果男的觉得压力大,觉得女人现在的福利比他们好,那互相换不就好了吗?他们又不愿意。
  李雅芳继续说:“我初中毕业后,就去打工了,我爸妈让我把每个月的工资给上交他们,因为哥哥结婚要用,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前男友,他比我大十岁,他每个月给我的钱都比我工资高,后来他就带我去别的城市了,他跟我说,他就是哄客户进茶楼、酒吧高额消费,他说他心疼我,不会让我去做‘酒托女’,只是需要我提供收款二维码,说他的身份证被限制了,我只要收了钱,把钱转给他就好了。”她顿了顿,“他跟我保证过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还未成年……是我不懂法律,因为最后一样都是犯诈骗罪,只是我是从犯,只判了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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