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他跟荀白露说,这是你活该。
哪有人会心疼她,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最严重的时候就是高一一整年,荀白露上学时总是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人也看着憔悴,可没有人问一句,她怎么了。
她的伤没有人问,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也没有人问。
她是最孤单的个体,前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后来两年,不知道是为什么,蔺知玟出现的次数少了些,一个学期可能也就一两次,可她打的比高一时更严重。
荀白露心想,可能她又有了新的目标吧。
被欺负的,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
蔺知玟的手机里,有千百张照片。
到高中毕业,蔺知玟一些烂事被扯了出来,被送去国外,荀白露也上了大学,跟家里来往少了很多,那段霸凌才结束。
她人走了,留下的伤害没有。
荀白露走夜路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着她,害怕被别人触碰,因为她不知道那人会不会突然打她。
她坐下之前,会先看看椅子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她也习惯性的把头发拨在身前,这样就没有人会烧她的头发了。
她像是惊弓之鸟,默默承担着所有后遗症。
很多很多年过去,她才渐渐淡忘了那些。
给她造成伤害的人走了,就算还有些深刻的印象,她也不可能守着那些痛苦过日子,她还有事业,还有爱好,她不信,自己这一辈子都会那么苦。
她还是相信,善恶有报。
这世上依然是有什么值得她去追寻。
荀白露坐在庭院里已经很久了,屋内的灯光透出来,落在她身上,映出失落的心绪。
她还抱着琵琶。
荀白露只是想弹弹琴,没有想到会把过去的事都回忆一遍。
她低眉望着琵琶,又想起了被荀时程砸断的那把。
荀时程说过她很多次活该,荀白露都忍下了,唯有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而袖手旁观的那次,荀白露回嘴了。
她说:“你才是活该。”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错都是她的,出轨的是她吗,让莫宛如自杀的是她吗,让荀何在他生日那天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美好家庭破碎的是她吗。
不是的,他的不幸,该付出的代价的是荀何,不是她。
那天荀何不在家,莫宛如是在的,她本来在休息,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起身。
荀时程差点把荀白露掐死。
莫宛如赶紧把人拉开,看向荀白露的眼神像淬了毒一样。
她就认定了,是荀白露的错。
她从没苛待过荀白露,但是永远不可能给她好脸色。
更不会去注意那天她身上明显的伤和红肿的脸颊。
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荀时程就是在那天砸了她的琵琶,琴弦被割断,琴身被砸得稀碎,连一点希望都没留给她。
他也知道的,那琴对荀白露来说有多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她过得苦,却一点都不心疼。
想法都是一样的,她活该。
过去的事,荀白露可以淡忘,可以不再追究,她真的已经,很累了。
没有精力去应付那些人那些事,只要别再发生。
她非常非常的珍惜现在的生活,出一点点岔子她都觉得心惊肉跳。
吃过太多的苦,一点甜都舍不得放弃。
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荀白露看着琵琶,视线已经微微模糊了。
这样看来,她妈妈当时带走她的话,也挺好的吧。
她的视线移到琵琶弦上。
上好的琴弦,也可以致死的。
荀白露轻挑着弦,发出阵阵声响。
倏地,手机震动起来,荀白露猛然回神,后脊一阵发凉。
她刚才在想什么。
荀白露大喘着气,闭了闭眼,将琵琶放在一边去了。
她看了手机,是蔺知宋打的电话。
“喂?”
蔺知宋似乎心情很好,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提到他在那边认识了一个手艺特别好的师傅,在他那里订做了一把琵琶。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荀白露始终没有作声,蔺知宋感觉有点不太对。
他问:“白露,你怎么了?”
荀白露咬了下唇,将那股哭腔压下去,她问他:“蔺知宋,你很爱我对不对?”
蔺知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可他依然有回应。
“是,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他的妻子。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对不对?”
