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沐芳笑了声,其中包含万千无奈:“那你可知,京中各家贵女,已经将你二姐姐传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再世妲己,因为与雁行夫妻不和,这两年父亲连家门都不让她入。”
施乔儿惊了一下,抬起头:“难道不是她自己不想回来的吗?下人们都是这样跟我说的,四喜也这样跟我说。”
施沐芳戳了下施乔儿的漂亮脑瓜:“你呀,就是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了。不嫁九皇子也是对的,就你这个性子,到了深宫大院里,还不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施乔儿此刻却不关心自己要嫁谁了,皱着眉头思索道:“不对啊,二姐姐是爹爹的亲女儿,雁行哥哥只不过是爹爹的义子而已,他干嘛要为了一个非亲生的,苛待自己亲生的?再说当初又不是我二姐姐想嫁的,是爹爹非要逼着她嫁给雁行哥哥的,现在不和,又怨起她做什么?”
施沐芳望着小妹懵懂澄澈的眼睛,感觉有些话说了对她也不好,便轻轻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三日后,媒婆自国公府而出,直奔沈家采良辰之日纳吉。一时间,施沈两家喜结姻缘的消息,满城皆知。
同日傍晚,九皇子朱启弃宫宴于不顾,策马驾临国公府。
作者有话说: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来源自网络
第7章 朱启
“我在宫中等待良久,结果竟等来这个消息,姑父难道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国公府内,朱启对施虎迎面而问。
他从宫宴归来,身上尚带些酒气,玄底锦袍上的蟒纹张牙舞爪,眼眸深压,面色冷得如要结冰一般,极强的压迫感使得在场中人无不屏声息气,不敢动弹半分。
施虎又压了压首,极为认真道:“殿下,缘分二字,难讲。”
朱启挑了眉梢,气极反笑:“我与三妹自幼青梅竹马,七岁之前于国公府留宿几乎同榻而眠,你现在跟我谈缘分?不觉得很可笑?”
施虎叹了口气,感觉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干脆抬头看着朱启的眼睛,坦然直言道:“无论过去你二人之间情谊如何深厚,但如若涉及到谈婚论嫁,殿下,你便要仔细认清现状,乔儿,她毕竟只是个庶女,并且脾气秉性全然不适于深宫之中。你二人之间,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格,都注定了关系始于兄妹也只能止于兄妹。如若她当日绣球的确由你接下,那我施虎对你二人绝无二言,真心实意认下你这个女婿。但前期准备如此良多,最终绣球却到了别人手里,这说明什么?这难道还不算天意吗?”
朱启赫然震怒,额上青筋一突,随身携带的软鞭往地上甩出一记巨响,道:“我管什么狗屁天意!”
施虎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缄默无言。
朱启:“要我放手也可以,但我要见到三妹,由她亲口告诉我,她对我已然半分情意不在。”说着便要往后院去闯。
施虎连忙拦住:“殿下三思!小女如今已是待嫁之身,大婚之前不便见外男,您此行于理不合。”
朱启双眸似要喷火:“那我如何得知她是心甘情愿嫁与他人,还是被你们所逼迫!”
施虎瞬间感觉满头大疙瘩,愁得把手朝下人一甩:“去去去!去把三姑娘叫来!”说完又转脸换副颜色对朱启道,“来殿下,咱们先去花厅等候。”
施乔儿原本在房中与大姐吃着果子聊着天,日子过得好不快活,结果听到下人带来的消息,一个激动差点被半块花生酥给噎死,咳嗽一通扑到姐姐怀中哭诉:“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不怕不怕。”施沐芳顺着毛,认真道,“你且告诉我,你觉得你和他之间还有半点可能吗?”
施乔儿本犹豫,一想到梦里的场面,果断摇头。
施沐芳:“这不就完了,不管怎样,既然你已认定你二人之间再无可能,那么到了他面前,只管将话往绝了说便是,对于男子来说,面子比天高,比地重,你若真的伤到了他,他是再不愿回头看你一眼的。”
施乔儿听到最后,心头直抽抽,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咬牙答应下来。
可等到了前面,朱启什么都还没问,仅是起身朝她走了两步,施乔儿就已经想落荒而逃了,强撑的气势成了纸老虎,走两步就散了架。
朱启望着施乔儿,倨傲冰冷的神情有了丝裂痕,微红着眼眶道:“我不管你那日风大还是走神,我只问你一句,那个姓沈的,可是你自己真心想嫁?”
