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芳又好气又好笑,笑完红着脖子道:“休来问我,回去问你家相公去。”
傍晚,返程的马车上,施乔儿昏昏欲睡。
脑袋瓜晃悠了好多下,终是靠在了沈清河的肩上,眼睛一闭,没了动静。
沈清河原本心如止水,经这一下,心跳漏半拍,侧目望向近在眼前的莹面花容。
虽已做了三日夫妻,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三姑娘睡着的样子。睫毛卷翘,吐息均匀,面庞白嫩无暇,神情比醒着时更添三分稚气,像个孩子。
他算了下二人之间差的岁数,发现于他而言,她确实是个孩子。毕竟他七岁时已随母亲在外游历已久,而她才刚刚出生。
无足之鹤,温室之花。
他们二人,此生本该毫无交集。
“哼……”
施乔儿鼻音软糯,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紧蹙,如临大敌似的。
“施玉瑶……坏女人……”
可一转眼,神情又悲伤起来,几乎红着眼角呢喃道:“爹爹……别逼我二姐姐嘛……”
情感转化之快,令沈清河哑然失笑,伸出手,指尖轻拭哭包眼角。
他向来不关心城中的闲闻轶事,过往却也偶尔听刘妈提起过几嘴,关于施家二姐被逼嫁义弟秦盛的来龙去脉。
据说当初是闹得满城风雨,施二娘子还差点抹脖子上吊,硬是被捆了塞到花轿中去,直到嫡母出面说了好些话,才安省下来拜完了天地。
但也仅是拜完了天地,之后不久秦盛便领大将军一职镇守边关,距今已经两年未归。
二人之间只怕情分泛泛。
刘妈当初说时还好一通感慨,择菜的手都不由慢下来,叹着气道:“要说这二姑娘也是可怜人,年少夫妻自然情深义重,哪有丈夫刚死一年便二嫁的道理?但也不能说国公爷就做得绝然不对,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蛮人杀了小侯爷,又放言踏平大凉活捉侯夫人,做父亲的,没有几个能咽得下那口气。”
后来犯边的蛮人被打了回去,虐杀小侯爷的蛮人将领被取了首级,放言活捉侯夫人亵玩的蛮人王子,被活扒了皮,悬于城墙之上暴晒至死。
马车猛地颠了一下,施乔儿被惊醒,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似的,眨了眨眼,调整了一下姿势,脑袋歪在沈清河肩头,呼呼继续睡了。
俨然又把自家相公当成了四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摸jiojio上药药~
第16章 夜探
“姑娘,醒醒,到家啦。”
四喜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施乔儿乍一睁眼,开始还没觉得哪里怪,等一伸懒腰,就发现自己其实斜躺在某人的膝上。
她“嗖”一下子弹起来,面对沈清河平静温和的眼神,自己倒结结巴巴说不上话,两只清亮的杏子眼闪闪躲躲,终是起身一扯帷布,落荒而逃了。
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情,莫名跟小偷被抓现行一样。
四喜扶着施乔儿回房歇下,刚关上门便道:“姑娘怎么了,一回来就慌慌张张的。”
施乔儿坐在小榻上,手指头绞着衣带,莫名紧张:“我路上困得紧,迷迷瞪瞪便睡过去了,睁眼才发现在他身上靠了一路,心里头实在别扭。”
四喜“唉”了一声,到她身旁坐下道:“奴婢当是什么呢,您和沈先生本来就是夫妻啊,往身上靠一靠怎么了。”
施乔儿顿时哼唧起来,愁眉苦脸好不乐意道:“可我和他就认识三天,就三天。”
四喜睁大了眼睛:“三天怎么啦!当初大姑娘和大姑爷不也没见过几次面吗,天底下盲婚哑嫁的夫妻多了去了,不都是全凭父母做主,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施乔儿虽闷闷点头,但还是有些想不开,晚饭都没什么胃口,只顾着盯碗底的米粒发呆。
饭桌上,老夫人见她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是今日哪里不愉悦,便道:“可是清河惹你怄气了?”
施乔儿回过神,连忙摇头:“不是的母亲,是我自己,我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但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总之,心中很乱。”
沈清河到家一进书房便没出来过,刘妈摆完碗筷便与其他婆子在门口谈起天,四喜也被猴儿缠住硬要陪他翻花绳玩。
今日的后宅,貌似就她们娘俩,气氛格外的安静。
沈氏胃口极小,早早便放下筷子,目光静静望着对面花朵般姑娘,轻声道:“若是乱,那不妨静下来,问问自己的心,看它到底想怎么样。”
施乔儿神情懵懂,低头望向自己胸前,眼中带着好奇:“问自己的……心?”
