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惯常的部门报告,一圈人汇报完后,会议室里一片安静。主坐上,一身西装革履的秦昭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钢笔,随后他出声,带着领导者的威严:“《灼夏》的内测结果怎么样?”
会议室里屏息凝神,无人敢出声。
“数据不错。”
桑酒率先破冰,把复印好的文件递给他。
秦昭接过,低头看了一眼后,满意地点点头,“嗯,是还不错。”
“不过......”
先扬后抑,老板惯用的手段。
他手指落在桌面上,说,“也别掉以轻心。毕竟,今天晚上才是重头戏。”
底下的人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行,今天就先到这。”
这句话如同赦免,所有人如释重负,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地涌出会议室。
“桑酒,你等会来我办公室一下。”
闻言,桑酒轻挑下眉,“好的。”
秦昭的办公室在最里间,桑酒进去的时候,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拧眉沉思。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话还没说就看到某人自然而然地往沙发上一坐,姿态懒散。
“这么自信?不怕输?”
桑酒挑眉看着他,就差把轻狂两字写在脸上,“我什么时候输过!”
的确。
眼前这姑娘看着嚣张不可一世,但行事作风果断利落,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要不然当初秦昭也不会被她三言两语糊弄来做合伙人。
恰恰是她身上那种不肯服输的韧劲打动了他。
《灼夏》这款游戏从人物设定到界面绘制皆是由桑酒亲自设计,可以说是倾注了她全部心血。
所以不可能会输。
这是秦昭对她的百分百信任,也是她自己应有的本事。
*
晚上的游戏发布桑酒没参加,一来是她对自己有信心,再者是江家今晚家宴,江母点名让她出席。
江家的家宴按道理桑酒一个外人是没理由去的,但她自小在江家长大,江母也将她视作半个女儿。
桑酒到的时候,家宴将将开始了。
说是家宴,其实也就是江家二老和江添屹这对新婚夫妻。江母率先看到她,连忙招呼她过来坐下,“张妈,再添副碗筷。”
接着又怪她工作起来不要命,“哎呦,小姑娘家家的工作这么拼命干嘛?也不晓得可怜可怜自己哟!”
这厢桑酒还未开口,对面的江添屹便醋意大发:“妈,我忙的时候也没见你可怜我啊。”
江母嗔怪地眄了一眼,骂了他一句“小赤佬”。
桑酒笑着解释,“公司新研发的游戏今晚发布,不免待得久了些。”
江母虽然嘴上说着,但也没真怪她,一坐下就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眼见碗里的菜就要堆成山了,她连忙制止,“然姨,你这是要把我喂成猪,好让你家傅音一枝独秀吗?”
这么一说,江母也意识到不妥,于是胳膊一拐,连忙重新夹起一只鸡腿放到了傅音碗里。
“对对对,阿音也多吃点。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非要追求什么骨感美。”
对面的人一脸受宠若惊,连连说了好几句谢。
晚饭结束,傅音陪着江家二老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而桑酒和江添屹则站在院子里闲聊。
“你的游戏怎么样?”
吃饭的时候,秦昭发微信告诉她,《灼夏》上架的一个小时里下载量已经破万了。
“还不错。”
江添屹从她上扬的嘴角大致猜出结果应该在她预期内。
江宅偏郊区,在如今深受环境污染的城市中难得有这么一个僻静的地方。月牙低低地浮在漆黑的空中,周围点缀着几颗闪烁的星星。
两人仿佛回到了高中挤在郁青家天台看星星的场景。
片刻沉寂中,桑酒突然出声:“其实,傅音挺好的。”
客厅里,也不知道傅音说了什么逗得江母笑的嘴都合不拢,连一旁看报的江父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江添屹嘴里咬着半支烟,望着客厅里和谐的一幕,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是挺好的。”
家世挺好,模样挺好,性格挺好,最主要的是他父母觉得挺好就够了。
至于他好不好,不重要。
桑酒看他那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叹了口气,心里总隐隐觉得江添屹会为此后悔。
可她一个局外人又能做什么呢?
那就顺其自然就好了!