施乔儿怔了怔,而后昧着良心缓缓点头。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朱启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去。
施乔儿突然间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乔儿!我不相信!”朱启忽然发起狂来,伸手抓住施乔儿的双肩用力摇晃,“都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你说!是他们逼你的!”
施虎也急了,上前要阻拦:“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但毕竟已经一身伤病,被朱启用力一推,人便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
施乔儿尖叫一声:“爹!”
施沐芳也没想到这九皇子血气上涌后竟会做出这种举动,当时惊得魂魄飞到别处,扑过去将施虎扶了起来,望向九皇子的眼神满是失望。
早知是个如此极端的脾气,便不该故意刺激他的,沐芳出错了主意,感觉自己害了妹妹,顿时懊悔异常。
而朱启强拽起施乔儿,不由分说便往外去,口中振振有词:“我现在就带你入宫面见我父皇!由他亲自给我们赐婚,我看到时候还有谁敢阻拦我们!”
若说之前施乔儿还对朱启饱含愧疚,那现在对他就只有满心恐惧了,她回过头不断张望遭众人搀扶的爹爹,泪如雨下又坚定果决的对朱启说:“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
这句话一出,朱启彻底丧失了理智,看着施乔儿的眼神像要吃了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施乔儿抬眼看着朱启那副表情,全身不停打着寒颤,张嘴想重复,但牙根哆嗦到一个字也说不出。
“乔儿说,她不喜欢你了。”
门外一道女子的动静赫然传来,听声音已不再年轻,甚至十分虚弱温婉,但咬字清晰,字正腔圆,无形中自有一番气势。
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材清瘦,身穿天青色素纱禅衣,发上霜痕点点,且不加以饰物的妇人进门。
妇人窄长脸型,天生一弯柳叶眉,未施粉黛,肌肤上纹路明显,但眼中一派气定神闲,丝毫不带惧意,一眼便知年轻时经历不少风浪。
在她的身后,跟着云姨娘,以及侍候多年的若干婆子丫鬟。
朱启一见妇人,顿时泄了气,眼中凶煞之气全无,颇有些羞愧不安地垂下眼睛,缓缓张口道:“姑姑。”
施乔儿更是委屈的不打一处来,极力甩着被朱启紧攥的腕子,抽抽搭搭流泪道:“母亲……”
整个国公府,谁人不知长公主尊贵,连嫡女沐芳,面对生母也只敢合乎礼仪的称呼一声“太太”,敢整日母亲长母亲短的,也就打小被惯坏的三姑娘了。
长公主走到朱启面前,目光落到他紧攥施乔儿腕子的手上,不冷不淡吐出两个字:“松开。”
朱启咬牙一瞬,颓然松手。施乔儿如遭大赦,连忙转过头去看爹爹的情况。
长公主看着朱启失魂落魄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终有不忍,轻声道:“小九,跟姑姑出去一趟。”
国公府花园,静谧雅致,处处奇花异草。
园子里头的空地处,摆了两架秋千,是童年时期的朱启乔儿常玩的,此刻正随风轻轻摆动。
“你父皇有那么多的儿子,姑姑唯独与你亲近,你可知为什么?”长公主问。
朱启的神情柔和不少,盯着秋千道:“因为我小时候,最愿意到国公府来看望姑姑。”
长公主微微笑了下,没否认,开口却说:“因为你母亲是燕妃。”
朱启眼中有诧异闪过,毕竟全天下人都对他母亲身为异族一事颇有微词。
长公主凝望着夜色道:“你母亲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哪怕她不是汉人,但她拥有一颗比汉人女子更加细腻的头脑,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更有利。她明白皇帝的性格,所以她知道,与其让年幼的你去亲近皇帝,不如去亲近皇帝的妹妹,起码在未来有一天如果你犯了错,性命得以保全。”
朱启:“但是母妃再也不用担心那些了,她现在已经是父皇最爱的女人,我也是父皇最爱的儿子,她永远不必再担心我的性命,以及她在后宫中的处境,我们母子二人是一样的。”
“不。”长公主望向朱启,眼神温柔而锐利,“小九,你与你母亲不一样。”
“她从不会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心事如被看穿,朱启的眼神下意识闪躲,语气也冷了下去:“姑姑说这些,与我跟三妹的姻缘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姑姑只是想让你明白,世上许多或人或物,不是你努力便能得到的,哪怕你认为你离它只有一步之遥,但不属于你的,就是不属于你。还不如换条路走,说不定别有洞天。”
朱启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看来姑姑还是不愿意站在小九这边。也罢,今日天色已晚,想来国公府上下也已经累了。小九先行告退,改日,继续登门。”
