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月光——怀南小山
时间:2022-08-26 06:54:50

  【见月,原来我也有从前没发觉到的阴暗面, 睚眦必究, 针锋相对。贪心毕露,诚然可憎。那些迂回曲折的心迹, 弯弯绕绕在心底写下的, 尽数是你的名字。】
  【见月,最近公司来了一位新的合伙人先生和他的太太, 我在他们的身上看到我们往昔的相处痕迹。有所不同,这个男人比我大十岁。
  于是我又陷入思考, 如果我年长你许多,会不会爱得更豁达。越想越伤感,我现在不想和你一起修炼了, 我应该加快成长的速度, 如果年长一些, 成熟一些, 我大概会更为游刃有余, 不会疏忽。】
  【见月, 我又偷偷看了你的日记, 你说我们的初遇是在雨中我为你撑伞。我记性不好, 没有印象。但最近时常梦见类似的场景, 很感谢当年的我自己,是“他”的乐于助人让我拥有这么好的妻子和一段美好温暖的姻缘。】
  【见月,我两天前和袁毅碰面,还记得吗?我的大学同学,他的妻子守候多年暗恋成真,我曾经震撼于这么多年魂牵梦绕的相思与深爱。想不到我竟然是戏中人。】
  ……
  小狗不在身边,程榆礼闲适地去浇灌花草,家里的君子兰开出第一朵花,他掐了蕊用薄膜袋装好,塞入信封。
  初夏的暑气乍现。
  谷鸢竹拎着包,挎着程维敲开程榆礼公寓的门时,眉头是皱着的。眼神打量一圈这狭小公寓,最后牙齿缝里蹦出来几个字:“你就住这?”
  程榆礼已经懒得应付他妈的冷言冷语:“进来吧。不用换鞋。”
  “不错啊,收拾得还挺干净。”谷鸢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脱下外套,拎了拎衬衣领口。天气已经回暖,在烈阳下走一遭,身上就开始冒汗。
  程榆礼待人的诚意一般通过亲自下厨来体现。
  摆上桌的是一些家常菜,甜暖的气味飘散在家人之间。
  爸爸程维架上了一副斯斯文文眼镜,指着一桌菜:“这是你做的?”
  程榆礼懒懒地自嘲说:“很显然是,我可没有田螺姑娘。”
  谷鸢竹被他逗乐了,咯咯一笑。
  席间,程榆礼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爷爷最近又出国游玩,参加了什么拍卖会,运回来各种古玩字画。老爷子自从退了休之后是悠闲得很,做了个手术反而比当年更健壮似的,各处东奔西跑。
  父母二人仍在经营家里企业,二人在感□□上投注不多,但工作能力没得说,即便回国也把集团弄得井井有条。程家蒸蒸日上,自不必说。
  程榆礼也忙过年初那一阵子,近来闲下来些,借此机会和父母见上一面。
  无关痛痒的话聊完。
  程榆礼厨艺太好,谷鸢竹吃的有点意犹未尽,直到肚皮被撑大,她擦擦嘴伸个懒腰,去一旁沙发坐着看电视。程维有意帮程榆礼收拾一下桌子,程榆礼拒绝说:“我来吧。”
  忙前忙后,总算收拾完。谷鸢竹说是看电视,实则歪着身子看他儿子,很难想象程榆礼投身柴米油盐的模样。今日一见,刮目相看。
  “老程,你看你儿子。”她自己注目还不够,拱了拱一旁程维的臂。
  程维问她:“有何感想?”
  “有没有感觉他长大了,和想象里不一样?”
  “都是离过婚的人了,怎么能长不大?”
  “啧,说什么离婚,晦气。”谷鸢竹拍他一把。
  程榆礼端了两杯水过来,他忙碌结束,在父母跟前坐下。他穿件深色薄衫,姿态有几分散漫,虽然没什么感情但也是家人,用不着太过拘谨,他淡淡开口:“妈,我说我正在考虑再一次向见月求婚,这事不是开玩笑。她最终答不答应无关乎我的决定,我一定会这么做。”
  在之前的通话中,程榆礼已经明确提过,他所说的结婚是指“复婚”,对象还是见月。
  已经提前给了他母亲消化的时间,今天坐下来攀谈,都要带着发自内心的真诚。
  谷鸢竹一口气吸上去半天没吐下来,有诧异,有不解:“你找我们来,就是特地说这个?”
  程榆礼说:“我不能越过你们去做这一件事,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们。因为对她来说,我的家庭是阻碍。是过不去的坎。”
  程维不由讥笑一声:“我们跟她才见过几面,都怪到我们头上了?”
  “我知道,你们一直没有打心底认可她,不是吗?”
