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了一周,面色发青的几个驿卒眼神飘忽。
他们有话要说,但又怕事。
谢栾和柳云芝都看出来了,后者正要开口,就听见外屋朱刚回来了。
“侯爷,侯爷。”
他叫的大声,屋里的也都听见。
侯爷,眼前这个轮椅少年是侯爷?
朱刚从外头回来,手里还提着个捆紧的人。
他挣扎着,嘴里叽里咕噜,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朱刚恶狠狠的将人丢在地上,看了眼谢栾,又转开,干巴巴的开口,“刚刚回来,看见他鬼鬼祟祟,就把人绑回来了。”
谢栾看了眼翟紫兰,后者立即将人嘴上的布条扯掉。
刺耳的声音不断,“你们是哪个侯爷,这里是驿站。你们可知道抢劫这里的后果。”
说完,就看见自己的手下全部被关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个人,难不成是想……想造反?
丁明亮顾不上其他,“饶命,饶命啊。”
驿站分为驿舍、站,铺。
安平驿简陋些,站、铺基本不会有人来。马匹都快养成老马,驴也都没力气磨墨了。而驿舍不同,一些没钱的小官倒是会路过住宿。他们也从中要点小费,赚点幸苦钱。
丁明亮平日为了多赚点钱,所以驿站里留的驿卒也不多,拢共五个。
现在被一网打尽了。
丁明亮慌了,“侯爷,放我一条狗命。我保证不往外说看过你,这驿站有什么您拿什么。还有这些人,你要杀都杀了,他们定会传出去。”
说完,屋里的人凝着脸色,死死的盯着他。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日满口仁义,一口一个兄弟。
大难将来,竟先把他们几个推出去。
驿卒心寒。
丁明亮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人,他斗胆看了眼谢栾,心中猜测这是哪里来的侯爷。
听口音,再加上朱刚的容貌。
一下子想到定远侯,顿时脸都快笑开了。
他和芙蓉田庄,有渊源啊。
“侯爷饶命,实不相瞒,小的早就仰慕您了。”
“你知道我是谁?”谢栾长眉上挑。
丁明亮谄媚一笑,“小的自然是知道,您是定远侯府的小侯爷。”
“我与芙蓉田庄的王管事有旧,仔细说来,我也是为您做事的。”他蠕动着,想要爬到谢栾身边,朱刚一把将人拉回来,“您说,不管是要什么,我都给您。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驿站有的,不是战马便是重要公报,甚至是军文。
他竟能为了自己的命,将这些都让出去。
好一个驿长!
好一个大越子民!
他带着将士拼死拼活,原来保护的是这种人。
谢栾血气上涌,快速起身到了丁明亮身前,他居高临下,此时的他没有一丝的病气,少年凌厉扫了一眼,将人吓得闭紧了嘴巴。
“你说,为本侯做事是什么意思?”
丁明亮本是想单独和谢栾说,但暗示了许久也被无视,只能硬着头皮说:“安平驿常向芙蓉田庄买藕还有鱼和其他菜,一来而往,小的就和王管事认识了。越是偏远驿站,越是清苦,光是马匹上用度就要大半。我们还得时时刻刻备着,以防耽误传信。”
“王管事这时便告诉我,有个生财之道:迷晕驿站接待送流放之人的官吏,然后趁机弄走几个官奴,隔日便往外说他们逃了。”起初丁明亮不同意,但王康给了不少钱。说事情都让他来干,他只要假装不知道。
而且官奴私逃,为了推责,大多数都会上报说是死了。
一次两次后,王康给的钱越来越多,比他在驿站一年的还多。丁明亮后来也鬼迷心窍,常给王康送去官奴。
但也不敢做的太过分,遂把眼看向了城中一些农户身上。
“卖官奴,你们好大的胆子。”翟紫兰恨不得一脚踩在那张油腻的脸上,为了钱,什么丧天良的事情都愿意做?
丁明亮木楞的抬头,“我……我是帮小侯爷做事啊。这王康说了,这件事是上面授意的到时候得来的钱,都交给上头。”
这是定远侯府的家事,他顶多是贪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柳云芝看向谢栾,他的背影有些颤,似乎要倒下来。连忙把轮椅推过去,让他坐下。
少年的意气似乎这时没了,他按着额头,“为本侯?”