夜里,万籁俱寂。
施乔儿在榻上辗转反侧,平生头回陷入睡不着觉的苦恼,想必也是白天在马车上睡得太多。
她在心中暗暗埋怨了自己几句,随后干脆坐起来,静静思考婆母白日里说的话。
遇事不决,可问本心。
施乔儿头回知道,原来人和心是可以分开的。
她摸着自己噗通跳的小心脏,用极小的声音说:“你在想什么呢?”
由此过了片刻,她轻手轻脚下了榻,很小心地穿上鞋,唯恐把小榻上的四喜给吵醒。
待做好这一切,她又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轻轻将房门拉开一条缝儿,仗着身子单薄,滑鱼一般溜了出去。
整个沈宅静悄悄的,施乔儿冒着黑摸到前院,吓得光顾着捂嘴打哆嗦,脚上的伤都忘了疼了。可等到了书房门口,她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烛火还亮着,沈清河并没有睡。
施乔儿想要敲门的手犹豫好几次都又垂下来,心想:“我进去找他干什么呢?问他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可这太奇怪了,我干嘛要关心他,我跟他非亲非故的。”
正准备打退堂鼓溜回去,她脚边便传来“喵”的一声。
施乔儿一低头,看见昏暗中闪着绿光的两只大眼睛,当即吓得她“啊!”一下子就扑到了门上,慌乱中脚又被门槛一绊,等回过神,门被撞开,身子已经摔在了地上。
烛火下,沈清河埋身于卷山牍海中,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失传许久的纵横家言,正要提笔记下,面前便传来女子一声尖叫,随即是“哐”一声闷响。
“三娘?”沈清河抬头一看,连忙起身去扶,没问她如何出现在这里,先是说,“摔到哪了?疼不疼?”
何止是疼呢,施乔儿简直都想咬舌自尽了。
一天摔两次,丢人丢到家,老天是不是在和她作对呢!
但她也顾不得去细数自己的委屈了,一张嘴便哇一下哭出声,眼泪哗哗往下流:“疼!疼死了!我要把全天下的门槛都给锯了!呜呜呜,我好疼!”
沈清河担心得不行,着急之下干脆将人拦腰抱了起来,放到自己日常睡的竹榻上检查伤势。
所幸虽然动静挺大,但并没有摔出什么好歹,只膝盖上红了一小块,看着没有脚上的伤严重。
沈清河用凉水打湿了块棉布帕子,敷在她膝上的伤上,又取来了药,重新给她敷在脚上。
施乔儿抽抽噎噎过了小半天,等冷静下来,垂眸一瞥,才意识到为了给膝上冷敷,裙摆已经往上推了不少,整条小腿几乎露在外面。
她匆忙往后退,伸手想将裙子下拉,却被沈清河按住了手。
“别动。”
依旧是温和的口吻,可带了些严厉。
施乔儿耳朵趴了下来,低头咬着唇不去看,就是时不时嘶一口凉气。
伤处原本并不严重,本来过了今晚就该好的,但再度经这一摔,少不得又得疼上几天。
上药的过程中极安静,唯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和沈清河的手掌相比,施乔儿一双纤纤玉足显得娇小的可怜,足腕雪白纤巧,轻轻一握便能握碎一般,宛若精美的瓷器。
处理完脚上的,膝上也冷敷的差不多,沈清河取下帕子,一并给上了药。
施乔儿头往里歪,吸着鼻子。烛火幽微中,颈下锁骨显眼,白腻刺目。
在她旁边,靠近枕边的旧墙上,有行正楷题字——“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一笔一划,皆是风骨。
满屋书墨香,半室浩然气。
专属于读书人的屋子。
但不知不觉,肃穆的正气浸染上了娇人儿身上的花瓣香,一切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起来。
给伤处全部上好药,沈清河伸手将薄如云雾的软纱寝裙拉下,直覆盖住那双玲珑玉足,方抬头道:“这么晚了,有何要事需要三娘摸黑来找我?”
他的语气依然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严厉。因为在他看来,三姑娘的脚本就需要好好养着,有事完全可以打发人来叫他,哪里需要她亲自跑来?身边还连个搀扶的人没有,简直太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了。
施乔儿眼角垂下一滴泪,依旧看墙不看他,黏黏糊糊委屈道:“我没有事,我只是发现,我的心想让我来看你,所以我就来了。”
语气一派天真赤诚,坦荡直白。
沈清河霎时语塞,再多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么一个清正克已的人,竟在这时不觉红了耳根,甚至扶额苦笑道:“三娘……你说,你要我拿你怎样方好?”