她不由想起陈时迁,那个冷得像冰,脾气烂臭的男人。
说起来好久没见到他了。
*
佛祖说的心诚则灵是有一定道理的。
上一秒桑酒还在想着人,下一秒陈时迁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陈家的老爷子。
傅音最先看到,一脸惊讶地跑到老爷子身旁搀着他,问:“外公,小舅,你们怎么来了?”
随后江家父母也一同起身招呼他们进屋。
桑酒的视线紧紧落在步伐始终落后一步的陈时迁身上。
夏天一过,南方城市的晚上多少有些冷。陈时迁身上罩了件黑色冲锋衣,除此之外依然是简单的白衣黑裤,奈何人家身高腿长,满身气场怎么压也压不住。
“口水擦擦。”江添屹哂笑一声,好意提醒道。
反应过来,桑酒白了他一眼,理了理耳边碎发,往客厅走。
陈老爷子这番兴师动众地过今天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为两个小辈结婚那天他因生病没能亲自出席这事心里过意不去,特意过来赔罪,顺便看看外孙女在夫家过得好不好。
自古都是小辈认错在先,江家父母自然担不起老爷子这一声赔罪,况且原本这事他们夫妻俩也没放在心上,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又把儿媳一顿狠夸,惹得一旁的傅音都不好意思起来。
陈老爷子看到江家夫妇态度真诚以及外孙女脸上的笑容,不觉有假,又问了江添屹几句话,这才满意地笑笑,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总算落地了。
这期间,陈时迁始终低着头,保持沉默,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只有桑酒坐在一旁眼神死死黏在他身上。
陈老爷子也注意到她,询问道:“这位是?”
被点到名的桑酒立马坐直,温顺乖巧:“老爷子好,我叫桑酒。”
“桑家的女儿啊,”陈老爷子虚拂了一把胡子,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不用那么生分,我和你爷爷还是老战友。你和阿音差不多大,要是不介意喊我一声爷爷就行了。”
介意!很介意!
我要是喊你一声“爷爷”,这辈分岂不是乱了!
她瞥一眼陈时迁,对方仿佛如老僧如入定,依旧不为所动,于是清了清嗓子,一脸理所当然:“我喊陈教授一声老师,自然是要称呼您为老爷子。”
她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除了江添屹都愣了愣。陈老爷子也有些意外,转头问旁边的人,“你们两认识?”
陈时迁终于抬起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见过几次。”
陈老爷子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江父江母,只是倒也没再揪着称谓,让她随意就好。
小心机达成,桑酒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这一幕恰好被对面的陈时迁看到,她一愣,紧接着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脸上尽是得逞后的表情。
陈时迁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
陈老爷子精神不大好,没坐多久就走了,桑酒也借势打算回家。江添屹小夫妻俩一齐把人送到门口,傅音一脸不舍地拉着老爷子。
趁着空隙陈时迁走过来,声音又沉又冷:“桑小姐,方便加个微信吗?”
正在包里翻箱倒柜找车钥匙的桑酒手一顿,看着他仿佛在问——
你脑子开窍了?
陈时迁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有些事想向你咨询。培训班的张老师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前几天我也给你打过电话,但你没接。”
他这么一说,桑酒想起来确实有那么回事。但这几天她忙着《灼夏》的上架,压根没仔细注意,还以为是广告推销。
眼前的人耐着心,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桑小姐,能方便加个微信吗?”
桑酒嘴里哼唧一声,学着某人当初拒绝的模样,冷酷地说——
“不能!”
第4章
初秋的夜晚清爽安静带着些许凉意,不远处的湖心亭栽着几棵桂花树,散发出迷人悠长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桑酒倚靠车门,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透着不可名状的傲气。
叫你当初拒绝我!活该!
月色下男人长身玉立,半天不说话,似是在斟酌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耐心耗尽之前,桑酒终于忍不住,直接道,“什么事?”