好一个为他。
他常年在北地,年初才回来一次。为他,不,应该是为了害他。
这一切,怕都是他那好姨母做的。
“谢大哥,你没事吧。”
柳云芝端上灵泉,谢栾摆手,“带下去,脏眼。”
“芙蓉田庄怎么办?”和官奴扯上关系,谢栾这次起码少层皮。翟紫兰有些担心,“实在不行,回北地吧。”
这几日,她看谢栾身子差不多了,继续待在衡都,怕会被那些阴谋诡计害死。
还不如回去北地。
那儿逍遥自在,更适合苍鹰。
柳云芝掐了掐指腹,看向清绝无俗的谢栾,自私的想道:他若是回去,自己该如何。
她的仇还没报。
西北寒风吹来,积雪成冰,冷意攀脊,柳云芝打了个颤。
忽然肩膀一重,是谢栾的狐裘。
她抬眸,清亮的眸子里有复杂的情绪。
谢栾浅浅勾起嘴角,少年不羁的说道:“不回,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第15章 虎口
芙蓉田庄
王康听着手下人回来说的事,顿时起了贼心。
“那个小的,果真生的好看?”
他精如瘦猴,肤色黝黑,贼眉鼠眼,说起来更是嗡嗡烦人。
莲田中,残叶漂浮,淤泥成团。
有几个人在下头摸藕带,冻得发紫发冷。
稍有停顿,就会被王康的人发现,责打一番。
听着一片的哀嚎求饶声,王康心情极好,“那位大人催的要紧,正愁没人可以送过去。你们立功了,到时候把人骗来,重重有赏。”
这几日新接的大客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子,前两日送去的莲苞,说是没挨几日就坏了,不满意的很。
眼见着又要来要人了,要是交不出去,就得赔钱。
万万没有叫他把吃进去的钱再吐出去的道理。
看向眼前的人,他笑着说道:“这次你做的不错,可打听到什么那三个什么时候走,还有打哪来的?”
矮个儿结巴,这他倒是没有问。
王康易怒,一巴掌拍的矮子转了半圈,“废物,这些不打听清楚,岂不是自找麻烦去?”
他干了这么多年的生意,靠的就是小心谨慎。
打发人走后,转身回去自己的院里。
田庄专门建了地窖,用来关押各地拐来的孩童。下去的阶梯长满青苔,两侧的壁灯莹莹,王康借着光,下去后便听到几声尖叫。
他皱起眉头,“这群蠢货,要是把货弄坏了,我把他们剁碎喂狗。”
李二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浑身发抖。
地窖里阴暗,憋屈,臭味冲天。
长相姣好的缩成一团,七八个妙龄姑娘浑身发抖,捂着耳朵连呼出的气都微乎极微。
而在另一边的石床上,两个大汉正强迫一个女孩跪在地上。
那个人不从,脸被连连打了四五个巴掌。
“小娘们,你要是乖一点,老子还能对你温柔点。”
“告诉你,不要不识抬举!”
“呸!”
女人也是烈性子,她的眸子带着恨意,“有种杀了我,杀了我。”
啪,又是一记响声。
女人被打的东倒西歪。
眼见两人还要来强的,王康上去就是一把扯住他们的后脖领,将人甩了出去。
“谁,谁敢打扰老子的兴……管事,管事你怎么来了。”
见到是王康,两人赶紧把衣服拢好。
“再不来,老子的货都快被你们玩坏了。”他看了眼几乎是一口气的女人,上去就是两巴掌。
打的两人连气都不敢喘,这才罢休。
他瞥了眼,李二即刻会意,上去看那个女人。
刚刚吊着一口气,松下来后就晕了。
真是要了命,本来想把这个送去那位大人别院的,现在好了,这副样子,还怎么送过去。
娘的。
他暗骂一声,看向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先找张姑来看看,别叫人死了。”王康让人把她抬到石床,扫了一眼角落的人,心思想着,这可都是钱,卖出一个半年都不愁吃喝。
“我告诉你们,这里的货都不是你们可以觊觎的。谁敢动,我他娘的就把你们给卖了。”
身后的人齐刷刷的应声。
王康火气消了一点,打起了驿站里那三人的主意。
他动作极快,等张三回来,问清楚了就起身去驿站。
好在是从南边来的小官,说是经过安平驿,要往衡都去投奔亲戚。身边一个是小厮,一个是伺候的贴身婢女。
总之,是能拿捏的软柿子。
丁明亮没在,不过叫人传了口信来,让他放心的干,他留个后门。
进去便找到酒坛子,往里撒了些粉末。
他做这些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房间里正有七八双眼睛看着。
为首的正是朱刚,身后是守卫和驿卒。
自从丁明亮做出树倒猢狲散的行为,这些人就明白,跟着谢栾才是正道。
于是弃暗投明,戴罪立功。
“老大,要不要现在就抓起来?”
