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月光——怀南小山
时间:2022-08-26 06:54:50

  秦见月愣了下:“我吗?”
  他说:“这儿除了你还有别人?”
  她喃喃问:“为什么……”
  程榆礼没有回答原因,只说:“你可以不愿意。”
  秦见月忙摇头:“我没有不愿意。”
  他看着她,从容一笑。不再多言。
  秦见月顿时心头涌上一点暖意,她也微微笑了下:“你现在还想听戏吗?我给你清唱。”
  程榆礼找了个凳子闲适地坐下,淡道:“不必了,这个点了。”
  他敛了眸,想了想,又道:“你可以给我讲讲是个什么典故。”
  “好啊。”秦见月在他旁边的凳子坐下,问道,“你想听哪一出。”
  他说:“你欠我的那一出。”
  那一次他没有听上的,曲目是《青冢前的对话》。
  “讲的是蔡文姬在归汉的途中,路过王昭君的墓,两个都是作为时代牺牲者的女性灵魂相遇,产生了共鸣。以她们的经历作为蓝本,构建出了这样一个小剧场的故事。虽然没有我们的大戏那么恢宏磅礴,但是我很喜欢这出戏。”
  很难得,见到这样口若悬河的秦见月,程榆礼细细打量她,认真听着,这个女孩也只有在讲起戏的时候才会这样神采奕奕。
  “因为在传统的京剧故事里,女子往往受到封建社会的牵制,多半成为时代的牺牲品。这一直也是戏曲的弊端所在。就好像——”
  秦见月想了想如何形容,“蝴蝶,如果说西方的话剧是会飞的活的蝴蝶,那中国的戏曲就像是蝴蝶的标本,虽然五彩斑斓非常漂亮,但是是被按在墙上的。固定成型的那一套。
  “但这出戏打破了古代男性思维的审视,情节没有那么的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演出方式也很简单。内容却非常精彩,总之它很触动我。”
  滔滔不绝讲了许久,秦见月有点陷在自我的陈述里,停顿的那半晌才觉得有点尴尬。
  因为程榆礼一直没有接茬,她声音低下来一些,略带歉意地说:“会不会有点无聊?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听戏。”
  他摇一摇头,诚然说:“不无聊,我爱听。”
  不接话是因为不想打断她的思路。
  秦见月抿了抿唇。
  “你接着说。”程榆礼道。
  “嗯。”
  接下来的时光两个人平静独处,这个夜晚是丰盈饱满的。她很久没有这样畅快聊过自己的专业内容。
  好在,他并不排斥。
  怕她讲得累,程榆礼还给她倒了杯茶。
  暗香浮动。
  程榆礼垂眸,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没了饰物,空空荡荡的还有些不习惯。
  他又看向秦见月,发现她的腕上戴了一个发圈。
  趁她喝茶解渴的停顿时刻。
  程榆礼冲她勾勾手指。
  “嗯?”秦见月不解。
  他指了一下她的发圈。
  “这个吗?”秦见月把发圈拿下来,递给他。
  淡粉的细绳,上面缀着一个粉色小猪。很简单、很普通的发圈。贴近细瞧,还能闻见上面一道隐隐发香。
  程榆礼捻着它,看了两秒,而后不客气地套上自己的手腕。
  竟也颇为熨帖。
  他满意看着发圈,狡黠笑了笑,蛮横说:“归我了。”
  秦见月被噎了下,一时间臊得脸泛红。像夜里倏然开出了一株夹竹桃。
  -
  秦见月没有动程榆礼的佛珠,她先去联系了秦沣。秦沣这个老油条,说是因为填了紧急联系人,对方才会摸到她的戏馆去。
  秦见月想,饶是想骂他两句也无济于事。
  只要一个人没有道德,你就绑架不了他。
  秦沣虽然是秦见月的表哥,但是因为父母离异后又各自组建家庭,便自小被放养。跟秦见月一家的关系非常亲近。
  尽管秦沣如今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常做生意常破产,然而见月想起儿时哥哥为了她打过几场架,也曾经伤筋动骨险些丧命,她总是狠不下心来伤害他们的情分。
  她是个心软的人。
  秦见月不知道秦沣外债多少,她能想办法帮他凑上这五万。唯一条件是,叫他去工作。不要再搞那些所谓的大事业,有的人天生就没有富贵命。
  秦沣在电话那头低眉顺眼地应,行行行,是是是。
  程榆礼定制的戏服很快就到了,这件事情他确实遵守承诺替秦见月瞒下,具体用的什么说辞她不清楚。
  除却衣服,他还给所有演员备齐了从头饰到鞋整套装置,连戏台子都重新装饰一番,整个沉云会馆焕然一新。众人皆是欣喜。
