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此时已合上眼睛,笑着轻轻反问:“何出此言啊。”
施乔儿道:“前几日里大姐姐与我娘说话,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说自己当年根本就没想过会嫁给齐王世子,如今孩儿都有了两个,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二姐姐也是,自从嫁给雁行哥哥,即便家门不入,也不愿与雁行哥哥夫妻和睦。还有我爹我娘,两个人见面就吵,一天到晚没个安生时候,我真不晓得他们在一块到底为个什么。”
长公主笑了声,轻轻道:“乔儿长大了,心里装事了。”
施乔儿:“我只是好像一下子注意到了许多东西,我还想到,哪怕我真的如愿嫁给了九皇子,当了皇子妃,我就一定会高兴,愉悦吗?毕竟大姐姐是太后赐婚,雁行哥哥也是父亲给二姐姐挑的顶好的夫婿,她们所配的都是世间最好的儿郎,可连她们都不乐意。母亲,我越发想不明白了,我也很害怕,我感觉无论是九皇子,还是那个姓沈的,我日后都不会快乐。”
长公主翻了下身,轻轻拍着施乔儿的后肩:“幺儿别想了,等你再长大些,便会发现,你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是得到了她们所能有的最好的归宿。你也是,要相信你爹的眼光,你不会不快乐的。”
施乔儿这时已经被困意席卷,慢慢合上眼睛,含糊着声音道:“当……当真么……”
“当真,睡吧幺儿,好好睡,睡醒一觉做新娘。”
次日,天色熹微,国公府上下张灯结彩,喜乐不断,红绸挂满府中上下,整条长安大街鞭炮鸣响不绝,十里长街铺满火红炮衣。
施乔儿从睡梦中被薅起来摁在妆奁前,更衣盘头上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拉起哭腔嚷嚷:“不是下午来接亲吗!干嘛这时候就把我拉起来了!你们干什么嘛!我要睡觉!”
云姨娘一声怒喝:“睡什么觉!旁的姑娘嫁人前夜都是整夜难眠,你倒好,别人不拉还赖起床了,你且说,昨夜里我与你说的那些,你都记下了吗!”
施乔儿迷迷糊糊,下意识反问:“说的什么嘛?”
云水烟气得直犯晕,合着又把她说的话当耳旁风了,扶着旁边的沐芳道:“这今晚就要成新妇了,她到现在连人事不晓,真是要气死我了。”
施乔儿双眸撕开一条缝儿,懵懂道:“什么人事?我本来就是人啊。”
沐芳只笑,不言语。转身对婆子耳语几句,过了会儿,便有只精雕细琢的鎏金小盒递到施乔儿手边。
施乔儿也没多想,以为里面装着什么小玩意,结果打开一看,东西没有,盒子内壁全是画的彩绘,定睛一瞧,只见白花花两个小人缠在一起,尖叫一声便把东西扔了,吵道:“丑死了!人脱光衣服的样子一点不好看,我不要看这些!”
云姨娘只觉得七窍生烟,恨自己到底生出来个什么孽障。
鸡飞狗跳一上午过去,施乔儿换好嫁衣梳好妆,又被喂着吃了几口点心,实在困到不行,趁着满屋人都在忙,挨着四喜便睡过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迷迷糊糊只听见一阵鞭炮响,接着人又被拽了起来,披上盖头由婆子背着,凭感觉像是在往前面去。
鞭炮声越来越近,直接震耳欲聋起来,施乔儿彻底睡不着了。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然后不知是谁扬声喊了句:“新姑爷来了!新姑爷进门了!”
耳边的动静顿时更大,宾客七嘴八舌的起哄:“施国公好眼光,你们家这三姑爷当真仪表堂堂!相貌不凡啊!”
“哈哈哪里哪里!只是颇有些书卷气罢了,读书人,自然比咱们这些鲁莽武夫文雅许多!”
施乔儿听着宾客和自己老爹之间的对话,在盖头下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瞎了,都瞎了。”
而施乔儿并不知道,连自己那偏爱鸡蛋里挑骨头的亲娘,在一片喜庆中,看到一袭青绿圆领袍,俊秀恍若谪仙人的新姑爷,都有几分纳闷道:“这就是乔儿说的……丑?”
