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叹,看着苍白无血的手掌,苦笑。
老天为何不能再留他片刻。
心口似乎有火燃起,脚底却寒冻骤生。体外虚寒,体内心火烧燃,冰火夹击,谢栾脸色一变。
“咳,咳咳……”
咳嗽就如催人命的铃铛,一下又一下。
他捂住嘴,尽量压低声音,不想被阿宋听到。
但外头立即有了关切的声音,“小侯爷你没事吧?”
“没……咳,没事……”
根本不像没事的样子,柳云芝不等谢栾拒绝,进门后倒了一杯灵泉,“喝口水。”
她绕过幔帐,到了床榻前。
眼前的人瘦骨嶙峋,与一开始丑月很像。
双眼无神,手掌溢出鲜血。
红的像是山茶,她心里一惊,谢栾到底中的什么毒,如此剧烈。
第7章 试探
贺粲来时,谢栾昏睡过去。
柳云芝用帕子将他的血擦洗干净,掖好被子。
“爷又睡回去了?”
柳云芝摆手示意出来再说,关上门将刚刚的情况描述一边。
说到最后,贺粲的脸如白雪,嘴唇张合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担心的捏着衣角,“我进去看看爷。”
“别。”柳云芝拉住他的手臂,被心急的贺粲瞪了一眼,赶忙回缩,“小侯爷睡下,不要去打扰。”
也是,他刚刚心急,没想到这。
脚不断的踱步,眼见着台阶上的雪都成了冰,贺粲才停下,“阿宋,多亏了你。府里的其他人我放心不下,你在这照顾小侯爷,我去找师姐来看爷。”
他要走时,又回眸。
无声却沉重。
柳云芝肩上落了担子,重的传不过去。
翟紫兰来时,是正午。
雪停了,谢栾还未醒。
披着风雪的两人急匆匆的进屋,柳云芝正围着谢栾的床榻,不就知道在做什么。
“你干什么。”翟紫兰焦急,快步上前将她一把拉开。
柳云芝浸湿的帕子甩的老远,落在地上。
“师姐,你别这么凶。”贺粲要阻拦师姐根本来不及,只能在她动手前先护住阿宋,“是我拜托阿宋照顾爷的。”
红炭飞出一些火星,翟紫兰左手绕着鞭子,怒瞪不语。
贺粲事事以谢栾为重,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信什么。
既然爷说,阿宋可信,愿意叫他留着。
那还怕什么。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长舒一口气,瞅了眼呆愣的阿宋,想来是吓坏了。
“别怕,师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拍了拍阿宋的肩膀,“更何况你是好心。”
走近了就看得见,是爷嘴唇干,阿宋用湿帕子擦。
“嗯。”柳云芝感激地看了眼贺粲。
翟紫兰知道是误会阿宋,她生硬的瞥了一眼,“你去温壶黄酒,再打来一盆热水。”
贺粲忙叫道我去,还没走远就被喊了回来。
“要你瞎忙活什么,还有别的事交代给你。”翟紫兰白了一眼,贺粲只能乖乖回来。
柳云芝倒是不在意被使唤。
她点点头,小跑着去了小厨房。
贺粲看着她的背影,顿时觉得师姐过分了。
“师姐,你都查过阿宋背景,干干净净,不是坏人。怎么还对他这么凶?”
翟紫兰反思,刚刚心里急,对阿宋的语气确实算不上好。
“行了,等他来,我说声对不住不就行了。现在要紧是小侯爷的事,从北地带来的雪蔓草,还有多少?”
被这么一提醒,贺粲连忙翻出随身携带的荷包。
打开后,递到翟紫兰眼前。
“师姐,就剩这么多了。”
北地雪蔓草极稀有,要去雪山之上采撷,最后阴干,激发药性。这草入药,能解百毒。原本是翟紫兰带来以防万一,谁知路上真就遇上刺杀,谢栾被毒箭射中。
她调配许久,这才研制出暂时能压制剧毒的解药。
今日号脉,谢栾体内原本安静的毒此时正四处窜跳,随着血液奔腾。若是伤及心肺,怕真药石无医。
“不够,要想压制小侯爷体内的毒,这些只能撑一月。”雪蔓草又只有北地有,来回也要一月多。
贺粲皱起眉头,“师姐,要是快马加鞭,我可以在一月内返回。”
他轻功好,又熟知路,一个月足以。
翟紫兰颔首,目送贺粲离开,她叹了口气。
她奉师傅之命来衡都,除了保护谢栾还有要事。
但如今谢栾危在旦夕,也离不了人。
一筹莫展之际,柳云芝进来了。
“翟娘子,东西都拿来了。”
雪铺满了院子,她走时差些摔跤,好在稳住了身子,只是沾湿了衣袍。屋外安静,翟紫兰就着柳云芝端来的黄酒,放入药粉,让谢栾喝下。
热水还得继续温着酒,隔二十个数,还得再喂。
一直到人醒了才是转危为安。
屋外一直没人,翟紫兰正奇怪,为何今日还没人送来午膳。
甚至也没人来问一问。
她环顾屋内,阿宋不见了?