  程榆礼说着冷嘲的话,语气却是淡然的,“她很敏感,比如妈妈送她一个镯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好意,但在她看来,这大概是一种施舍。”
  谷鸢竹听了这话,纳闷道:“施舍?我当然是出于好意,希望你俩好好的。我要是真看她不顺眼,一开始就不会同意她嫁进来。”
  程榆礼也明白这个道理,谷鸢竹不是坏心眼的人,比起爷爷的城府,他妈就是刻薄了点。
  他说:“总之,我不奢求你们像我一样爱她,我希望你们给足她尊重,因为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放在天平上供人攀比的物件。
  “我以前想过,只要不见你们就可以免除一些麻烦,现在我意识到我不能回避这类问题,这关系到我能不能给她足够多的安全感,我不能让见月始终在一段虚拟真空的婚姻里胆战心惊,我得给她落到实处的温情。
  “我说这一些,不是想要征得你们的同意,不论同不同意,我都会再争取一次。”
  “我爱秦见月这回事,不需要任何人来见证。我请你们过来,是想从我这里开始,一起建立平等的爱和基于爱的尊重。”
  程榆礼考虑过最坏的结果,他离开程家,从此互不干预。这对程榆礼来说这没有什么损失,甚至是一种解脱。
  但秦见月势必不是愿意看他背信弃义的人,一个夏桥都让她伤筋动骨,自愿退出,她是喜欢“大团圆”的人,怎么会忍心看他的家人为她而分崩离析。
  他继续说道:“见月对我情意深厚,我们之间的事我不和你们多谈。总之我希望你们认识到,她对我而言是独特的,是唯一的。一个女孩对我孤注一掷的追寻,值得我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一次,不是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也不会顺其自然地分开。不是在适合的时候出现,而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是她。
  “见月是值得的。”
  听完这一席话,谷鸢竹轻轻吁了一口气。她松开紧皱的眉,说了一句:“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执着,早先还以为你就是看中她温顺听话。说实话我不理解,这样的姑娘多了去了,为什么挑到她头上。”
  “妈。”程榆礼不悦地打断她的奚落。
  谷鸢竹便也没再说什么,问道:“就这么喜欢吗?”
  程榆礼说:“是两次都想要厮守一生的人。”
  房间里安静到只剩下机械钟的指针嘀嗒声。
  各有各的衡量和动容。
  最后,还是谷鸢竹开口打破沉默。问旁边一言不发的男人:“老程,你什么想法?”
  程维略一沉吟,推一下眼镜,若有所思说:“我记得当年我娶你的时候,我爸也是一万个不同意……”
  谷鸢竹不由翻了个白眼:“你爸那个老古董,做什么都要横插一脚,别提他!我真是受够了!”
  程维忍不住笑了一下,万年冰封的脸上呈现出一点和颜悦色。
  程榆礼轻抿着唇,他接过桌上的日历掀了起来,翻到下个月月末某一天,早就勾画好了标记。是见月评选青年艺术家的日子。
  那一页日历被慢条斯理地撕下,搁在茶几的玻璃上,程榆礼用指抵着,将纸张推到程维的面前。
  他笃定地说:“爸爸,恳请你放下偏见,她会向全世界证明,她是无价之宝。”
  程维接过那一纸日历,敛眸细看。
  -
  一个国际戏曲文化交流活动,开办在市中心的剧院。到场的都是戏剧戏曲的相关专业人士。
  与会前一天,秦见月穿上她妈特地给她订制的一套熨帖西服,秦漪看着见月换装出来,忍不住狂赞道:“真不错,真精神!这颜色衬你!太好看了!!”
  她还忍不住给秦沣打视频电话,摄像头对着秦见月一通乱照:“秦沣,别吃了!快看你妹,是不是好看?”
  秦沣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哎唷这还是我妹吗?这是哪儿来的仙女啊?”
  秦见月听得哭笑不得:“好了,别拍来拍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嫁人呢。”
  “这能一样吗?这可比嫁人重要多了。”
  秦见月点头认同:“是是是。”
  跟她同行的是孟贞。
  奖项在交流会议的最后颁发,因为有电视台的人在录制,秦见月全程都没敢打盹,正襟危坐保持微笑。得体大方得很。
  前后左右有一些戏剧和电影演员。中途休息阶段,孟贞凑过来和她说悄悄话:“你看来的演员里头,是不是你最年轻?”
