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宴虞
时间:2022-08-28 06:48:28

  过了会, 一群女生从巷子里走出来, 她们依然笑容猖狂, 打扮艳丽, 讨论着拍摄下来的照片,伴随着辱骂。
  笑容最灿烂的那个人,罗岩认出来了,她是蔺知玟。
  因为大家家境都属于不错的那种,平时总有些来往,怎么样都见得到听得到。
  没有人会想要给自己惹事,牵扯进去会有多少麻烦他不知道,理智告诉他不要多管,哪来那么多善良的人,大多数的人,本质上是自私的。
  他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听见的离开,腿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的往前走,一步步,直到巷口。
  终究是没有忍住,罗岩往那里看了一眼。
  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靠在墙上,手臂无力的垂着,小巷阴暗,加上头发遮挡,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她的裙摆印着红色的蔷薇花,有些部分,罗岩分不清是血还是红色的花。
  就算自私,也仍旧保留一丝善念,人终究是人,并非冷血动物。
  罗岩朝着那处奔去。
  离得近些,他才看清她身上的伤。
  无袖连衣裙将纤细手臂露在外面,狰狞的伤口将纤细洁白污染,她小腿处鲜血淋漓,各种伤痕交错,但是伤口并不深,她身旁还留着荆条,大概是被那些抽出来的。
  脆弱,渺小,好像下一秒就会离开。
  罗岩当年也才二十出头,被家中保护的比较好,遇到这种事处理的不算好。
  他蹲下身,咽了咽嗓子,颤着声问:“要,要帮你报警吗?”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否还是清醒的。
  罗岩正要打电话的时候,她忽然伸手,很艰难的拉住了他。
  “不用。”她说话都费劲,喉咙都是哑的。
  “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吗?”她断断续续说着。
  罗岩连忙点头:“好好,那,我扶你起来。”
  那一路,罗岩都没有看到她的样子,她的头发没有很长,只到锁骨上一点,但是一直都贴在面上,也许是被汗浸湿了。
  罗岩没听到她发出一点声音,哪怕那些伤,看着都触目惊心。
  在医院,他让她在诊室里处理伤口,费用什么的,都是他去缴的。
  排了很长的队,等到他回来时,女孩子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白裙子上依然血迹斑驳,可她很用力的挺直了背,将一沓现金交给了他。
  那是她方才跟别人换的。
  她向他鞠了一躬,道:“这位先生,谢谢你,你是个好人,今天,麻烦你了。”
  那一刻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罗岩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小人,面对那样的情况,依然想着退缩。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声谢。
  “我……”
  “我不能太晚回家,所以我得先走了,再见。”
  只在她抬头的一瞬,罗岩才看见她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一张美丽的脸上,写满了平静,好像这些事,她都已经经历过千百遍。
  她看着,似乎并不大,应该还是个学生。
  那席带血的白色印蔷薇花的裙子,逐渐消失在了眼前。
  最初的几年里,罗岩常常会想起她,记不清样子,最深刻印象便是那裙子。
  他初入画坛时,因那条裙子得来的灵感而创作的画,让他拿下了绘画生涯中的第一个奖项。
  后来,得过的奖越来越多,成就越来越高,再没有人提起那副画作,他也就渐渐忘记了。
  可就在今天,他不知怎么回事,开始看起了自己的往昔画作,恰好看到了那一幅。
  画的名字叫做,荆棘蔷薇。
  罗岩终于想起来了,原来那个裙子上布满鲜血的女孩,叫做荀白露。
  蔺知宋听完这一切,最深的感触,是恨自己无能。
  他还说自己喜欢荀白露,连她这些年遭遇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总以为,她的不幸只是因为家庭。
  数十年里,她经历的都是双重折磨,一个个把她逼到绝境去,看着她哭泣嘶喊,无动于衷。
  “先生,您怎么了?”邻座的人问他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流泪。
  哭泣是懦弱的表现吗,不是的,可以是心疼,可以是无能无力,也可以是愤怒。
  在那通电话的最后,蔺知宋请罗岩帮了个忙,帮他查一查,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要真相,要证据,他要蔺知玟,付出代价。