有个驿卒问道,朱刚皱起眉头,“闭嘴。”
离得这么近,现在说话,岂不是会被王康发现。
好在那三人根本没有听见,正抱着酒坛摇晃,准备送去前堂。
王康背着手,“我先在外面看着,等我叫了再出来,听到没有?”
李二和张三小鸡啄米。
他理了理衣服,撩开帘子,正好看见李二说的那三人。
青衣若竹的少年坐在轮椅中,衣裳朴素,唯一贵重的大概是那件狐裘。
他面容围在了毛领里,看不清,但凭着王康这双毒辣的眼,这绝对也是一个美少年。
目光慢慢移动,少年身侧站着个抱胸的高个女子,不似衡都人。
眉目深邃,唇角有颗浅朱色的痣。
本身生的有些俗气,但一身阔净打扮,反倒品出一番风味。
王康对这两个大的,并不感兴趣。
而是将眸光笼罩在一个蹲在看蚂蚁的小娃娃身上,他穿着的衣裳普通,甚至在袖口,膝盖有补丁。
见这情形,王康猜到,这三人大概是家道中落的大户。
王康摸着下巴,邪笑一声:不是正好,他带走那个小娃娃也是做好事,免得叫他亲戚不喜,连这个穷鬼也赶出去。
“谁在那儿?”翟紫兰喝问。
上前两步,鞭子随风而来。
怕被打的王康马上站出去,“几位官爷,小的是隔壁芙蓉田庄的管事,来给驿站送荷花酒的。”
“荷花酒?”翟紫兰轻哼了一声,“不需要,给我滚。”
她柳眉竖立,王康赶紧举起手,“娘子莫气,天寒身冷,最需一壶温酒暖身。”
他看了下,这里并没有炭盆。
驿站的炭盆是百文钱,这都买不起,想必是囊中羞涩了。
于是王康胆大的走近一步,“我和驿长是好友,荷花酒是送他尝尝的。不过他人没在,不如我送些给郎君。”
“这也算是衡都特产,雪天最宜。”
他热情的很,翟紫兰推不掉。
看了眼谢栾,后者轻嗯了一声。
而王康一直看好的柳云芝抱着膝盖,一句话都不说。
难不成是个傻子?
王康忍不住想,等酒上了,立马试探问道:“郎君准备何时离开驿站?”
“虽说是开春,但二月严寒依旧,这乡下地方也时不时大雪。要是再把路封了,出去就难了。”
谢栾看着红泥小火炉,眸光悲戚,胡诌道:“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拖家带口走不了。再加上我的身子……”
他缓缓看了眼自己的腿,叹了口气,背脊也越发佝偻。
没几个眨眼,王康就知道了这几人的来历。
是江南商贾,破了产,这才决定上衡都投奔远房亲戚。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小郎君在路上就把盘缠用的七七八八。好在友人帮助,让他来驿站住了一夜,这才没有冻死在外。
原来不是官。
这更好,王康又看向柳云芝,“小郎君生的明艳,是郎君的弟弟?”
柳云芝这时抬头,傻笑了一下,躲在了谢栾的轮椅后。
“他怎么……”有点傻?
李二没说,这小娃娃是傻子啊。
不过傻子也好,什么都不懂,更好骗。
谢栾张口就来,“他?我不认识,是路上捡的,脑子似乎不太好。”
暗地里,柳云芝翻了个白眼。
“原来是这样。”王康打着算盘。
就听谢栾再次叹气,似乎将柳云芝当成极大的烫手洋芋,“我要去亲戚家,可留着一个傻子,怕是门都……嘶!”
话都没说完,柳云芝扑上来咬了他一口。
“你才傻子,阿宋不是傻子!”
她气的瞪大眼睛,这脾气火爆,倒是附和那位大人的心思。王康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叫人喝酒。
荷花酒香味浓郁,甜味压过酒味。
馋的柳云芝也忍不住望过来,王康殷勤的给她倒了一杯,被谢栾拦下,“他还小,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