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雪骤然变急。
寒风呼啸,两边僵持不动。
柳云芝站得有点久,衣裳又少,没出息的打了颤。
背着人,她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僵冷的身子稍微动了动,她抬高头,“侯爷还在看书,这午后的一个时辰是绝不让人打扰的。”
她顿了顿,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站在谢栾这边。
也对,衡都他十年没回,这个定远侯府早就不是原来的定远侯府。
翟娘子说的对,谢栾现在能信的只有自己了。
“看书?”
李木眯起眼,侧目从窗边的芦苇帘子缝隙看去。
是有个瘦削的人影,手中拿着书,垂眸认真。比对初回府时的谢栾,是有几分相似。
但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冷笑一声,到如今,小乞丐还想骗他。
“好啊,既然是这样,我就在这等着。书读完了,便接小侯爷出去。”他扭身,又说道,“宫里的人就在外头候着,今日等不到小侯爷,他也不会回去。”
屋里似乎有什么倒了,发出巨大的声音。
柳云芝脸色一白,直视李木。
“那还请李管事在外候着了。”
她拉着金花,转身进了屋里。
关上门的一刹那,李木的唇角的笑意简直像是路上的脏污,恶心的柳云芝忍不住下了重力。
云嬷嬷撑伞到廊下,她声音小的只能两人听见,“接下去怎么办?”
就这样等着?
她焦急的往后看,又小心翼翼的开口,“贵妃娘娘的人可在外头候着。”
李木冷眸一瞥,她就闭上了嘴巴。
听着外头一片寂静,敏儿慌张走过来,“阿宋郎君,宫里来人,小侯爷若是不去,怕是会被弹劾。”
而且,这次不去,定也会被那些人发现谢栾毒发昏迷。
柳云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也想不出能解决的好法子。
除非,寄希望在谢栾现在就醒了。
但不可能。
她交叠着手,敏儿慌神,眼圈都发了红。
才跳出虎穴,又进了龙潭。
要是小侯爷真死了,侯府当家的就是云嬷嬷和李管事,自己的命依旧握在他们手里。
“要不,我们和李管事说实话?”
柳云芝的目光犀利又通透,一下子看穿了敏儿,她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告诉他们小侯爷抱恙,去不了宫里。”
后头话越来越轻,她干脆低下头,不再言语。
金花什么都听不明白,抱着挣扎的丑月过来,“阿宋,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屋外的人虎视眈眈。
她握紧拳头,眼眸落在敏儿的身上,“你会口技?”
“家父讨生活的,学过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敏儿点头。
“嗯。”她抬手,在心中比划了下。敏儿与谢栾差了半个头,一出去就露陷。
好在,她想了个法子,在敏儿鞋里垫东西。
金花手巧,柳云芝一说,脱下了敏儿的靴子。
纳好的鞋底作垫子放了进去,真比之前高出了不少。
敏儿心慌,“就算是我垫的高了,容貌和身形也和小侯爷不像,怎么骗得过那群人?”
她手紧紧抓着柳云芝的手臂,“阿宋郎君,这是去面圣,要是被发现,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柳云芝反拍了拍她,“我自有法子。”
先让敏儿在屏风后多穿几件衣衫,又披了厚厚的狐裘。
从背后看,身影还真和谢栾有些重合。
只是敏儿哭丧着脸,转过身来,舌头打结。
最重要的,是脸。
她和小侯爷可是一点不像。
她眼泪都快下来,难不成自己真逃不过死这个结局。
“若是有面具亦或者斗笠,到时谎称小侯爷染了疾,不能见人。”
话音落下,三人脑子都闪过一个念头。
书房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但只能四处找,还真在角落里发现一个。
破旧的斗笠,外头挂着层黑布。
但存放太久,已经破了。
柳云芝此时想起了谢栾房里的帷帐,“你们在这待着,我去去就回。”
于是她绕到窗后,爬进了小侯爷的屋里。
用剪刀将帷帐剪下,又爬回来。
外头的李木已经等不及,“小侯爷可看好书了?”