“是,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那就好了。
没有人看见,荀白露已是满脸泪痕。
她控制不住自己了,哪怕后果她可能承担不起,她也不能再忍了。
她一定要蔺知玟付出代价。
也许,对她好的人也会怪她。
谁让他们才是真的一家人。
她只是,想听一听那样的话,听一听就好了,至少以后回想,她也曾被人爱过。
还没等到蔺知宋说出下一句话,荀白露就将电话挂掉。
她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蔺知宋还是觉得,不太对,白露的情绪,口吻,都不对。
他很想现在回去,可是工作上的事让他暂时还走不了,再怎么压缩都还要两天。
他打电话给了柏冬至。
“冬至,这两天麻烦你帮我多照顾一下白露,她心情不太好。”
这是他第一次言语恳求柏冬至,她不爱管闲事,也不喜欢出门,但是很多事上,只有她才靠得住。
喻瑛和叶池都是爱玩的性子,这种时候蔺知宋不太放心。
柏冬至意识到事情可能是有点严重了,因为蔺知宋一般情况下跟她绝对不会这么客气。
她也没问怎么了,道:“你要是觉得可行的话,这两天我就住到你们那去。”
“我跟白露说一声。”
“好。”
柏冬至是连夜赶去他们家的。
她看见的荀白露,和往常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蔺知宋烦死个人,说怕你一个人在家孤单,叫我过来陪你。”
荀白露笑笑,道:“麻烦你了。”
“小问题,刚好最近一直有人去我那烦我,来你这住几天也好,你不会嫌弃我吧?”
“当然不会。”
柏冬至跟她聊了一会,觉得没什么太大问题,跟蔺知宋说了下,她也没怎么掉以轻心。
虽然相识不久,她也看得出来,荀白露是个什么事都往心里藏的人。
自己难过也不会让外人看出来。
她唯一觉得奇怪的,是那把琵琶。
放在庭院里的花圃旁,且荀白露没有收起来的意思。
“弹着觉得还行吗?”
荀白露看了眼,颔首道:“很好。”
音质,材质,都很好。
只是差一点,她就毁了这把琴。
荀白露眼神暗了暗,复又抬起眼皮,问柏冬至:“你们都不喜欢蔺知玟吗?”
“那当然了!”柏冬至音量有些高,实在是激动了点。
“怎么了?”
“今晚我跟喻瑛遇见她了,她,看起来很不好。”喻瑛一巴掌就打的她起不来,虽然是有喝醉的缘故,但是,她印象里蔺知玟没那么虚弱。
柏冬至没有多想,毕竟蔺知玟太讨人厌了,谁说都不奇怪。
她冷笑了下,道:“在国外几年,堕胎都不知道多少次,能好吗?”
就算不刻意去了解,别人说起来,她还能捂着耳朵不听吗。
“蔺知玟在这方面真是没顾忌,什么样的人都下得了手,最厉害的就是她高中毕业那次,那个男的,”柏冬至笑着摇了摇头,“他也算跟着蔺知玟为非作歹了很久,蔺知玟去了国外就把他抛下了。”
“好像听说,他家里后来出了事,过的挺惨的,到处混着过日子,果然是遭天谴了。”
遭天谴,那怎么只能有一个人呢。
荀白露好像,找到了突破口。
“她在国外,真的很,”荀白露没能说出后面那个词。
柏冬至明白,顺嘴接过去:“说放荡都是夸奖她了。”
那有什么办法,干过的坏事太多,等于留下一大堆把柄让人去捏。
荀白露巴不得她受最大的折磨,一辈子不得善终。
这是她应得的。
在这条路上,荀白露没想到,还能遇见盟友。
那个约她出来见面的女孩子,她觉得很眼熟,就问:“我们之前认识吗?”
女孩笑了笑,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永远记得你。”
她说罢,站起身来,朝着荀白露鞠了一躬。
荀白露也紧跟着站起,“这是做什么?”