这要是不经人提醒,说是刚刚面圣归来的探花郎也信啊。
新姑爷进门,拜岳父岳母,奉茶行礼。
沈清河接茶,敬施虎,道:“岳父大人,请吃小婿新茶。”
动作举止之间,一派周正清雅。
施虎喝完茶,眼睛有些红,看着姑爷旁边一身红嫁衣,头顶红盖头的女儿道:“你二人以后,要相敬如宾,恩爱如初,要是哪天吵架了,只管来到国公府,我给你们评理,千万不要为此冷却夫妻情分,往后日子长远着呢。”
沈清河俯首行礼:“小婿谨记。”
起身再接茶,敬一家主母。
长公主接过茶,饮了一口,向来冷淡的脸上浮现少有的几分柔意,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今往后,你二人要同心同德,荣辱与共。”
沈清河亦是俯首行礼:“小婿谨记。”
云姨娘站在长公主旁,已是泪流满面,拿着帕子揩泪不止。
礼毕,新人离府。
众人簇拥中,眼见施乔儿要上花轿,云姨娘追上去紧贴女儿耳根道:“我跟你说啊,花轿到了沈家门口停下,这姓沈的如果踢轿门压你的威风,你就在里面反踢回去,让他知道咱们施家女儿可不是好惹的!虽然是嫁到他家为妇了,但你乃国公之女,他不过一介布衣,怎么着都是他们高攀,万不能受了欺负!”
施乔儿在盖头下点头,突然间很是哽咽:“我知道了娘。”
云姨娘顷刻泪如雨下,心想我的女儿啊,七月早产拼了命生下的苦命孩儿,如今竟要嫁人了,我要如何才能把她留下。
心中这样想,面上却强压泪水,将施乔儿往花轿中推了一把,颤声道:“去吧。”
“吉时到!起轿——”
一瞬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施乔儿上午睡饱了觉,这会在花轿中拼命的哭,衣襟都要被泪水喂饱了。
四喜在外面听到动静,心中焦急不安,安慰道:“姑娘别哭了,总归不过隔了几条街,往后随时都能往家里去的,您这样一哭,奴婢我……我也忍不住想哭了。”
施乔儿抽抽噎噎道:“四喜,我心里乱得很,我怎么这就嫁人了呢,好像做了场梦一样,我娘说新妇第一天要给公婆洗手做羹汤,这是该尽的礼数。可我连厨房都没进过,我怎么给他们做饭,我……我慌得不行……”
四喜憋着泪,强颜欢笑道:“姑娘别怕!咱们有带的烧饭婆子,到时候由她们做好,你端去说是自己做的,都是一样的,二姑娘头嫁当年便是这般应付过去的。”
说到“二姑娘”,施乔儿一下子哭得更狠了,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大嚷道:“施玉瑶个没良心的!我成亲她都不来看我一眼,我看哪里是爹不让她回家,分明是她不愿意,她还记恨我小时候打碎她的玛瑙项圈,肯定是这样!施玉瑶!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四喜也跟着哇哇哭:“姑娘您别这样啊,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收回刚才那句!”
天地良心,当年四喜是因为性子稳重才被调到施乔儿房中的。
锣鼓声响了一路,施乔儿哭了半路,后半路哭累了,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直到外面一声嘹亮的“落轿——”才把她从梦中惊醒。
锣鼓声停止,静到让人心慌。
施乔儿想到娘说的,料定这姓沈的会踢轿门,便活动了下脚腕,准备狠狠踢回去。
但片刻过去,踢轿门的声音没有响起,面前大红色绣龙凤呈祥的帷布轻轻一动,有只手自外面探了进来,指尖朝前,掌心向上。
骨节修长,白净无暇,似一块被精心雕刻过的羊脂玉。
就这么的,静静等待她。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友友们!!洞房下一章!!嫁衣形制参考的明制!!
第9章 大婚2
施乔儿一怔,几作犹豫,终将自己的纤纤柔夷放入那掌中。
对方轻轻反握住她指尖,掌心相贴,温热的触感传来,使得施乔儿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奇怪的涟漪,像颗细小的石子投入池塘中,淡淡的纹路一圈一圈朝外晕去。
但想到此人那副其貌不扬的样子,施乔儿心中膈应,涟漪瞬间烟消云散。
帷布被掀开,那只手扶她起身,一直到婆子上前背她,方松开。
“新娘子下花轿啦!新娘子下花轿啦!”
鞭炮锣鼓声中,猴儿带着几个素日里玩得好的小孩,嘴里嚼着饴糖,在花轿附近跑来跑去兴奋异常。
少顷,到了厅堂,施乔儿被婆子放下,又由四喜领到厅堂正中,手中被塞入红绸一端,另一端,便在她往后的夫婿,沈清河手中。
施乔儿顺着红盖头往下看,只看到一截干净整洁的青绿衣角。
而在他二人的前方,响着断断续续的妇人咳嗽声,动静很小,似乎在刻意压制,应该就是她未来的婆母沈氏。
似乎到此还未说过,沈清河随母姓。
“一拜天地——”
施乔儿由四喜扶着,对着香案行礼,跪在蒲团轻轻磕了三个头。
“二拜高堂——”
施乔儿再次转身,对着咳嗽的方向行礼磕头。
“夫妻对拜——”
……
“礼毕,送入洞房——”
恼人的锣鼓声又响起来,起哄声也不绝于耳,人群热闹非凡。
施乔儿被送入喜房中,但仪式还远未结束。
先是有一堆妇人嬉闹着涌进来往喜榻上撒桂圆花生莲子类各色干果,又是取来盛酒的苦瓢让她和沈清河喝合卺酒,一直等到把他俩的发各剪下一小缕,编在一起,放于锦囊之中,仪式尚算告一段落。这时候沈清河便要去外面招待宾客,施乔儿可以在房中休息。
“闷死了,谁定的破规矩,成亲要盖这么厚的盖头。”
好不容易等人走干净,施乔儿动手便要将盖头掀开。
四喜连忙摁住她的手:“可使不得啊姑娘,盖头只能等新郎来揭,要不然不吉利的!”