屋窗紧闭。
他想看,这时也看不到。
只听到里头有动静,面上止不住发笑。
“搞什么鬼都没用,那些小聪明甚至连台面也上不得。”他胸有成竹,就等着那群乞丐出丑,“云儿,你去告诉外边的人,梅盛木死。”
云嬷嬷看了眼合欢树,立即明白,于是点头,带着李婆子离开。
外头守卫回来,说是宫里人等不住,要进来了。
李木阴笑,将人请进来。
这群人就犹如猴戏,等久了,他也没了心情看。
“这陛下和贵妃娘娘,难道连个侯爷都请不动了吗?”
人还未到,便先听见阴阳怪气的质问声。
李木急忙下了台阶去迎,“见过邓公公。”
面白无须,身胀如浮囊。
邓如春从院门外进来,先装腔作势的掩着鼻子,“哟,这侯府自老侯爷去了,就落败这这样?连门都没有。”
他哼了一声,看见李木,脸色愈发不好。
这蠢货,叫他在外头等了这么久。
“小侯爷呢?”
扫了满院子,该出来的人没出来。
李木即刻添油加醋,定死了谢栾怠慢圣令。
柳云芝听着生气,却也担心敏儿现下出来,吓得演不好谢栾。
“别怕。”她安慰道。“只要出去同他们说,身子染疾,不能见人,把人打发走先。”
敏儿咽下喉间苦涩,重重点头。
成败就在此一举。
众目睽睽,书房门缓缓打开。
李木和邓如春一同看去,一个瘦高的身影在柳云芝的搀扶下出来。
最先发难的是邓公公,他眉高高一挑,不满的看着李木。
不是说谢栾毒发,屋里的是别人?
如今出来的这个,明明就是谢栾。
李木愣了下,不信自己所见,“小侯爷?”
“谢栾”身子一僵,好在柳云芝轻轻的捏了几下她的手臂,这才迟钝的开口,“本侯叫你滚,怎么还在这?”
说出这句话,“谢栾”胸口的一口气也吐了出来。
他背脊挺直,李木的身影朦胧,却也知道他此时的脸色。
“谢小侯爷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当着奴婢的面就开始处罚侯府的奴才了。”邓如春举着兰花指,他哼了一声,“这叫陛下等着的,您可是头一个。”
柳云芝扶住了还有些站不稳的“谢栾”,向前一步说道:“公公误会了,小侯爷并无半点违逆陛下的意思。”
“而是……”
她难为情的说道:“小侯爷被头虱咬了。”
邓如春听到,马上后退,还拍打衣裳,生怕染了不好的东西。
这头虱可难除的很。
他瞄了眼不动的谢栾,嘲讽道:“也是,从北地回来,能干净到哪里去。”
算了,这样子也不能进宫。
柳云芝捏着拳,看向邓如春,心火怒盛。
护大越,守苦寒之地的谢栾,竟然还要被这些只知阴私的废物嫌弃。
他算个什么东西。
她现在理解,前世谢栾死前为何回北地。
衡都连放他的尸骨,也不配!
深吸一口气,她道:“既然公公体谅,我便让人先带小侯爷去水房沐浴。”
“还不赶紧去,啧,真是伺候人都伺候不明白。”
身侧的金花瞪了一眼邓如春,后者起了兴趣,这小东西倒是有趣。
他道:“你们侯府倒是一个比一个硬骨头,尤其是小侯爷身边两个小东西的眼。咱家喜欢珍珠,尤其是像那双眼一般亮的。”
后半句,他盯着金花。
柳云芝不想生事端,拉过金花。
李木毒辣的眼神从未离开,在“谢栾”快走到时。
他忽然拔出剑,速度之快,甚至连柳云芝也没反应过来。
邓如春暗骂蠢货,赶紧避的远一些,就怕头虱到自己头上。
在李木的期待下,斗笠应声落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好啊,你这贱人居然敢冒充小……小侯爷?怎么……怎么是你?”
在斗笠下的分明就是谢栾。
他咬着牙,扑通一声跪下。
柳云芝唇角勾着半分笑,退后半步,嘲笑道:“李管事,这不是小侯爷,还会是谁?”
李木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设了个套,让他跳啊。
他慌乱的抬起头,想要辩解,得到的却是谢栾的冰冷目光。
“李叔,你希望本侯在哪?”
