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乔儿抬头,不解地望着沈清河。
这时正中的妇人咳嗽一声,用干哑微弱的嗓音道:“沈家是小门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三小姐嫁到我们家来,举止行动随性便可,跪礼多余,不妨摒弃。”
施乔儿没想到自己这婆婆竟是那般好性子的一个人,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愣了一愣红着脸道:“母……母亲叫我一声乔儿便是,儿媳家中父母姐妹,皆唤此乳名。”
沈氏点了点头,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喝完施乔儿敬的茶,沈氏咳嗽算是平息了一会儿,之后拉着施乔儿的手,又说了些体己话。总不过是让她别拘谨,这家中人少,日子怎么舒服怎么过,若沈清河素日惹她生气了,只管向自己告状。
施乔儿望了眼在一旁静坐的沈清河,抿唇点了点头。
“这位是刘妈妈,”沈氏对着旁边的老妇道,“平日里,家中洒扫,做饭洗衣,都是由她来做。”
施乔儿起身对着老妇微微一福身:“刘妈妈好。”
嗓子比蜜甜,比棉花软。
刘妈在沈家伺候多年,听闻郎君娶了个大家千金,本来还担心往后日子不好过,这样一看发现居然是个如此的娇娘子,又这般的知礼数,立即眉开眼笑,合不拢嘴道:“郎君真是天大的福气,竟能将如此貌美的娘子娶进家门,过往只听猴儿说施家三姐儿如何赛过天仙,今日一见,可见小孩子没有扯谎,当真画像上的人物走下来一般。”
施乔儿长这么大没被如此直白的称赞过容貌,顿时面色通红,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清河见状,起身道:“日头不早,我去厨房备些朝食。三娘,你可要与我同去?”
施乔儿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三娘”是在指自己,忙转头看向沈清河。
沈清河笑了笑,道:“我能这般称呼你吗。”
叫“三姑娘”太疏离生硬,叫“乔儿”又过于亲昵没界限,想来想去,他只好选了这么个折中的一个称呼。
施乔儿被那一笑弄得有些恍神,胡乱点了点头,便随着沈清河一起去了,临走不忘对沈氏福身:“儿媳告退。”顺带对刘妈点了下头。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礼数便是比寻常周全。”
出了门槛,施乔儿就听到刘妈对沈氏夸出这么句。
而她只想松口气。
虽然已经比自己预想中要好太多了,但紧张是不可避免的。
“放松。”沈清河的语气不疾不徐,自有一股安定的力量,轻轻安抚着她,“出错也无妨的。”
这还是施乔儿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原来做错了事也是没有关系的吗?
她心中泛起种微妙的滋味,不安的心慢慢稳了下去,不禁对这位沈先生多出几分相信。
二人不紧不慢朝厨房走着,四喜不知何时溜走了,施乔儿转头没找到人,只剩下她和沈清河。
这时,在他二人前方传来一道小童的声音,稚嫩清亮——
“先生!你还要去学堂吗!隔壁的婶子说了,你有了媳妇后便会越发赖床,再也早起不得了!”
施乔儿被这话弄得耳根红到脖子,回过头一瞧,只见一青衣小童站在厨房外,头扎两角,手里抱着个大鸡腿,啃得满嘴油光,却不掩模样清秀。
在他的脚下,那只阴阳脸大花猫脸埋地上,正在捡掉下的肉碎吃。
施乔儿头皮一麻,满头秀发险些炸起来,下意识便躲到了沈清河的身后,拉起哭腔道:“我怕。”
作者有话说:
就应该给每一个闷骚书生安排哭包娇气小娘子(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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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新妇2
沈清河心上一软,莫名陷下去一块地方,轻声安慰道:“莫怕,它不伤人的。”
虽是这样,回过头还是对猴儿说:“吃快些。”
猴儿三两口把剩下的鸡腿肉撕下来大嚼一通,鼓着腮帮子道:“干嘛啊?”
沈清河一伸手,朝向他手里的鸡骨头。猴儿一时疑惑,不过还是递了过去。
接过鸡骨头,沈清河叫了一声“太极”,继而手一扬,将骨头扔去了院子另一角,太极哇呜哇呜地就追过去了。
施乔儿这才松口气,顺着胸口从沈清河身后站出来。
猴儿挠着头道:“娘子若怕猫,先生直接将太极赶到一边去便是了,何须如此麻烦。”
沈清河取出一张干净帕子擦拭手上油渍,道:“严词厉色,必然事出有因。太极无错,我岂能任意喝之?”
