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既然如此,那给你看吧。”他点头,作势要大方地解开裤子。
她这才明白,学他:“不行,未成年不能看。”
他轻笑出声,俯身抱住了她,两人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是一样的。
他说:“阿公约我谈谈,我会跟阿公说实话的,我父母那边会有阻碍,但是,我会解决的,你相信我。”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回抱了他。
他侧头吻了下她有些冰凉的耳垂:“你记得我的小姨么?”
“嗯。”
“我妈不太好沟通,她也不太可能会同意,但她远在两千公里外,不会离开北城,影响不了什么,等下次双方长辈见面的时候,我会请赵延嘉一家人过来,我小姨和姨丈对我来说,就是妈妈和爸爸。”
周织澄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沉闷,她想安慰他,但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浮现了一个念头,如果是当年的周织澄,这时候就会对他说,没有关系,以后你有我呀,但现在的周织澄却做不到那样的乐观和天真,数年的分离是真实存在的,曾经的伤害也是真的,更何况,随着年岁增长,她很清楚家人的血缘亲情怎么可能会被恋人轻易地取代。
至少对于她来说,阿公阿嬷是谁都无法取代的,她自然也不会去逼江向怀在家人和恋人之间做出抉择。
*
江向怀和周阿公、蔡阿嬷聊了半小时,他简单提到了他哥哥意外去世后给一家人带来的阴影。
周国华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蔡梅其实也没睡。
两个老人在黑夜里聊天。
蔡梅先说:“向怀也很可怜,他爸妈都不疼他,一个孩子没了,不是应该更珍惜另一个孩子么?这怎么当人父母的,还怪罪另一个活着的无辜的孩子,硬生生弄没了两个孩子。”
“是可怜,我就担心澄澄跟着他可怜。”周阿公想到澄澄被人欺负,就有点想流泪,这可是他从小疼到大的阿命,“他跟父母关系那么差,他父母不得天天针对澄澄?这种家庭就是来折磨人的。”
“他以前不就说他会在南日生活吗?房子都买好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也还能帮澄澄再带孩子。”
“话都是说得好听,我之前以为他父母可能通情达理点……”周国华也说不下难听的话,他想到江向怀刚刚的那番诚恳的话,他活了这么一辈子,也算是见过各种人了,那孩子的确很真诚,又确实是个有能力的、有责任心的年轻人,关键澄澄也喜欢他。
但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
那时屋里一派寂静,只有挂钟指针转动的滴答声。
“阿公,阿嬷,我知道你们会顾虑我父母的情况,不止你们,我也经常因为他们而自卑,甚至之前不敢让澄澄知道家里的事情,面对她,我从来没有过优越感,你们把她养得很好,好到我觉得不论用什么词来形容她都不够,在爱里长大的人总是闪着亮光的,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女儿,我也会像你们养澄澄一样地养她。”
“我喜欢澄澄,所以,不会让她去受我受过的苦,她恋家,喜欢南日县,想陪着你们,我不会用我的爱去绑架她,让她离开这里,同理,我选择留在南日县,也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澄澄,我绝不会说,我是为了她才放弃律所合伙人的职位、高薪、前途、家乡和家人,这种压力本来就和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人生选择。”
“我会处理好我父母的事,但对我来说,他们的祝福和认可无关紧要,我的小姨和姨丈很喜欢澄澄,他们会来南日县跟你们见面谈婚事,至于工作,我已经向律所发了辞职信了,阿公,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也都算数,包括入赘和房产。”
周国华想到这,轻声抱怨:“他说话文绉绉的,听得累,什么爱不爱的,没大听明白。”
“反正就是夸我们会带孩子。”
“那是。”周国华忍不住骄傲,他把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养成了现在的周律师,这种成就感根本无法说明白。
他又问蔡梅:“你说,他父母会同意入赘吗?”
“想得美,他父母连结婚都不会同意的。”蔡梅冷嗤,“不过也没必要搞入赘这一套,等下闲言碎语一大堆,也不用说什么嫁来嫁去,像之前说的,就当他们两个人一起组建了个小家庭,人家都愿意留在南日县了。”
周国华显然有些失落,不过也能接受,他幽幽问:“那澄澄孩子跟谁姓?”
“你管那么多,不姓周就不是你太孙了?那不跟我姓蔡,我是不是都不该认这些孩子了?你们这些男的还真是什么便宜都要给你占了,你咋不让周秉澄的孩子跟姜黎姓?”