啧。
完胜。
某人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那双向来薄凉的眼扫向她,直接说明来意,“桑小姐锦苑的宅子还租吗?是这样的,我亲戚家的孩子要来申城念书,想找一处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安顿下来,直到高考结束。若是桑小姐愿意的话,我想租下来。”
说完,也不管她,自顾自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恰时,桑酒的手机铃声响起,她蹙眉正准备挂断,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桑小姐考虑考虑。”
与此同时,铃声掐断。
闻言,桑酒瞥了眼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情绪不高地“哦”了一声。
“另外,手机号是我的微信。桑小姐若是不习惯打电话,我们可以微信细聊。”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对面的人又补充了一句。
在心理学中,习惯把一个人内心强烈需求而产生的相应行为现象,称之为“钓鱼效应”。简单来说就是,人们喜欢把鱼饵放到鱼的面前,让鱼产生特定的内心强烈需求,从而产生鱼吃鱼饵的行为。
桑酒深谙此道理,却也不得不承认陈时迁这波心理战打得一手漂亮。
要想钓到鱼,鱼饵必须大。
而陈时迁扔的这个鱼饵,诱惑力大到以至于她心甘情愿上钩。
有人大发善心把鱼饵递到嘴边,而某人抱着手机窝在沙发上彻夜未眠,第二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一大早就引得公司员工一阵热议。
助理林木拿着数据报告敲门进来,“桑总,这是截止到今天早上关于《灼夏》的所有数据。”
桑酒捏了捏眉心示意她放桌上。
见对面没动静,看了一眼,注意到人还没走,她直接问:“还有事吗?”
林木纠结半天后,犹豫开口:“那个,桑总,需要咖啡吗?”
桑酒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白净的脸蛋上赫然留着两个今天早上她刷了两层粉底液也没能遮掉的黑眼圈,于是礼貌地笑了笑,“多谢。”
不多时,办公桌上多了一杯浓郁的手磨咖啡。
半个小时后,手机震动,一条微信进来。
她顺手点开。
陈时迁:【今天下午方便吗?】
上一条微信显示时间还是凌晨四点。
一条好友申请以及她憋了一个晚上才憋出的一句话——
【你想什么时候看房?】
*
两人约定了下午一点看房。
桑酒一直忙到十二点才闲下来,连午饭都是让林木在楼下直接打包上来的,吃完饭已经快要到十二点半了,她拎起包匆匆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折回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照了照镜子,这才满意地离开。
一点整,桑酒准时出现在锦苑。泊好车后,远远地看见陈时迁举着手机站在车旁,她朝他喊了一声——
“陈教授!”
陈时迁闻声看过来。
申城最近进入雨季,气温下降不少。她身上套了件咖色碎花长裙,外塔一件米白色的薄针织衫,脚上踩了一双帆布鞋,再加上脸上大的有些夸张的黑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一副学生气。
很奇怪,一般这种粗框的眼镜戴不好很容易显得无神刻板,但偏偏戴在她脸上,一双眼睛依旧灵动的不像话。
桑酒和他打完招呼后,掏出钥匙开门,边问:“是你亲戚家的孩子要住?”
“嗯。今年高考要转到户籍地,所以着急找房。”
陈时迁并不打算多透露,简单和她解释了下。
企图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信息的某人见状,老老实实闭上嘴,不再多问。
桑家这栋房子还是当初桑老爷子买下来用作娶桑酒奶奶的聘礼,后来又请了名匠改造才有了现在的桑宅,只不过如今却到了她手中任她支配。
三开间的独栋花园洋房,陈时迁那天上课的地方是西边的小楼。
桑酒领着他穿过正门,一一和他介绍道:“主屋原先是我爷爷奶奶住的,这几年他们虽然长居国外,但老人家念旧,所以那里我不打算租出去。东西两边归你们,不过你放心,房子虽然长久没人住,但设施很齐全,厨房什么都有,应该够你亲戚家的孩子住了。”
陈时迁粗粗转了一圈,心领神会。
诚如她所言,屋子虽然长期不住人,但房间依旧很干净,设备也完好无损,看得出来是有人专门定期过来打扫。
见他还算满意,桑酒从文件袋里取出早上让法务部匆匆拟好的协议书,“过几天我要出差一趟,估计要一个礼拜。怕你亲戚家孩子开学着急,所以要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最好今天就签字,要不然我怕耽误他搬进来。”
合约一式两份,甲乙双方的约束条件以及租赁费用都罗列的很清楚,一目了然。
陈时迁接过,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才点头,“没问题,可以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