女孩笑的时候,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眼里还闪着泪花。
“你还记得,你在高一的时候,看见一个被蔺知玟堵在巷子打的女生吗,你找人报了警,警察来了,那次,我得救了。”
荀白露想起来了,“你……”
“我叫周淼,过了很多年,我还是记得你,我经常在新闻上看见你,知道你过的很好,我由衷的为你感到高兴。”
荀白露或许无法明白,她当年的举动对周淼意味着什么。
她被蔺知玟欺负了无数次,有很多人看见,可从来没有人伸出援手。
她哭泣,哀嚎,想各种方法去躲避,自救,就当她失去希望的时候,荀白露出现了,救了她。
她们素昧平生,她们无甚关联,仅仅因为,她们是同性,在她受苦受难时,她挺身而出救了她。
那一天的她,是想过自杀的。
如果死了,就可以摆脱掉那种痛苦,可是因为荀白露的出现,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依然还有好人,还有人在乎她的安危,哪怕后来蔺知玟还在欺负她,她也学会了反抗,而不是去断送自己的生命。
周淼一直都在打听关于荀白露的消息,慢慢的她知道了,她叫荀白露,长相美丽,成绩优异,家世也很好,她觉得很好很好,好人就该有好报。
可是后来,她知道蔺知玟在欺负她的时候,她哭的不能自已。
周淼总觉得,是因为她,荀白露才会被欺负。
她是在替她受苦。
她也想去救她的时候,父母带着她离开了,去了另一个城市。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她的消息。
后来,她打听了很久,知道她过的似乎还不错,并且保送了北外。
在那一天里,她大概是除了荀白露以外最开心的人。
她很好,她也值得最好的。
周淼没有继续打探她的消息了,因为她经常能在电视上看见她。
她很爱看新闻,很爱看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子。
她曾经成为她生命里的光。
所以这一次,她出现了。
“我知道,你在查蔺知玟,你想报复她,我也是的,我们目标一致。”
周淼看着荀白露,眼里泪花都没有断:“请你放心,一切交给我,别为了那种人,毁了你的事业。”
荀白露是红着眼睛听完的,在那些黯淡无光的生命中,竟然还有一个人,一直关注着她,为她喝彩,为她过得好而过的高兴。
“我不能……”荀白露哽咽着想要开口。
“荀小姐,”周淼握住她的手,“请你相信我,一切都交给我,蔺知玟一定会得到她应有的惩罚,我知道你很想亲手让她付出代价,可是,有些事情你是不能做的,让我们来。”
“你们?”荀白露问道?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我们。”
被霸凌者,俱是她们。
荀白露不知道她们具体做了什么,只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告诉她们一些关于蔺知玟的事情,她不敢去问荀时昱,向身边的律师咨询了一下有关问题,譬如,搜查证据在什么样的限度内是合法的,或者,什么样的情况该判什么样的刑。
那些被欺负的女孩子,已经过的很苦了,该付出代价的是蔺知玟,而不是她们。
她们终于选择了反抗,去反抗那些不公和伤痕。
荀白露不知道,这支队伍到底有多么庞大,蔺知玟祸害过多少人,大概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她自己做过的,和身边那些人一起做过的,被别人挑唆的,都有,每一件,都不会被放过。
仿佛一夕之间,蔺知玟这个人,就被钉在了耻辱架上。
所有不好的事和遭遇,全都反弹到她自己身上去了。
被纠缠多年的男人打,辱骂,被她得罪过的社会人士曝光,她有性病。
以及,那些受过她“恩惠”的人,在她身上也留下了被烟蒂烫过的伤痕。
荀白露想,那样的手段她应该用来对付过很多人。
所以连报复时的伤痕,都是一样的。
一夜之间,蔺知玟沦为丧家犬,人人喊打。
这样的结果,不知道她是否满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犯了太多,就该想到有朝一日会遭反噬。
她应该是开始攀扯自己了。
荀白露看到荀何发来的消息,并没有理会。
下班后,同事约她一起吃饭:“白露,走啊,一起去吃饭。”
荀白露笑着回应:“不好意思啊,我家里出了点事,得先走了,下次吧。”
“那好吧,拜拜。”
“拜拜。”
荀白露坐在车上,给荀何打了电话。
那边嘈杂的厉害,荀白露是听见了蔺知玟的哭喊。
例如荀白露害我,她不得好死这种,听的她觉得快活。
不得好死的,可不是她。
荀何想必是攒了许久的火气,一通骂过去:“你一天不给我惹事你不好过是不是!你到底在做什么!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带你回来,让你死在外头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