周国华气:“周秉澄听过我话吗?只会气我,他孩子爱跟谁姓跟谁姓。”
蔡梅出主意:“那行吧,到时候让澄澄孩子自己抓阄,抓到哪个姓就跟谁姓。”
孩子都还没影呢,但周国华已经准备明天去拜天公,保佑孩子姓周。
……
或许人太幸福了,就会有不真实的空虚感,像是一脚踩在云层中,然后猛地踩空,坠落,失重。
江向怀来南日县后,睡得都挺好的,但这天晚上又失眠了,太阳穴针刺一样疼,明明很累,神经却格外亢奋,脑袋中像时刻都有人沉沉地在捶打。
他手边没有药,心口发闷,时不时梗塞,莫名一阵阵发慌。
快到天亮的时候,他才昏昏沉沉地睡着,梦境里先是一片漆黑,空无一人,渐渐又弥漫着腥红的鲜血,到处都是人和车,警笛声刺耳得让人害怕,他哥一动不动地趴在方向盘上,他妈妈流着泪骂他:“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他明知道这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痛苦地挣扎着,直到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好像有人温柔地在喊他,于噩梦中拯救他。
他猛地睁开了眼,天光大亮,只模糊地见到床畔坐着一个身影,他手里正紧紧地攥着那人的手。
他一把抱住了来人:“澄澄。”
“是嘉嘉啦。”赵延嘉掐着嗓子,任由他抱着,还有模有样地当起了男妈妈,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做噩梦了吗?怀怀,乖哦,不怕,梦都是反的呢……”
江向怀忽然觉得,什么噩梦都没这两声“嘉嘉”和“怀怀”可怕。
第70章 老狐狸精
江向怀昨晚发了那条秀恩爱的朋友圈之后,他朋友圈的图标就出现了三个点,点赞和评论因为条数过多而不显示具体数字了。
他刚打开微信的时候,聊天框消息还多得直接闪退了。
突然又一下收到这么多消息,他都有些不适应,还以为仍在明迪工作,有处理不完的工作信息和邮件,只能把自己当作一台不停运转着的精密仪器。
周织澄高中的长相和现在没什么变化,但凡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江向怀发的人是她。
江向怀的朋友圈下自然只有祝福。
“这是周织澄吗?江师兄幸福久久。”
“太般配了,等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们发喜糖。”
“这是从女朋友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吗,好甜,女朋友也是律师吗?”
和他关系亲近一些的人就忍不住调侃:“这就是找老婆要趁早吗?当初不是说好只是好友的妹妹吗?”
“让你去乡下录制节目,你谈恋爱去了啊?夏 par 上次开会刚说对你很失望,没好好工作!”
“恭喜你处心积虑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
夏明宁留言道:“总算见你公开秀恩爱了,帮我问澄澄好。”
赵延嘉贱兮兮地评论:“澄澄怀怀,你们好呀~我是嘉嘉。”
江向怀看着评论区的祝福,眉眼浮现浅笑,好像体会到秀恩爱的快感了,尤其看到他们夸赞澄澄的话,他就忍不住生出隐隐的自豪,他是个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他身怀宝藏的藏宝人。
他学着夏明宁平时的回复,打字道:“统一回复:谢谢大家,她是我的师妹,一位很优秀的女律师。”
透着一股浓重的落伍老年人冲浪气息。
周织澄和江向怀的好友圈有重叠部分,她给江向怀的那条朋友圈点了赞,算是认爱了,有些人私聊祝福她,也有些同学在班级群热聊了起来,或祝福,或八卦。
“澄澄大美女,江师兄大帅哥,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谁。”
“还是澄澄厉害,江师兄才下乡多久,就又被她搞定了。”
“又?以前搞定过么?玫安不是说周织澄告白被拒吗?江师兄不喜欢她呢。”
“我的直觉……以前江师兄经常来找她啊,还跟她去吃饭看电影……跟男友有区别吗?还是你们真的相信这种无血缘关系还如此亲密的兄妹吗?”