  只有秦见月知道,唯她那一件衣裳是特别的,领子上绣了“见月”二字。
  她也是某天夜里收整行头的时候才无意发现。
  秦见月莞尔一笑,立刻用手机拍下。
  常年作为觊觎者,那患得患失的心绪让她认为,有一些小温存,眼下如若不抓住,顷刻便会消散。
  只是快到月底,秦见月愁着一件事。
  那天接到齐羽恬的来电,问她:“月月你找我什么事啊?我明天回去了。”
  起因是秦见月问齐羽恬在不在燕城。
  高中的情谊最为绵长,自从高一做了同桌,齐羽恬到现在也一直是秦见月关系最亲近的朋友。
  齐羽恬大学时报考的是电影学院,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出头的机遇。直到前两年因为参加一档选秀节目,凭借可爱外貌积累了一些人气,才算真正开始在演艺圈里展露了头角。她是属于一边唱歌一边演戏的两栖艺人,有什么走红机会都会去试一试那种。
  她吸引的粉丝普遍比较亢奋凶残,圈里像齐羽恬的这一类人,俗称爱豆。
  秦见月回答她:“我想借你一件衣服。”
  翌日,她去见了齐羽恬。
  齐羽恬已经习惯了明星的派头,帽子口罩墨镜三件套。只是下楼接个人也要这样全副武装。
  “有必要吗?你有那么红?”秦见月也只有和熟悉的人才这样打趣。
  齐羽恬作势去掐她脖子:“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可是有两千万粉丝!!!”
  秦见月笑着躲开。
  告知她借衣服的目的:“朋友的朋友过生日。”
  齐羽恬一语道破天机:“朋友的朋友过生日你都要去?那你这个朋友挺特别啊!”
  她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戳着秦见月的鼻尖尖,“如实招来,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秦见月羞着,躲开她的追问,“你到底有没有好看的裙子啊?”
  “你告诉我哪个朋友。”齐羽恬按着她的大衣柜门,不让秦见月看,不依不饶地问。
  被她缠得没辙,秦见月说:“他叫程榆礼。”
  “谁?!程榆礼?”齐羽恬大惊,“是我知道的那个程榆礼?!”
  秦见月轻点头:“就是他。”
  “快快快,八卦时间到,快说怎么认识的?”
  秦见月被按在墙上。
  她无奈地笑:“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不借了。”
  齐羽恬从往外面走的秦见月身后搂住她,托着她的腰把她丢进自己的衣帽间:“来吧来吧,都是你的。”
  -
  秦见月解决了经济危机,比她想象中简单一些。本打算今天把佛珠还给程榆礼,但是礼裙没有口袋。
  携带不便,便想着再下一次再交还。
  借来的是一件普通款式的香槟色仙女裙,细吊带抹胸,裙面上有一层薄纱。和见月平时钟爱的宽松针织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她被束着腰也有一些不习惯。
  长发微微蓬松,天然蜷曲。海藻一样坠在肩颈之后。
  秦见月安静等在家门口。
  他说过来接她。
  于是,提前了一小时她就打扮好自己,忐忑静候。呼吸一阵一阵的不畅。
  燕城已经进入初夏,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意。扫过她袒露的锁骨,秦见月缩了缩手臂。
  整点,迈巴赫准时抵达她家的巷口,稳稳停在秦见月的跟前。开车的是阿宾。
  程榆礼没有下车,他降下车窗,眯眼打量她。
  阿宾为她打开后座车门。秦见月说谢谢。
  见月上车后,程榆礼轻笑一声:“好隆重。”
  她略显紧张,谨慎问他:“会不会有点浮夸?”
  他低着头,微微摇头。笑说:“顿时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
  秦见月很小声道:“不是给你朋友庆生吗?和配不配得上有什么关系?”
  程榆礼说:“他也不配。”
  她微微笑着,垂下视线,看到他戴在手腕上的小猪发圈。
  还真当一回事,秦见月笑意渐深。
  “口红没涂好。”看着她的脸,程榆礼这么淡淡说了一句。
  “真的吗?”秦见月惊慌吸起一口气。
  “嗯,多出来一些。”
  他只这么说,却也不告诉她哪里出了问题。
  秦见月没有随身带镜子,他的车上显然也没有。
  程榆礼看着她半晌,总算笑了起来:“帮你擦一下?”