第10章 肃清
“奴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李木将头埋在膝下,他想不通,为什么是谢栾出现在这。
他不甘的垂低头,无形的衬托吊在他的脖子上。
柳云芝唇畔得意,一切都要从一刻钟前说起。
那时敏儿慌的不行,不管怎么安慰,说话时都带了颤音。走了几步路,就腿软的再也走不动。
他们实在没法,便听到窗外有声响。
起初还以为是丑月,没想到是谢栾醒了。
他知道了李木的事情,就来了个将计就计。
邓如春嗤之以鼻,“好大的架子,就是陛下都比不过啊。”
他不怕谢栾,谢问道死了以后,定远侯府就是个空壳。那些北地的功劳,还不是自家老子打下来的,难不成他一个奶娃娃真成那战神?
呸。
不过就是谢问道塑造的假东西罢了。
陛下看谢栾可怜,这才让他袭侯。
他倒是厉害起来了,真是可笑。
邓问春瞟了眼不语的李木,要不就是看在这死奴才是娘娘边上好用的一条狗,他连看都不看。
一切就当是为了娘娘,“这咱家在这这般久,也不见小侯爷问一声。也不知道是目中无人,还是从北地回来,分不清轻重缓急了?”
“也对,生了头虱,脑子也跟着坏了。”
柳云芝看了眼谢栾,他面如冰霜,一双眸暗如水潭。寒风撩动他的额发,露出长眉,眉头轻皱。
他在想什么?
邓如春是云贵妃身边亲信,没有后者的允许,怎么可能会对谢栾如此。
亲姨母恨他,占了侯府,操控谢家。
还纵容身侧的恶犬伤他。
他是愤怒还是伤心?
却都不是,谢栾看了眼邓如春,她身边的狗还是一样会叫。
握着柳云芝的手,重了一些。
面上却不显任何颜色,道:“府里还有事,请自便。”
邓如春哎呀一声,这小杂种,居然不给自己一点面子。
好歹自己也是拿着陛下的口令来的,张嘴就要发怒,被柳云芝打断,“来人,带公公出府去。”
这是赶人啊。
好啊,竟是一点余地也不想留。
他可是云贵妃身边的人,那人可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这次回衡都,难道一点都不想尽孝道吗?
再看谢栾,眸子冰冷,如雪还甚。
一眼,邓如春就被杀住。
要出口的话停住,他甩袖,冷哼道:“好个谢小侯爷,咱家自己会走。”
李木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知道已经被邓如春舍弃。
今日的行为,狡辩已经无用。
他深知道理,跪地求饶。
雪地之中,他像是一只狗熊趴在地上,看似用力磕头,却半点伤也没不会受。在军中,谢栾见惯了这些小技俩。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曾经最亲近的人身上看见。
他跟了父亲十年,还记得小时常跟在他们屁股后头,无忧无虑。
长大了,却落了这副田地。
“为什么?”
李木这颗棋子已经发现,对云贵妃来说,已经是废物。
他知,他也知。
柳云芝屏退了所有人,把这里留给他们。
李木抬不起头,冰冷的霜雪让他并不好受。
过了今岁,自己就过了不惑之年,身无所长,也没银两傍身。他这年纪,深知连个女人都没有,膝下无子,日后死了都没人送终。
他忽然大笑起来,仰天看着茫茫的苍天。
“这句话,你要问谢问道。”
他咬牙说出这句话,黑色的瞳仁里是恨,是怨,“十年前,他答应过我,会带着我去北地。”
“但最后,他没有。”
哪个男儿愿意守着空壳子,在这宅院中虚度一生。
他不愿意,但谢问道连问都不问,就决定了他的一生。直到死,也不曾让他回北地。
“这都是因为你。”
比起谢问道,他最恨的就是谢栾。
“都是你,还有你娘!”他癫狂的大笑,如刀如剑的目光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谢栾。他确实也做了,只是才拿起佩刀,就被翟紫兰的脚踩住。
“你……你怎么回来了?”
翟紫兰的黑靴碾着李木的手,他的惊讶皆数成了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