姜黎:“许玫安的话你们也相信啊,她之前还为了人设编写她和江师兄的爱情故事,被江师兄亲自打脸了。其实是江师兄多年暗恋澄澄,不然谁会为了好兄弟妹妹的高中毕业照特地跟律所请假,飞几个小时就拍张合照?澄澄她亲哥都做不到呢。”
许玫安这人爱面子,尤其是互联网上的面子,高学历投行美女的光环给她吸引了很多粉丝。
她施施然地出现在群里:“姜黎,你好像记错了,我说的伯克利男孩不是江师兄,而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他也是伯克利的哦,后来又在耶鲁商学院就读,现在做的是对冲基金。”
“哦,对了,还是得祝福澄澄,恭喜她终于追到了男神啦,还好她坚持暗恋多年。”
她说着,就发了一张她和现男友的合照,男方看起来就是典型的亚裔美籍长相,透着一股金融男的精英油头气质。
许玫安又问:“那澄澄你是要回北城咯?江师兄给你安排进明迪吗?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走后门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你回老家自我消耗了五年,浪费了五年时间,已经跟不上资本市场了,你要是自己去投简历,非应届生,学历不够,履历拿不出手,各大所的 HR 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的……还好你有了个金大腿,男朋友就是合伙人,让你挂个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有同学也道:“肯定回北城吧,江师兄事业家庭都在这,有房有车本地户口,我们留在这里打拼,不就是为了在北城安家落户么?”
“是啊,努力也是为了下一代能有个稍微高一点的起点。”
这是人之常情,勇敢地往高处走,如姜黎那样,披上她的铠甲,在资本市场厮杀出一席之位。
周织澄的情况特殊一点,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伟大,她最开始的初衷就是恋家,陪在阿公阿嬷身边,但后来,她就喜欢上留在县城工作的感觉,她做很小的案子,帮助很普通的人,却收获了很多的满足。
她能记得她做过的大部分案件,每个案件里鲜活的普通人,婚姻家事案中哭泣的母亲,走投无路的农村老人,缺乏关爱而走错道路的少年犯,她喜欢和他们打交道,愿意听他们的故事,共情他们的痛楚,冰冷的法条永远无法直接帮助受到侵害的当事人,县城的诉讼律师该做的也绝不能只有高高在上的法律处理。
对于她来说,法律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提取出法律的温情脉脉。
很多时候,周织澄并不喜欢自诩法学精英的人,他们常常因为自己精通法律,拥有优越的学历和缜密的法律逻辑,就将自己和普通人割裂,总认为当普通人对案件的受害人施以同情的时候,法律人就该以冷血无情的法律机器面孔出现,提出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自认为理性实则丧失人性的观点,他们为了保有精英和傲慢的姿态,却忘记了他们面对的是具体的人,法律是工具,但用法律的人并不是。
周织澄想也知道,如果她以同情和人性的角度去公开评判某个社会案件,最先攻击她的人必定是法律人,他们会找出她的各种缺陷来攻击。
“这讲的是法律,还是哲学?丢脸。”
“哦,县城小律师,懂的都懂。”
“法律学得乱七八糟,根本不配做个法律人,如果律师也像普通人一样发疯,没理性,还要律师干嘛?读这么多法学书籍干嘛?她就是一个只会卖惨、博关注的垃圾小律师。”
大二那年,刑法总论课程结束的时候,罗老师在她的教材扉页上送给她一句话:做法治之光。
无论多大的光。
她就在南日县发出她小小的,但永不熄灭的光。
许玫安还在群里炫耀她的人上人生活,工作出差都是五星级酒店,经手都是数亿的资金,窥见过许多上流人的生活,她自己数年后也会实现财务自由,实现阶级跨越,她常在微博上分享她的工作经历,引得无数小粉丝把她当作偶像。
周织澄笑了笑,回复她:“我不会去北城工作的,以后还是会在老家当律师。”
群里安静了一秒。
“你傻吗?留在你老家有出息吗?你成绩那么好,不觉得可惜么?”情绪最激动的居然是许玫安,“周织澄,你被你老家磨得一点志气都没有了吗?拿出你以前的拼劲啊!”
许玫安连发两条:“还是江师兄不愿意帮你?他是这种人吗?你还不如让我给你介绍对象,随便都能让你体面地留在大城市。”
“你这是在浪费你的美貌、学历和能力,你才 27 岁,出去镀金再回来,一样可以进大所。”
姜黎发了一串问号:“你没事吧,许玫安,谁让你开始舔我们澄澄的,澄澄是我的。”
许玫安:“谁舔了?我这是在骂她。”
周织澄:“虽然你夸得我很开心,但我的确只想当一个普通县城律师。”
她没想到的是,许玫安还私聊她了。
两人都多少年没聊过,有段时间许玫安还对她和姜黎关闭了朋友圈,那段时间,许玫安正处在人生低谷期,她敏感又自卑,常常会幻想别人瞧不起她。
许玫安:“周织澄,你真就想一辈子留在你那十八线农村?你攀上了江向怀,他有的是钱,你要是担心你爷爷奶奶,直接把他们两人带在身边不就好么?何必自我感动,留在小地方工作。”
她又道:“你要是不想求江向怀,我也认识一些合伙人,看下能不能帮你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