说完微微颔首,长腿一迈,负手大步离开。背影依旧恣意张狂,一身玄色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长公主望着他的眼神,久久的沉了下去。
次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九子朱启因冒犯天颜,禁足三月。
同时间,国公府亦传出消息,三小姐与沈先生婚期提前,拟定于当月二十六日大婚。
当晚,沈清河从学堂归来,听媒人说起成婚日期,愣了一愣,但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只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桩婚事不会这么顺利的进行下来。
可现在也不是以为不以为的时候了,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关于成婚的一切,都该着手准备了。
于是在第二天早上,沈清河特地晚去了一会儿学堂,梳洗完毕,先到后宅与母亲吃了顿完整的早饭。
吃完饭,静坐片刻,说:“我大概,要娶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大婚加洞房!(信誓旦旦)
第8章 大婚
十日后,临近婚期,国公府上上下下忙作一团。
先前都觉得和九皇子订下,婚服自有礼部筹备,如今事态突然发展成这样,云姨娘特地安排京中最好的织造坊,集齐了最为出色的几位绣娘,十万火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大婚前日早上把嫁衣穿在了施乔儿的身上。
施乔儿本就生幅娇润样子,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朱,红霞似的嫁衣再一加身,更加美轮美奂,宛若画上仙女一般,引来丫鬟们连连赞叹。
而她自己却毫不上心,眼睛都不往镜子里瞄上一回,皱着眉头被围着检查完腰身,接着伸手便去扯领口宝石扣,嘟囔道:“俗气死了,一点都不好看。”
云姨娘白了施乔儿一眼:“我看你敢脱!这要是还俗气,那往后各家贵女成亲都不必穿嫁衣了!一天天的生在福中不知福。”
施乔儿委屈巴巴放下手:“就知道凶我。”
云姨娘:“就知道凶你?我还后悔这些年里凶你凶少了呢,否则哪能让你到今天这一步。抬胳膊,我看看袖子合不合适。”
施乔儿哼哼唧唧,不情不愿抬起了两条胳膊,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好了没有啊,没睡醒就被你们拽起来了,我想睡觉。”
云姨娘一听又来气了,嚷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觉!等会先吃碗茶汤垫垫肚子,到北屋给太太请安回来再睡。”
施乔儿哼了一声,心想:“说不定母亲这时候也没醒呢。”
毕竟在施乔儿的印象里,母亲这些年里连北屋都很少出,整日待在院中那个小佛堂里吃斋念佛,若非朱启那日闹得太厉害,施乔儿感觉上一次见母亲活动,好像还是在二姐施玉瑶和义兄秦盛大婚的时候。
去北屋正门的路上,隔了一段路,施乔儿远远看见大姐姐在门口与母亲身边的掌事陈嬷嬷说话,对方不知说些什么,福了福身,大姐姐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四喜道:“姑娘,看来太太今日也晚起不便见人,不如我们回去吧?”
施乔儿想了想,赌气道:“才不要,明日我便要去那个沈家生活了,往后更加难见面,我今天必须见到母亲。”
说着扭头朝四喜眨了下眼:“老办法。”
四喜心领神会,小声笑道:“奴婢懂啦。”
主仆俩一个敢演一个敢闯,四喜在外头弯着腰扒拉草丛,不停喊道:“奇怪啊,姑娘的簪子明明就是在这附近掉的,怎么找不着了呢。”
守在门外的婆子丫鬟一看是三姑娘房中的大丫头,虽然过往已经上过不少回的当,仍情不自禁过去询问发生何事。
施乔儿躲在树后头,趁着这个门口失守的机会,兔子似的一溜烟溜进了北屋中。
北屋卧房四面开窗,房中烟火香气浓郁,轻如云丝的素色帷幔随风轻轻飘忽,若只闻气味不看陈设,只当是到了哪个庙宇之中。
目光穿过重重帷幔,施乔儿看到罗汉榻上躺着抹纤薄的人影,没出声行礼,迈着软步悄悄走入其中,拿起枕边放的旧蒲扇,对着睡着的妇人,轻轻扇起风来。
长公主轻轻睁眼,微笑道:“又戏弄陈嬷嬷了?”
施乔儿咧嘴一笑,声音脆生生:“嬷嬷心胸广,不会跟我一般计较的。我想您了,自然要来看您,下次若正门进不来,我就翻窗户,爬烟筒。”
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长公主往里欠了欠身,施乔儿就上榻,没想到脑袋靠在枕上,反倒睡不着了,两只眼睛忽闪忽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母亲,是不是人到最后,都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施乔儿懵懵懂懂,随着心说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