施乔儿哼哼一声,抱怨道:“那新郎要什么时候才能来揭?我都要被闷死了。”
四喜道:“这个奴婢可拿不准,毕竟是大喜之日,看这家里,来的街坊邻里又多,少不得要把咱们姑爷大灌一通。”
施乔儿在盖头下皱眉:“停停停!什么叫咱们姑爷?虽然我们成亲了,但我和姓沈的现在还不熟,你少在我面前这样称呼他,怪别扭的。”
四喜:“好好好,那奴婢以后在你面前,还是叫他一声沈先生,如何?”
施乔儿这才觉得好受些。
被四喜服侍着又吃了几口点心,施乔儿百无聊赖,盖头也不能揭,干脆数起喜榻上的桂圆花生,数着数着也往嘴里塞了不少。
一直到后半夜,四喜感觉外头的热闹也临近收尾了,便上前道:“姑娘,奴婢今夜不能与你同住了,马上就要出去,你……你到时候要是害怕,就逮住沈先生咬,反正我听嬷嬷他们说,男人在榻上,怎么着都不会生气的……”
施乔儿本来愣了一下,后来联想到小盒子上的画面,立刻受惊的猫儿一般站起来,抓住四喜的手不让走:“我不要,我才不要去做那种事情!难看死了,四喜你在这儿陪着我,我一个人不行,我害怕。”
四喜欲哭无泪:“今夜是你的大喜之日啊,奴婢待在这儿算什么事情?姑娘莫慌,捱到天亮就好了,女人总要经这么一遭的。”
施乔儿:“你经过?”
四喜:“我没有。”
施乔儿不买账:“那你跟我说这些作甚!”
见施乔儿这般,四喜也无奈,只安慰她说:“沈家没那么多规矩其实也是好的,若是嫁给九皇子,不仅你二人宽衣的时候有人伺候着,从头到尾,到天亮,门外得站着一大群的人呢。”
施乔儿“咦”了一声,嫌弃道:“好古怪,再多说点。”
“而且那堆人里不光有丫鬟,还有太监护卫女官,赶都赶不跑!”
四喜见她注意力被转移,忙将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边往门口去边道:“只怕在那时候,你还嫌奴婢多余呢。”
说完两只脚踏出门外,伸手将门一关,溜了。
施乔儿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喃喃自语说:“可我现在又没嫌你多余……”说着一抬头朝门外张望,“哎!四喜!四喜你给我回来!”
等半天没等来回应,施乔儿气得一跺脚,转身回喜榻上接着坐着了。
而她没注意的,是方才四喜开关门的那一瞬间,有一小道黑影,嗖一下从外面钻了进来,径直蹿到了喜榻上。
施乔儿又气又委屈,又没得发泄,便捡床上的花生嚼着泄愤,边嚼边说:“气死我了,你这一走,等会儿谁给我宽衣,谁给我梳洗,我自己又不会,难道指望那个姓沈的吗?”
说到这里,施乔儿好像终于明白四星急着走的用意,又是气得一跺脚:“坏四喜!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我和那个谁……肯定是我娘交代你的,烦死了!”
嚼完嘴里的,施乔儿正准备再摸一个,结果手一落下,摁在了一团软绵绵热乎乎的不明之物上。
施乔儿感觉不对劲,低头顺着盖头底下一望,看见一张毛绒绒凶神恶煞的阴阳大花脸!
她当即被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拔腿便往门口跑,嘴里嚷着:“四喜!四喜!”
结果头顶破盖头实在太过碍事,导致她快到门口时没看清路滑了一脚,摔倒瞬间正好被推门而入的人扶了一把。
施乔儿抱住人胳膊便往人身后藏,隔着盖头道:“这里面有妖怪!长得猫不像猫狗不像狗的!必定是什么东西成了精了,你快回家告诉我娘一声,让她抓紧找个道士来这!”
话音落下,“四喜”久没应声,施乔儿摸着胳膊也慢慢感觉到了不对劲,毕竟四喜的胳膊什么时候这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