翟紫兰蹙着眉头,听着了外头有人说话,立即出门去,就见府里的厨娘提着食盒,“阿宋小郎君,丑月已经喂过了,你放心就是。”
“嗯,谢谢金花姐姐。”
柳云芝目送金花离开,回眸,翟紫兰抱着胸,目光冷漠如雪。
她心一跳,淡笑回应。
进了屋,翟紫兰问话,“为何院里一直不来人?”
就连云嬷嬷和李刚都不曾来问安,这不像是那些人会做的。他们巴不得时刻在侯爷身边,刺探消息。
但若是说和眼前的毛头小子有关,翟紫兰不想信。
梨花木桌上,摆了一道道菜。
香味勾的翟紫兰目光都偏了,但她心怀警惕,总觉得这个小子不简单。
等碗筷都备好了,柳云芝先坐下,顶着翟紫兰的质问,淡笑:“我与他们说小侯爷要教我识字习武,所以让两个侍卫守着,不准人进来打搅。”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小侯爷躺着没醒过,怎么教……
翟紫兰恍然大悟,再看柳云芝,忍不住夸奖道:“你倒是聪明。”
小侯爷风寒不出屋,那些鬣狗还是会闻着味道来。
但若是往外说教习武功,墙头之上的那双双眼睛,定会按捺不动,先探清侯爷是否真的中毒。
阿宋生的天真无辜,确实是比贺粲聪明。
难怪小侯爷想留下他。
吃过饭后,翟紫兰对柳云芝温和了一些,也没有先前那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她坐在凳上,潇洒的将一条腿蹬在凳面上,擦拭着自己的长鞭时用余光打量身侧正捧着书卷读的人。
被毒辣的目光盯得紧了,柳云芝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将书卷抚平,抬眸,“翟娘子,有什么事吗?”
她眉头下沉,满怀心事。
自己来时,贺粲不在,心里其实已经能猜到一些。
玲珑软鞭握在手里,给翟紫兰平添了几分戾气,她坐正,身子前倾,朝着柳云芝压过来。
“阿宋,你到底是谁?”
“我……”她摇摇头,“真的记不起了。”
两人眼神相撞,一个平静一个探究。
许久,翟紫兰败下阵来,“想不起就永远都别想起来。”
她抽离开,将鞭子折一折放在桌上。
“你身份不明,却是我如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这些话本不该和柳云芝说,但翟紫兰孤注一掷,她赌眼前谢栾的眼光。
赌柳云芝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寒风阵阵,天又下起了雪。
在寂静的雪声中,柳云芝知道了定远侯府的事情。
关于谢栾,关于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谢栾的生母是当今云贵妃的妹妹,玟王之母。两人是表兄弟,却私下不和。玟王好风流,曾经犯下不少奸掠重罪。
谢栾十岁那年,揭穿了玟王的恶毒行径,让他被送去皇陵反省。
两人交恶,连带云贵妃也恨极了谢家。
老侯爷担心宫里下三滥的手段伤害到谢栾,于是将他带去北地,没有再回衡都。但年前,老侯爷去了,谢栾心乱下得了寒症,到初冬还不见好。
打了一场胜仗后,老军医便建议他回衡都休养,等春过了再回北地。
正好朝廷下召,谢栾捧着圣旨不甘不愿的踏上回衡之路。
但军中出现了奸细,他们早一个月行走,还故意绕了远路,却还是被鬣狗追上。
一场厮杀,谢栾为救一无辜路人中了毒箭。
“我从未见过这种毒,去信给师傅说时,也不曾闻。总之极其麻烦,只能靠着雪蔓草吊命。”
翟紫兰说罢,脸色青灰,郁气堵在胸口怎么都吐不出去。她咬牙切齿,恶狠的捏着杯子,巨大的力道让柳云芝看的心惊。
“等这边事情结束,回去北地就把那奸细千刀万剐。”还有那路人,要不是小侯爷仁善,她定要让她陪葬。
气话说过后,她看向柳云芝,“阿宋,我不知为何侯爷如此信你。但他信,我就信,我还有事,这与大越未来有关,不能耽搁。可侯府也不是以前的侯府,十年未归,这里的人早已不知黑白。”
她说到激动处,紧紧的握住柳云芝的手,“阿宋,只有你不是局中人。”
“只有你可以帮小侯爷。”
两人的目光移向床榻上病躯,翟紫兰的担忧,柳云芝都知道。
她反握着,重重点头。
“救命之恩,莫不能忘。”
谢栾信她,她要证明,自己可以被信任。
有了柳云芝的话,翟紫兰放心下来,写下药方和注意事项,叫她好生顾着,便拿着鞭子离开。
她所面对的,柳云芝不知,但倾佩。
知其难,不退缩。
嘉荣院
“你说的都是真的?”云嬷嬷吃着茶,身后的李婆子用力的按着,“那厉害的两个都走了?”
