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月光——怀南小山
时间:2022-08-26 06:54:50

  “你总得给人反思的时间。”
  秦见月本来趴在桌上, 闻言一下坐起来说:“妈, 你怎么回事啊?干嘛帮他说话?你可别被他的美色利诱啊。我说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的!”
  秦漪:“什么利诱, 你这说的什么话, 妈就是想问问你心里怎么想的。”
  秦见月说:“没有想法, 过去都过去了。”
  秦漪看着她的眼, 捏着秦见月的脸说:“真没有?当时不是特别特别喜欢?嗯?不让嫁还跟妈置气来着, 说没感情就没感情了?你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啊。”
  秦见月没吱声。
  秦漪催促说:“你跟妈妈说实话。”
  秦见月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我很害怕再受到伤害。”
  比不撞南墙不回头更可悲的是重蹈覆辙。
  秦漪理解她的担忧,没再说什么,轻轻点一点头,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说孟老师叫你参加的什么创作大赛,稿子还没给妈看过呢。”
  秦见月说:“你想看啊?”她一边说一边去书架里翻打印稿,“但我写得比较粗糙,还没来得及仔细修改。”
  “没事,我看看你的构思。”
  一叠纸被放在秦漪的手上,她老花眼,拿远了细瞧:“这么多呢,密密麻麻的字,妈眼都糊了。”
  秦见月把台灯挪到秦漪的纸上:“好点没?”
  “看清了,看清了。”
  妈妈的视线细细地扫过她的文稿,眼里带着一点琢磨的意味和赞许的光。
  “妈,还有个事。”秦见月打断她,眼神迟疑,但着淡淡踌躇,她轻声说,“那天孟老师跟我说,想让我去参加一个交流会,让我准备一些个人材料参与梅花奖的评选。”
  “梅花奖?”秦漪一听,愣愣地看她。
  “对,老师说今年多设置了一个青年艺术家的奖项,她说我有入围的资格,想让我去试一试自荐。”
  秦漪说:“这么好的事儿啊,让你捡着便宜了这不是,”又看秦见月闷闷不乐的样子,“怎么了这是,你愁什么?”
  秦见月闷着头,说心里顾虑:“我还在迟疑要不要去参加评选。”
  “怎么不去?”秦漪急得拍桌子,“怎么不去?妈年轻的时候想参加都没得参加呢,这么好的机会,你这可不能落下遗憾啊!”
  秦见月说:“就是觉得我好像还没到那个水平,总差别人一截儿,我有资格参加也是因为唱戏时间更久一点,学戏学得早,师哥师姐他们都没去成——”
  “你这话说的!”秦漪霍然就急眼了,“年龄要什么紧,戏龄久就是咱们的长处,你就是比人家唱得久,就是比人家吃得苦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既然老师都说了你有入选的资格,那你就是有。自我怀疑什么?!”
  她说着,激动地起身去秦见月的老式衣橱上面翻东西。
  秦见月不明所以问:“你找什么呀?”
  “你小时候唱曲儿获得那些奖状啊,比赛照片什么的,妈都给你留着,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秦见月失笑:“那些不能用的,都是鼓励奖,那算什么呀。”
  “不行,不行,得找出来,你一块儿交过去。”秦漪一边说,一边踩椅子上翻箱倒柜,取下来一堆奖状,“来来,翻翻这里面有没有。还有照片,我再找找……”
  秦见月无奈地笑着,摇头。掸一掸纸上的灰,她慢慢地翻起了旧日奖章。
  “你看,你看,都是你的荣誉。”
  秦漪拿着一摞照片过来。迅速地翻给她看,最大的那一张校园合影,照片里的秦见月才八九岁的年纪。表演结束,还戴着一头红花,她站在小学报告厅的舞台中间,捧着她的奖状,拘谨地看着镜头。
  “这是九岁,你们学校文化节,你是你们学校历史上唯一一个会唱戏的娃,非常轰动,校长都夸你给学校争光呢。
  “初中也有,我找找——这儿呢,这会儿初三了,剪了头发,上面的领导下来督查,你给人家表演。你看别的小孩都站门口献花,能上台的表演就你一个。”
  “高中,高中少了点,那会儿都忙学习了,是在校外有个比赛,欸这个比赛,是什么来着?哎哟我一下也想不起来了。这比赛。”
  秦漪自顾自地翻着这些照片和奖项,絮絮叨叨说:“总之,不得就是差点运气,不要这么在意这点小的得失,要是得了,那也是你实至名归,你爸肯定也为你高兴。”
  她说着说着发现秦见月不吭声了,秦漪纳闷地抬头。
  秦见月低头用纸巾擦着眼角的潮气,无端觉得动容。
  这一些年风霜雨雪的路,是有人替她铭记在心的。
  “哭什么,不要哭!”秦漪觉得莫名其妙,拍一下秦见月的肩,“去参加,听见没!妈当年因为时代原因没赶上这些机会,你可不能留遗憾!”