作者有话说:
小夫妻之间就要黏黏糊糊你拉我扯嘻嘻嘻~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释义:不凭空臆测,不武断绝对,不固执拘泥,不自以为是。
——《论语·子罕》
第17章 沈氏
施乔儿回过头,被泪水浸湿的长睫微微颤动,鼻尖与眼眶泛红,涂了胭脂一般,与肤色粉白相间。
“我不在你这了,”她的鼻音未消,有些赌气,咬字带有淡淡哑意,更添不自知的缱绻,“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说着便要下床。
沈清河并不阻止,但也未给她让路,就朝她伸开双臂,静静等着她。
施乔儿抬脸看了一眼沈清河,二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她的心竟不由得狂跳一下,随后慌忙垂下眼睛,不再看他了。
身子却往前靠了靠。
沈清河在心中无奈一笑,倾身将人抱起,走出了这间已被女子香气填满的旧书房。
迈出门槛的那刻,施乔儿跟被摔出后遗症似的,双手下意识搂住了沈清河的脖子,紧张到心跳快了不少。
沈清河察觉到她的害怕,低了低头,轻声道:“不怕。”
慢慢的,施乔儿松开了搂在他脖子上的手,但心跳依旧很快。
只不过这回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是因为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
她只是忽然发现,沈清河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清清淡淡的,很干净的气息,就像下完雨后,竹子身上的味道。
她过去怎么没发现呢?
还没思考完,二人就已经穿过黑暗,到了房门外。
沈清河两手都在她身上,腾不开,施乔儿便伸出手,将门一推。
力度稍稍使得有些大,把正在小榻上酣睡的四喜给吓了一跳,估计以为进了小偷,闭着眼睛跳起便嚷:“何方妖孽不准动我家姑娘!”
施乔儿本也被她这动静吓了一小下子,但见此情形,没忍住笑了一声,轻声道:“睁眼看看,是我啊。”
四喜费劲的把眼睛撕开一条缝儿,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注意到面前二人的姿势,立即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姑娘……沈先生……你二人……你二人何时……”
可恶!她睡个觉到底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沈清河把施乔儿放回榻上,走时对四喜行了一揖:“打搅四喜姑娘安睡了。”
四喜赶紧摆手:“不打搅不打搅!姑……先生慢走早些休息。”
等沈清河出去,顺带将门合上,四喜一个猛子扑到了施乔儿身边,咧着嘴激动道:“快说说快说说!你二人现在是什么情况?沈先生怎么将你抱回来了啊!”
施乔儿“哎呀”一声,遮掩住加速的心跳,佯装寻常躺下道:“没什么的,你知道我的脚不好走路,天这么黑,他担心我走两步又伤着而已,就这么简单。”
四喜原本点头“哦”了一声,但很快品出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笑了笑戳着施乔儿肩膀道:“天这么黑,你二人一个在卧房,一个在书房,是怎么遇上的?还是说……姑娘你去找他了?”
施乔儿脸一红,翻身头朝里睡,动手把凉丝薄被一拉没过头顶:“我要睡觉了,不许再和我说话!”
四喜笑意更加放肆,伸手便要扯被子:“姑娘你心虚了?是不是心虚了?求你和奴婢说说吧!这个真的真的很让人好奇啊!”
主仆俩嬉笑打闹一夜,直到次日大早方醒。
房中的茉莉香燃尽了,但余味未消,清甜中带有淡淡的青涩气,在人的鼻尖幽幽萦绕。
外头小雨淅沥,雨点子打在窗纸上,哗啦作响,扰人清梦。
施乔儿被雨声唤醒,支起身子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心中庆幸婆母人好,不必让她一早冒雨前去请安,不然可有的是罪受了。
可等再度躺下,也再也睡不着了,抬头又看了眼雨,心想:“沈涧此时应该早已到达学堂了吧,也不知身上淋没淋湿。”
想完自己都忍不住给自己个白眼,嫌弃自己想太多。
这场雨一连下了接近小半月,雨势从小到大,隔三差五停上小半天,又开始下。
刘妈戏称,说这是龙王爷的老窝教人端了,眼下正发怒呢。
但等说笑完,眼里便又添了忧愁,望天叹气道:“这一遭大雨,若是再不停,不知又有多少庄稼毁在地里。眼见熬过盛夏便是收割之时,经此一遭,怕是能留下三成粮食便是好的。唉,可教老百姓们怎么活哟。”
施乔儿的脚伤早已痊愈,眼下正在厨房与四喜研究做玫瑰酥饼,听完刘妈自顾自的抱怨,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