  秦见月瞟一眼周围,心虚说:“老师,您越这么说我越忐忑。”
  “别忐忑。”孟贞拍拍她的手腕,“荣誉不是你的终点,是起点。”
  她点头说:“我知道。”
  孟贞笑说:“快想想获奖感言。”
  秦见月深吸一口气:“不行,不行,我一看到镜头就紧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贞说:“那就不要死记硬背,说有感而发的话。”
  秦见月一边应着“好”,一边不自觉地将手探进西服的小兜里,取出一枚钻戒,放在掌心摩挲着。慢慢地,心沉静了下来。
  一不留神,戒指滚落。
  秦见月赶忙俯身去探,在厚重的红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幸好没有蹦得太远。
  她起身到红毯中央去捡拾。
  比她快一步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腹轻轻将地上的戒指一捻,钻上细小的光亮很快被吞没在男人的掌心。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只手。
  顺着他的皮鞋与西裤往上看,对上程榆礼平静温和的视线,秦见月得体地笑了下:“你来了。”
  程榆礼点一点头,淡声应:“当然要来。”
  戒指被交到她的指尖,轻微的触碰时,感受到他指上的一股潮气。
  秦见月问:“外面下雨了?”
  他说:“很小。”
  重新把手插进口袋里,程榆礼就这样目不转睛看着秦见月回到座位上的身影。
  孟贞见状,有所意会,忙起身客气道:“程先生,你坐这儿吧。”
  他微微偏头示意:“不必,那边有客座。”
  带着几分眷念,程榆礼步伐沉重地离开,最终选择了一个可以看到她的位置坐下。
  会议重新开始,他低头看一眼手表。
  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宣布奖项的环节,先是戏剧部分、再到戏曲。
  台上的老一辈戏曲家拎着两个奖状,公布结果:“青年戏曲艺术家奖项揭晓,获奖的是,王妮和秦见月!”
  听到这个名字,程榆礼轻轻弯唇。尽管一点也不意外,但激动与自豪仍然在这一刻油然而生。他抬手随大家一起鼓掌。
  在如雷的掌声中,秦见月从容地走上颁奖台领奖,礼貌地冲眼前的老师鞠躬道谢。
  接过奖状和一个脸谱形状的奖杯。
  合影留念环节结束。
  老师说:“说两句吧。随便说两句。”
  秦见月接过话筒,在台下的寂静中温吞开口:“我叫秦见月,是一个普通的戏曲行业从业者。今天站在这里,要感谢我的妈妈和我的老师们对我的栽培。最重要的是,我想感谢不抛弃不放弃的我自己,我今年二十六岁,这一段人生走过许多的弯路,但戏曲这一条路,我自认为走得不折不挠。
  相信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青年戏曲演员,他们暂时还没有我这样的好运获得殊荣,但台上台下,我们拥有一样的梦。所以今天这个奖项,不止是颁给我一个人的,是颁给所有为了中国戏曲而努力的年轻演员,感谢每一个人的不懈坚持,感谢平凡而伟大的我们。”
  听了孟贞的意见,秦见月放弃掉提前背下来的获奖感言,遵从本心的发言无比从容,也换来更加热烈响亮的掌声。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里程碑,无上的荣光笼罩着她。也许过了今天,她仍旧籍籍无名。不再重要,赤诚的信念战胜一切。
  交流会结束后,秦见月一边跟着孟贞往外面走,一边捏着手里的脸谱小奖杯,觉得有趣。
  孟贞一看檐下雨水成线,她跟见月说:“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我。”
  秦见月乖巧点头:“好。”
  她打开手机,噼里啪啦一堆消息弹出来。
  都是秦漪和秦沣发来的。
  三人小群里在放鞭炮,当事人一句话没说,群快被他们两个闹炸了。
  秦见月笑起来,回复道:好了,知道你们激动了,不用发那么多。
  秦漪发了一堆中老年版的祝福表情包,也是难得见她这么喜庆。
  秦见月扶着额,笑得无奈。
  她凝神看着手机屏幕,没有注意到已经迈到身侧的男人。
  程榆礼没有叫住她,只是平静地立着。看向外面瓢泼的雨,余光里是在和家人笑着聊天的秦见月。
  直到她关掉屏幕,才注意到来人,好奇看他一眼。
  “恭喜。”程榆礼偏头看过来。
  秦见月微笑:“谢谢。”
  他问:“一起走吗?”
  “不了,”她指一下正在开过来的车,“一会儿孟老师要请我吃个饭。”
  程榆礼没再说什么,静静看着她的侧脸。
  送伞的阿宾也从长廊另一头跑了过来,同时他的手上捏着一个小的信封。
  阿宾一边将信封交到程榆礼手上,一边撑开他的伞。
  秦见月注目于信封,微微一怔。
  他递过来。
  秦见月赫然看到角落里的数字:129。
  两人没有互通过想法,但心照不宣地都明白,这是一个句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