“是的,嬷嬷,是奴婢亲眼瞧见的。”
云嬷嬷思索片刻,“那两个走的这般急,可打听到是为了什么?”
李婆子干笑,“那院子不让进,奴婢什么都听不到。”
“废物。”
云嬷嬷瞥了一眼,耸肩让她离远点,“对了,那小乞丐在哪?”
“说是跟着小侯爷识字习武,正在院里耍着。”
云嬷嬷皱起眉头,李婆子端来茶点,被她怒斥,“吃什么吃,现在是吃的时候嘛?”
谢栾一整日都没出院子,那两个厉害往外跑就留个小乞丐在。
这不正是试探的好时候,她立即起身,“走,我们现在就去正院。”
第8章 擅闯
金花在院里帮着扫雪,时不时头往外看。
丑月作陪了一会儿,太冷,又跑回了屋里安稳的睡去。
“怎么还不回来?”金花嘀咕了好几遍,拿着扫帚也没有好好的扫。反而目光时不时朝着小门看。
小门是开着的,阿宋小郎君一炷香前出去,说是有要紧事。叫她守在院子里,谁都不能放进来。
又扭身,瞧见屋里点着灯。
有个人影,正坐着看书。
“小侯爷可真用功。”她咕哝一句,看了眼铺了薄雪的路,大力的往边上扫。
到院门边,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给我滚开,我是小侯爷的乳母,你们还敢拦我!”
说是乳母,云嬷嬷也没说错。
当年谢栾生母就木,他还未断奶。
老侯爷又在北地,一时家中无了主事的人,云嬷嬷被叫了回来,暂当起了乳母。
吃了大概半月的奶,老侯爷快马加鞭回来,接到身边照料。
记着云嬷嬷的功劳,也允许她继续留在侯府。
金花将耳朵贴在门边,外头守着的侍卫说道:“云嬷嬷,您别为难我们,小侯爷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扰他。”
“打扰?”云嬷嬷尖利的叫了起来,“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那旁人吗?滚开,再不滚开,我到时候让李木把你们都赶出去。”
接着就是推搡声,云嬷嬷和李婆子的力气敌不过两个守卫,怎么都进不来。
她只能气的甩袖作罢,离开时,恶毒的盯着门后。
柳云芝回来时,金花连忙跑到她身边,把小门一关,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人。
被拉个满怀的柳云芝欲言又止,张嘴就被小丫鬟打断。
金花比她高半个头,圆头圆脸,说起话来像是打铁一样脆生。
将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柳云芝眉头锁紧。
“阿宋,你说为什么云嬷嬷非得闯进来。”
金花想不明白弯弯绕绕,身为奴婢,不就是要听主子的话。
小侯爷都说了,不许人来打扰,这云嬷嬷还在外头闹事。真真是不要脸,一点没把自己当成奴才。
想着,她就见到阿宋小郎君边说边去开门,“她怕是有异心。”
话还没琢磨个明白,金花在门后见着个熟悉的脸。
“敏儿?”
她,她不是被关在柴房里等着发落吗?
偷了主家东西的奴婢,是要被发卖出去的。
金花百思不得其解,想着自己听到的一些事情,上前护着柳云芝,“你来干什么,还想欺负阿宋吗?”
敏儿脸色苍白,身子比先前瘦了大半,就靠一张皮撑着骨头。进来时,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刮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