  无论血缘,那是她自己种下的恶果。
  一起帮忙的还有陈嘉央跟闵粤,时间紧迫,人当然要多一些。
  所以,蔺知宋刚下飞机,手机的消息就铺天盖地的来了。
  视频,照片,自述,录音,全都有。
  这些人想挖一些人和事,有千百条路子。
  蔺知宋是一点一点往下看的,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他知道在高中时期,荀白露沉默寡言,头发越来越短,他知道在一起后,荀白露害怕别人的触碰,从来不穿无袖的裙子或者上衣,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天,她也是长袖,他知道她很讨厌蔺知玟,很讨厌卫珩。
  他不知道的是,这每一件背后的故事。
  头发短是害怕被烧,害怕别人碰是常年被打的应激反应,穿长袖是害怕露出伤疤,讨厌蔺知玟跟卫珩是因为他们对她施加暴力。
  蔺知宋只看见过温柔善良的荀白露,那些阴暗角落里的霸凌,丝毫未曾外露。
  看到最后,他已经浑身发抖,有些人,天生骨子里就带着恶。
  他闭了闭眼,给陈嘉央发了消息过去。
  犯错的人,永远别想逃脱惩罚。
  做好一切后,蔺知宋到家,听到蔺知玟打死都不承认,这才是她,不见棺材不落泪。
  一如既往的坏。
  那他就把证据放给所有人看。
  蔺知宋将荀白露拉在一旁,让她坐下来。
  他紧了紧她的手,轻声道:“白露,休息一会,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荀白露已经泣不成声,她只能点头。
  就像是小时候被别人欺负了,自己可以跟人吵,跟人打,只要家里人一来,为自己出头,就会心酸委屈到极致,但是,又很感动。
  因为那是家里人,他们是永远站在自己这边的。
  从蔺知宋回来,跟她说别怕,拉住她的手,她就知道,她只有这一个家里人了。
  唯一的,永远的,不会分开的。
  蔺知宋将她安顿好之后,面向众人,霎时又换了脸色。
  “各位可以看看自己的手机。”他话音刚落下,屋内便是一连串的震动。
  众人都看向自己的手机,里面有各种视频,最多的还是照片。
  是女孩子们被打的视频或者是L照。
  蔺渊跟许舒文看到才看了几张就不忍再看下去,夫妻二人望向蔺知玟,满脸的震惊和失望。
  他们只当她行为不端,喜欢胡来,在学校里有欺负同学的举动,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曾多加干涉,寻着一些家庭去道歉。
  可不管怎么问,人家都是说,没有特别严重,也接受了他们的道歉。
  久而久之,他们真的以为,没有那么严重了。
  全都是假的,做出来好看的。
  所有人都怀揣着震惊的心情去看,然后变成对荀白露的同情。
  哪怕是莫宛如,看着那些,联想到荀白露的遭遇,都觉得痛心。
  她,她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啊。
  莫宛如知道,她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可她从来没有苛待过她,她不是什么好人,也绝对算不上坏。
  莫宛如甚至开始自责了。
  只有荀时程,他对荀白露的恨不会因为这些发生丝毫转变,所以他是唯一一个看完了所有的人,还能发表下意见:“这里面也没有荀白露啊。”
  蔺知玟从崩溃到重燃希望,就在这一句话间。
  “没有荀白露,你怎么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就是她冤枉我!”
  “你还需要冤枉吗!”蔺知宋嘶吼出这一声。
  那些东西,并不是来自蔺知玟的手机,而是他们从她那些同伙那里得来的,有一定的缺失。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这里面没有白露。”
  “因为你拍她的那一部手机,十年前就被我给砸了。”
  这里面,喻瑛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颤着问道:“是,是我们一起出去的那次吗?”
  那次她,蔺知宋,还有叶池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恰好碰见了蔺知玟欺负人。
  蔺知宋怒火中烧,看见她在拍东西,把手机抢过来,看到那画面,一把就把手机给砸了,他甚至给带回了家,碾的稀碎,一点修复的可能都没有了。
  在当时他是觉得,蔺知玟真的太过分了,他退出拍摄界面扫了两眼,全是那样的东西,如果传了出去,那些女孩们的一辈子都毁了,所以他砸了。
  正是因为这样,蔺知玟就失去了威胁荀白露的资本,即便是再重逢,她也没什么能干的了。
  荀白露由此轻松了许多。
  谁也想不到,蔺知宋的善意,毁了手机,救了那些女孩,也救了荀白露。
  至此,再无可辩。
  蔺知玟紧绷着下巴,瞪向蔺知宋:“蔺知宋,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帮这么个贱人来对付我!”