  “嗯。”秦见月点头如捣蒜。
  总算翻完这一摞厚厚的荣誉,秦漪叹了声:“带了这么多唱戏的娃,你是妈见过最能吃苦的孩子,我们月月不比别人差。”
  在这一刻起,获不获奖都变得不重要了。被在意的人肯定的时候,她已经获得最闪亮的勋章。
  “妈妈,我会一辈子唱戏的。”
  “当然,你当然要唱一辈子!我可不是白白培养你的,你得给我唱出点名堂来!”
  秦见月破涕为笑:“好。”
  -
  秦见月回到燕城后,自然要安排后面的工作。她本打算去一家新建的剧院投一投简历,但这边又跟孟贞联络上。
  孟贞的意思还是叫她回戏馆唱,亲朋好友都熟悉些,她也猜测出了秦见月的顾虑,坦白告诉秦见月,程榆礼已经把戏馆卖掉了,现在是公立单位。
  不过公家没有破坏掉戏馆的生态,如今仍然与那些现代剧院不同,沉云会馆一直是从古时流传下来的正宗戏馆,保留着古朴的戏台与楼阁。
  有着见月喜欢的僻静和古老,以及戏曲艺术的纯粹。
  秦见月猜测到了这是程榆礼精打细算的结果。但她没有料到,他的计算里还有着他的退避。希望她不拘束地在这里安逸唱曲,是他的良苦用心。
  “孟老师说程公子现在都不来听曲儿啦。”这是陆遥笛在说话。
  在窗前画眉的秦见月眉笔一顿。
  窗外是三月天,过完新年,一切步入正轨,草长莺飞的一个早春。
  好久没有听见“程公子”这样的称呼,还是那个自始至终让她感觉到距离和差异的京城程家的公子。
  时间恍惚回到两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将所有情愫暗藏心底,不动声色地听别人说起他。心底还有几分少女心态的缱绻娇柔。
  时过境迁不代表时间倒流,这么多丰厚的经历都在教人成长和学会释怀。秦见月现在已经能够在南钰谨慎地“嘘”声中,洒脱地笑一笑,从容说道:“可能是为了避嫌吧。”
  今天唱的,还是那曲《锁麟囊》,是一曲悲歌,但迎来温暖的春。
  秦见月照旧跟着戏馆的商务车回家,戏结束得早,暮色未至,下车后,成片的火烧云映在秦见月身上。
  家里已经传来咕噜“汪汪汪”的呼唤声。它如今久居在秦见月身边。
  但她没有急着进门。
  手探进风衣口袋里,摸到时刻藏在最深处的钥匙。
  四下里看一看,明明不心虚,好像又怕被人窥探到心底三缄其口的小秘密——她和他的秘密。
  崭新的信封安静躺在里面。
  秦见月会心一笑,将其取出,封面上写着:秦见月收。
  角落里有一个39的标记。
  意思是:第39封了。
  她走进橙色的暮光中,站在花团锦簇的路牙上。蔷薇开满的院墙衬得她笑意温和澄澈,一阵风来,吹动摇曳的花影,也吹动迫不及待被打开的信笺一角。
  她轻轻用纸压平。
  字迹清澈浮现。
  见月,春安。
  人有所企盼的时候,就会变得迷信。我前阵子和奶奶去过一趟寺庙,为你求来平安符。今天总算送到。
  另一个小玩意是我研制的香包,是用月见草的花粉制成,气味比较浅淡。但很像你,凑近了闻最舒服,且历久弥新。
  你的那份标本已经归我了。错过它十年,不会再拱手让人了。
  听说你最近回到戏馆唱曲,替你高兴。不瞒你说,我很痴迷于戏台上的你。
  我总觉得人大多数时候都在徒劳,但一定有那么一些时刻让你的奔忙变得有意义。你耗费在其中的精力和情绪价值,总有一天会反馈回来成全自己。
  这也是我曾说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缘由。
  但后来我又推翻了这个想法,认为这话对你来讲并不合适。因为秦见月不是等待发光的金子,你一直在发光,不需要等候契机和舞台,无论被不被人看到,都不影响你的人生的精彩绝伦。
  你应该也听说,戏馆被我转让了出去。最近公司忙了起来,欠你的戏票,改日一一归还。
  这些天气温骤升。换季易着凉,不要掉以轻心,过早更替春装。注意健康。
  程榆礼
  看完最后一个字,她视线又倒了回去。
  前排,“凑近了闻”这几个字让秦见月脸一红,她用去撑开信封的口子,里面果然暗藏玄机。
  将香包和平安符一并倒出来,“凑近了”闻一闻,确实是很别致的味道。像一朵花沾在了鼻尖。两个小包包同时被她揣进口袋。
  “见月,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秦漪的一声唤让秦见月慌张收起信封,她应道:“刚到。”
  “家里有客人。说是你朋友,快点来招呼一下。”
  秦见月说了句“谁啊?”,便跟着好奇地进门。
  ……
  春日,花店红火。
  程榆礼今天送完信没急着回去,来精挑细选花束。阿宾照常跟在一旁做参谋。
  他穿一件绵薄衬衣,袖口卷得一丝不苟。出入小店铺,一身出尘的清贵,精致的着装和面容被人目不转睛盯着瞧。斜阳光辉铺陈在他松弛的长腿,程榆礼微微躬身,垂眸看花瓣的色泽。
  程榆礼选得细致。故意刁难似的,他问阿宾:“女孩子喜欢什么花?”