猴儿翻白眼:“先生真怪,对只猫儿也要大道理。”说完将脸转向施乔儿,欢喜道,“我叫猴儿!当日先生被绣球砸中时我就在旁边,娘子还记得我吗!”
施乔儿强扯嘴角笑了笑,很明显在说没有。
别说这小童,她连沈清河好像都是昨天刚正经见第一面。
猴儿“啊?”了一声,大失所望:“娘子这就不记得我了吗,我回去后到处对人说您有多美多美,连我们学堂的人都无一不晓,您当真不记得我啊?”
沈清河:“上午到了学堂抽背论语,你是第一个。”
猴儿:“先生!”
这下猴儿没心情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气鼓鼓跑去背书了。
施乔儿瞧他那副生气又不失可爱的表情,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待转回头,便见沈清河静静看着自己,眼中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意闪过。
“这顽童素日里被惯得坏了,说起话来口无遮拦,三娘莫要见怪。”沈清河道。
施乔儿垂眸摇头,轻轻说:“不妨事。”
待二人步入厨房,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朝食早已悉数备好,色香味俱全,有施乔儿在家时爱吃的,也有厨娘迎合沈老夫人口味做了些清淡的,总之,没得挑,只需把饭菜带到后院便是。
施乔儿心中懊悔,心想不该让沈清河来的,都不能拿现做好的饭菜说是自己做的了。
但沈清河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算着时辰不算晚,亲自动手烧了份山药荸荠汤,过程中让施乔儿抓了点盐洒在里面,待盛好端到沈氏面前,在沈清河口中,便成了施乔儿亲手“做”出来的佳肴美味。
还在厨房里时,厨娘低着声音打趣施乔儿:“国公可真是为三姑娘择了位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夫婿,莫说亲自准备汤水,便是往厨房中迈上一迈,天下间也没几个男人肯的。”
施乔儿红着脸没吭声。
等到了沈氏面前,又换成刘妈笑着打趣沈清河:“郎君上辈子真是做了好事了,娶个娘子不仅貌美,厨艺更是一等一的拔尖,这道山药荸荠汤,汤白气香,没好好钻研过定是烧不出来的。”
施乔儿脸更红了,脖子上也像打了一层厚胭脂,咬着筷子不敢说话。
沈清河笑而不语,似是对刘妈的话表示认同,动手给施乔儿盛了碗汤,放到跟前道:“吃过饭我便要去城外学堂,夜间戌时方回,届时不必等我,三娘先行歇息便是。”
施乔儿眼中只有沈清河托碗时修长的手指,没细听他在说什么。
她从未见过男子有这般好看的手,既长且直,白净无暇,肤下青筋不突不粗,泛着淡淡的清光,与她爹爹、义兄的粗糙铁掌截然不同。
原来昨天晚上,便是这样一双手,解开了她的衣裳么?
施乔儿不知怎么,心跳极快,脸色更加滚烫。
“三娘?三娘?”沈清河又轻唤她两声。
施乔儿回过神,匆忙抬头对上沈清河眼睛,又忙低下去,慌张道:“什……什么?”
沈清河不禁一笑:“我说我白日待在学堂,夜间要很晚才能回来,到时候你先歇下,不必等我。”
施乔儿咬着唇“哦”了一声,细着声音,含含糊糊说了句:“我知道了。”
吃过饭,施乔儿在大门口看着沈清河的马车越来越远,最后拐出乌衣巷。
不知怎么,她心中居然空落落了一块,莫名有些怅然。
这时四喜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传来:“怎么着,才相处一个早上不到,这就开始舍不得了?”
施乔儿被吓得汗毛一竖,转身便去捶四喜:“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回来!”
四喜边笑边躲:“奴婢错了!奴婢只是觉得您和沈先生站在一起实在太过和谐般配,所以不忍上前罢了!”
施乔儿不饶她:“瞎说!我看你就是偷懒,赶明儿我就回了母亲,让她再给我挑个得力的丫头,我不要你了!”
四喜也不惧,嬉笑着道:“重新挑也要废些时候,若没了奴婢,往后谁伺候您宽衣梳洗?要……沈先生吗?”