  “你闭嘴!”蔺渊捂着心脏冲上前去,扬手给了蔺知玟一巴掌。
  蔺渊性格温善,始终觉得对待子女不应太过苛刻,更不应该动辄棍棒教育。
  他只打过蔺知玟,今天,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知道她在学校欺负人,第二次,是她乱搞怀孕,将她送走。
  谁都有资格说一家人,唯独蔺知玟没有。
  蔺知宋冷眼看着她,道:“你真的把我们当过一家人吗?”
  “是你说的,巴不得我早点死,不要碍你的事,巴不得爸妈早点死,你好继承家产,也没人可以管你,你怎么有脸说出一家人的。”
  蔺渊和许舒文分明还流着泪,他们比谁都心痛。
  “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啊!”
  “你们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变成今天这样不都是你们造成的吗?”
  蔺知玟抽着气,道:“就是因为你们重男轻女,从出生开始,我就处处不如蔺知宋,你们只看得见他看不见我,走哪都是带着他,把我丢给那两个老东西,你们知道他们有多重男轻女吗,对我从来就没有好脸色。”
  “我长大了,我不聪明也不听话,所以你们就更讨厌我,放任我,不管我,不管就不管啊,反正你们也不喜欢,我偏要让你们更讨厌,让你们厌恶到底。”
  所以她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看着他们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学,青出于蓝,没有人管多好啊,她本来就是这样的烂人。
  “是你们害我变成这样的,我造的孽,你们也要分一半。”
  她真的疯了。
  荀白露听她发狂,根本同情不起来她。
  她的不幸,不是她伤害他人的理由。
  三言两语,抹平不了千百道伤痕。
  蔺知玟说完这些,也不管蔺渊跟许舒文如何,直接越过所有人离开。
  就算外面有一堆人想要她死,她也不在乎了。
  她走了,到处都清净了。
  蔺知宋跟余下人没什么好说的,他还要等最确切的证据,蔺知玟,不会再有将来了。
  今天他要带荀白露先回家。
  “爸,妈,我跟白露先走了。”
  蔺知宋过去,将外套披在荀白露身上。
  “白露,我们回家了。”
  始终不发一言的荀何在荀白露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叫住了她:“白露。”
  这是第一次,荀白露看见他哭,是真情流露,还是感动自己,对她而言已经无所谓。
  “有什么事吗,荀先生。”她不会再叫他一声父亲,因为他真的不配。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维护她。
  就像刚才,明明他可以解释她跟叶池的事情,他也选择含糊其辞,因为他不信她。
  荀何怎么会不懂她的疏离,他艰难问道:“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过。”
  “我没有吗?”荀白露反问了声,“我说过无数次,我被人欺负了,你管过吗,你永远只当我在无理取闹,我能有什么办法。”
  “行了。”荀时程听着这类似父女情深的话觉得反胃。
  “要走的就走,费什么话,还有爸你也是,装什么慈父啊,人荀白露也看不上啊。”
  柏冬至是真的听不下去了:“你他妈的是不是神经病啊。”
  大概是脑子被人踢残了。
  荀时程愤恨了看了她眼,柏冬至压根不怕他:“今天发生的事关你屁事,轮得到你在这开腔,不想听就滚,你当你是什么好东西呢。”
  柏冬至就是见不得他,全天下都欠他的。
  如果不是场合不太对,叶池和喻瑛早就笑出声了。
  对荀时程是仅次于蔺知玟的讨厌。
  “冬至,叶池,喻瑛,你们先帮我送白露出去,我有些话跟他们说。”蔺知宋低眉看向荀白露,道:“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很快出来。”
  “好。”
  以前蔺知宋对荀何还是挺客气的,就算他跟白露的关系不太好,蔺知宋也还拿他当自己的岳父,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所以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荀先生,”他随白露一般叫。
  “在我跟白露结婚以前,我叫你荀伯父,对你尊敬,是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你是我父亲的朋友,而在我跟白露结婚以后,我叫你爸,对你客气有加,仅仅是因为,从血缘关系上讲,你是白露的父亲。”
  “但是在今天,我才彻底发现,这段血缘关系你一点都不重视,白露也不愿意再跟你有什么牵扯,那我也表达一下我个人的想法。”
  “我讨厌你,非常。”
  “讨厌你的出轨,不负责任,给那么多人造成伤害,讨厌你为父不慈,不当,让白露吃了那么多苦,对于你这样的人,我实在是尊敬客气不起来了,所以尽量以后也不要再有什么来往了,当然,我管不到你跟父亲,就我个人,以及未来的蔺家,跟你,都不会有任何牵扯,包括家庭,包括公司间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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