  “……嗯。”
  窗外霓虹闪烁,光影有序地从车厢里穿过。两秒亮,两秒暗。
  他在这样错落的灯光之中欺身过来。抬起手,指腹抵上她的唇。
 
 
第8章 
  有很长一段时间,程榆礼的相貌在秦见月心里是虚焦的。
  就像人眼见了光源会下意识地躲避。
  他的眼睛会让她觉得刺痛。
  正大光明的凝视于她而言是奢望,人到眼前不敢看。只能远远去偷瞄。
  因此他遥远。
  眼睛、额角、鼻梁、嘴唇,都是无法一笔一笔清晰拓下的虚影。
  她最熟悉的永远只是他的背影。
  可是,也会奢侈地想着去亲近。只是到了真正对视的那一瞬间,她会没出息地别开视线。然而那短短的一两秒钟,又足以回味很久。
  那是躲在暗中窥看他的侧影无法得来的悸动。
  原来他的眼睛是那么好看。原来,他就是美好本身。
  那她呢?有没有因为在讲话露出牙套的边边角角,刚才那阵风有没有把她的头帘掀到底,眼神够不够淡定?脸上有没有露怯?
  她趴在热夏的教室里,在欣喜跟忧愁之间反复跳跃着,度过一整个昏沉欲睡的下午。
  苦恼于,刚才不应该跟旁边同学说笑的,她笑起来会显得眼小。
  唉。
  在纸上写满了奇形怪状的“程”,莫名期待起下一回相遇。
  ——程榆礼,说出来你会不会觉得好笑?一个短得近乎没有发生过的对视,让我荒废掉学习的时间,满心都是你。
  她已经摸清楚规律,不跑操的大课间,他一定会去一趟书店。
  “齐羽恬,我想去看看这个月的《萌芽》有没有到。”秦见月邀请她的同桌。
  齐羽恬睡眼惺忪坐起来,第一时间回头看一眼钟杨空荡的课桌,随手捡起一个橡皮砸在他书呆子同桌的额头上,“他人呢?”
  “打球。”
  齐羽恬手揣在校服口袋里,站起来跟见月说:“走吧。”
  精心制造的偶遇在她的计算范围内。
  他在教辅书籍的货柜旁,凝神看着一排排书脊上的文字。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色校服,微微抬头。手臂散漫地叠在身前,两指松松夹住一本书,因他抱臂的动作而微微下坠。
  秦见月的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杂志书刊,余光里是他的一举一动。
  看到他手里书籍的颜色,再去书架上校对。
  是一本古书,叫做《洛阳伽蓝记》。
  他的喜好总是独特,秦见月微微掀起唇角。
  “程榆礼哎。”齐羽恬忽然把她拉到一边。
  秦见月一惊:“谁啊。”
  “就是他。”齐羽恬指过去,“看见没,他旁边那个是祁正寒。”
  “又是谁啊。”这位是真的不认识。
  “传闻中两大校草,你觉得他俩谁比较帅?”
  “……祁正寒吧。”
  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别扭,让埋在最深处的名字变得难以启齿。
  齐羽恬说:“可是祁太花心了。”她鄙视的口吻,“换女友跟集邮一样。”
  许是她声音太大,程榆礼淡淡瞥过来一眼。
  看一眼齐羽恬,又看向她旁边的秦见月。
  视线相撞,一两秒的交汇让见月脸色憋红。
  齐羽恬惊得捂住嘴巴,往她怀里揣了本杂志:“糟了被听到了,快逃。”
  秦见月被她扯着往外跑。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逃,但在那阵温暖干燥的风里,她笑着。她们跑过绿荫和操场,步伐变得轻盈喜悦。
  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被他看上一眼,她就满足。
  ——那些平静而和煦的漫长光阴,想起他,心里填满鼓胀的温暖。
  有时候,这场喜欢也是快乐的,源于她热爱幻想。有许多甜蜜的时刻,统统存在于她的想入非非。
  失落跟愉悦都是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因为他而被放大。
  ……
  眼下,猝不及防被拉近的距离让秦见月滞住了呼吸,如临大敌。
  真实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不再是想象。在她眼前这个真实的可以触碰到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程榆礼。
  没有异常的贴近,却已然让她慌张得手心冒汗。终于,她也可以这样磊落地直视他。
  关于长相的焦虑无端开始作祟。不知道她不完美的鼻梁、单薄的眼皮,会不会令他觉得遗憾失望。这样想着,她又不自觉地坠下眼去,脑袋也随之低下去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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