施乔儿蓦然再次想到昨夜场景,顿时脸羞通红,捶四喜捶得越发用力。
主仆俩嬉闹一天,夜间早早睡下。
直至夜深,施乔儿睡梦中感到口渴难耐,恰巧这时门开,便启唇轻唤:“四喜……渴……要水……”
她迷迷糊糊,嗓音软中沾哑,媚而无辜。
有脚步声悄然走至桌边,随后是举壶倒水的哗啦脆声,最后脚步声响在床榻,有只手掌伸到施乔儿脑后,轻轻拖着她的后颈,让她微微仰头。
水喝完,那只手又缓缓下移,把她又轻放在软枕上。
施乔儿本该继续沉沉睡去,可就在这时,耳朵忽然捕捉到属于男子的一声轻喘。
她瞬间来了精神,睁眼一看,只见一抹背影颀长玉立,正把她刚用过的茶盏,悄然放在茶案之上。
举止之间动作极为轻巧,似乎不想惊动到榻上之人。
为了起夜方便,也为了不让施乔儿害怕,四喜临走前在房中特地留了一盏烛火,光线幽幽袅袅,依稀能看到人面上的轮廓。
这个时候,施乔儿刚醒,还没想到用薄被遮身,起身后一侧寝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雪白臂膀,香气暗袭。
她却还浑然不觉,拨开床帐娇娇唤了声:“沈涧,你回来啦?”
沈清河一转头,眼眸顿时深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沈某人:在线等挺急的,娘子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该怎么办
第13章 归宁
施乔儿察觉到稍微不对劲,低头一瞄,小小的惊呼一声,赶紧将衣裳提好,身子往里缩了缩。
沈清河依然合衣卧在小榻上,睁眼闭眼都是帐中之人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口气:“沈清河啊沈清河,昔日圣贤书都白读了啊你。”
烛火悄悄燃烧,昏暗中似有一种无形的情愫在翻涌,与女子身上的香气结合在一起,一点一点,侵蚀着沈清河的理智。
好不容易静下来,施乔儿忽然一声软乎乎的“沈涧”,又把他的心搅乱。
“我刚刚想起来,”施乔儿怯怯道,“厨房里还有给你留的吃食,你饿不饿啊?”
沈清河捏了下眉心,开口时似舒了口气,语气轻而淡:“不饿,我在学堂用过晚饭了。”
施乔儿“哦”了一声,没再出声。
她的心也乱成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好像很能留意沈涧对她说话的语气。比方现在,她就觉得他对她没白日里那般温润客气。
施乔儿有点委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是在给婆母奉茶时表现的太笨拙了?还是害怕太极,让他感觉到麻烦了?
她越想越想不通,脸埋枕中委屈巴巴的抽泣起来。
还很沉浸,连帐子什么时候被掀开都没留意。
等反应过来,沈清河已经伸手,拨开了她被泪水沾湿的鬓发。
“哭什么?”他柔声问。
施乔儿一抹脸上的泪,坐起来小声哽咽:“我扰到你了?”
沈清河摇头:“没有,我本就睡不着。”
他坐在床沿,只要稍稍往里一覆,身躯就会将小小的姑娘整个覆盖。
但他再没有逾越的举动,就这么静静守着施乔儿,等她平复心情。
施乔儿抹完了泪,尚带着些抽噎道:“我可能还是没有准备好,一下子就换了个家生活了,四喜一到夜里又不与我同睡,我就……特别容易发慌,不知道怎么了。”
她的手紧张不安地绞着衣带,眼波轻轻颤动,长睫挂泪,我见犹怜的可爱模样。
沈清河的心早化成一汪春水,半句不是没有,只管好声哄道:“三娘莫慌,这是正常的。”
施乔儿抬起头,懵懵道:“这是……正常的?”
沈清河点头:“人的脾气就像猫儿一样,总容易紧张,乍一到陌生地方,自然需要适应的时间。”
施乔儿仍旧绞着衣带:“那我什么时候能好些呢,我总不能一直不适应吧。”
沈清河稍作思忖,道:“这样,从明日起,我若晚归,你就让四喜姑娘入房陪你歇息,有她同你说话,想必能好些,三娘意下如何?”
施乔儿连连点头,但又忍不住忧虑道:“那你回来睡在哪?”
沈清河轻轻一笑:“我过往便常年宿在书房之中,三娘不必为此担心。”
施乔儿面色一动,两颊微微泛红。
是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居然在“担心”沈清河。
真怪,她明明应该对这个不愿嫁的人爱答不理才是。
……
一晃眼过了两日,新妇归宁。
国公府一大早忙活得热火朝天,彩灯绸缎从里挂到外,鞭炮声又从天黑响到天亮,街上的大黄狗都快知道他施国公的闺女今天回娘家。
施虎特地起了个大早,颠着一瘸一拐的脚,亲自跑到大门口指挥下人挂灯笼。
“往东点,再往东点!哎呀东过了!往西!西!唉又歪了!老子要你们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