  阿宾摸着下巴揣度:“我觉得,如果是给前太太——”
  程榆礼睨他一眼:“谁是前太太?”
  “……”阿宾求生欲极强地果断改口,“我是说太太!太太……对,她应该会喜欢淡雅一些的花,不要太浓艳的。像蓝白色,粉色,紫色,都不错。”
  被他的见风使舵逗笑,程榆礼轻轻牵了牵唇角。
  根据阿宾的建议,程榆礼挑了几支花,让店员裹好。排队付款时,前面一堆情侣卿卿我我,看得程榆礼直皱眉,直到两人旁若无人地热吻起来。
  他将花丢给阿宾,声音喑哑,淡道:“替我排一下,多谢。”
  程榆礼立在花店门口调整呼吸,在心里掐一掐指,禁欲的日子可真难熬。和尚也没那么好当。
  淡粉色的蔷薇从院墙上下落,春日光彩实在迷人双眼,乱人心神。
  他偏头去看旁边的小巷,恰好捕捉到一道轻盈的人影,正随着她母亲进门。
  秦见月穿一件普通的深色风衣,没有衣扣的外套半敞着,露出里面淡色的打底碎花裙。身形轮廓若隐若现。发被绑在耳后,几缕碎发被掀动,缠在鼻梁与眼睫上。从这个角度尚能看到她微笑的唇角,如花瓣一样精美艳丽的嘴唇。
  平底鞋,脚踝裸.露。干净而骨感。
  很快,她钻进门内,那道影子还在他的视网膜轻晃。
  程榆礼紧抿唇线,闭上眼,光天化日之下,竟无法克制地畅想起一些风月之事,想将那白皙脚踝扣在掌下……
  越想越觉得难耐。而后轻滚喉结,吞没那一道浊重的涩。
  很快,阿宾出来。
  “走吧,程总。”
  “嗯。”
  两人一道往巷子里去,程榆礼眼尖,意外发现这里多了一辆陌生的车。提高戒备,他率先往院门里张望。
  今天家里格外热闹,定睛一看,竟然是严苏遇来了。
  程榆礼步子立刻便滞在门口。
  秦漪在里面热情招呼着客人,严晓蝶和秦见月坐在旁边聊天,严苏遇手里握着一只矿泉水瓶,俯身给狗狗灌一点饮用水。
  咕噜摇头摆尾,看起来很是高兴。
  一家好几口人,十分的其乐融融。
  程榆礼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狗儿子怎么还开始认贼作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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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程榆礼轻咳一声, 狗腿颤了颤,咕噜惊诧回头看他。程榆礼递过去一个眼刀。它屁颠屁颠奔过来,然而“亲爹”愣是没给它道歉的机会。程榆礼掠过咕噜就往里面走。
  秦漪说:“这么巧啊, 小程也来了。”
  程榆礼笑得温和:“碰巧路过这儿, 给您买了束花。”
  他把花束送过去,秦漪乐得眼都眯成一条缝。适时的讨好能掰回一成。
  不过……
  程榆礼眼光绕过这一堆人, 落在大厅的餐桌上面,大鱼大肉很丰盛一桌, 显然没有他的份。
  再瞥一眼院子一角的藤架, 老位置,摆着见月的爸爸留下的那坛女儿红, 坛里的酒应该还剩一些, 也不是谁都能喝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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