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池金鱼——沈不期
时间:2022-09-02 06:51:56

  “蘸哪里。”
  梁季禾笑着指了指就在她眼前的小碗碟,“蘸这里。”
  “这是什么……”
  “盐。”
  “哦对……”
  陈子夜是第一次喝酒,才一口她已经有点醉了一样。
  她瞥了一眼梁季禾,一如往常的神态,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双眼让她想起姜如汀,兴许是二人有此渊源,他才会格外关照自己。
  他一定希望自己母亲拿命保护的人,能够在昆曲上精进表演,清和雅致。
  多想反倒是显得不敞亮了。
  低着头又吃了几口春笋,她喜欢吃笋,觉得这次一定得说点什么才能终结刚刚的胡思乱想。
  语气自然得多,“我们今天初试结束了。”
  “嗯。”
  “我以为师父会请您当评委。”
  “是请了。”
  陈子夜抬眼,神色缓和了许多,“您不参与评审吗?”
  梁季禾笑容敞亮,“总得对其他人公平点。”
  陈子夜吃香很斯文,但她发现梁季禾吃饭更加慢条斯理,而且喝酒也不爱蘸盐。
  “我今天没有唱梅妃。”
  梁季禾看向她,手搭在酒杯上,等她继续说。
  “我觉得《梅妃礼》特别适合压轴唱,越看越有意思,冲突剧情和细腻的感情都有。”
  梁季禾语气平常,带点笑意,“撑得到终面吗?”
  陈子夜有点丧气,嘴巴嚼东西的速度也变慢,“……挺难的。”
  沉默了一会儿。
  他端坐靠前一点,独自碰了下陈子夜的酒杯,“唱得上梅妃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尽力吧”卡在喉咙里,陈子夜小声对自己说,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是谁醉了!
  *刚刚捉虫了一下。
 
 
第8章、失约
  范师傅没有明确设置门禁,但除了节假日外,十二点之前回到戏院是默认的规矩。
  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窠臼,矜持会给凌晨敲钟。
  梁季禾停车时,时间卡在晚上十一点五十。
  梁季禾那侧的窗户半开着透风,接近封闭的空间里有一些淡淡的青松香。
  陈子夜呼吸很轻,眉间舒展,“今天也谢谢梁先生。”
  “不谢。”
  车里一直放着歌,是陈子夜没听过的粤语歌,下车道别前,歌里唱到:明白你希望游观冰岛看雪花,无奈太少时间,去溜冰可以吗。
  午夜的朗月,倾泻在车身上,落入粼粼的玻璃水面,照在两个人每一根发丝上。
  梁季禾手搭在车窗上,看向她,陈子夜也正好侧过目光想开口。
  对视的那一秒,笑容更默契。
  “回去吧。”
  “好。”答应时伸手开门。
  被梁季禾探过身握住胳膊,鼻尖像是一擦而过,呼吸温湿到分不清
  “咔哒”一声解开安全带,“安全带。”
  “哦……谢谢。”
  手却没有松开,梁季禾近到让她不敢眨眼,低沉引导着她,“手机号,进终面告诉我。”
  “……您想知道手机号还不容易。”
  这话从陈子夜嘴里冒出来,真诚自然,甚至理直气壮。
  没半点调情的意味。
  梁季禾笑了下,抽身回到座椅,不否认他想知道确实随时都可以,“得你乐意。”
  陈子夜没了动静,迟了几秒调出添加好友的二维码界面,“……您直接扫码添加吧。”
  “嗯。”
  他发送好友申请,关上手机说,“对了,我下周不在慕城。”
  “哦……”陈子夜不懂他怎么突然提这个,礼貌问,“您是去出差工作吗?”
  “嗯。”
  “这样,那祝您工作顺利。”
  梁季禾道谢,顿了顿才说,“周六回,顺便带朋友送的几株腊梅回来,准备移在上次带你去的店里,有兴趣一起吗?”
  陈子夜只联想一秒金鱼溯游的玻璃馆,眼神都清亮起来,她喜欢那个地方,那是承载着自由和阅历的地方,但思及她与梁先生这样频繁的独处,有些犹豫。
  不过想唱好梅妃岂能连一支梅花都没见过?
  何况,范家戏院虽姓范,但到底梁先生才是真正的投资人,想到他这些年对戏院的帮助,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好,那到时候联系。”
  “嗯。”他往戏院方向挑了下眉,“去吧,不早了,专心训练。”
  “好。”
  拉开车门,伸下去一条腿,陈子夜忍不住回头保证,“我会尽力的……”
  梁季禾只是笑。
  在他的认知里,努力、尽力其实都不值得单独说。
  拥有更多与成功不相关的快意,也许才更拥有对生命的掌握力,哪怕只有一点。
  人间四月,雨丝风片,浪漫的不是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偶然,是临时起意的踏春。
  但对着她好像就没办法这么理智。
  梁季禾还是认真点了下头,算作信任的回应。
  —
  “旧梦新颜”重启项目的初试结果是在一周后公布的。范师傅郑重其事地贴了两张红纸公告,一处是在戏院铁栅栏右侧废弃的公告栏上,一处是在戏院前厅排戏表的上方。
  陈子夜、观妙一同通过。
  虽说这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但张榜后推搡着找名字的时刻,很容易让人雀跃。
  陈子夜没挤进去,先出来的是沈时亦,拍了张照片说发到了她们三个人的小群里。
  陈子夜这才发现,今天这样的日子,观妙居然没来。
  她一向爱热闹,又把这次比赛看得极重,怎么可能不来呢……
  “我先回宿舍看一下,观妙这几天一直不太舒服,不知道好了没有。”陈子夜低头看微信,沈时亦发完她们三个一起中选的图片后,观妙也没回复。
  “行!那你快去快回,晚上还有庆祝饭呢!不过怎么感觉她已经不舒服好久啦?”
  陈子夜细想,“……是得有两个星期了。”
  “找时间陪她去医院看看吧,我们这种天天练功的,多少都有点小毛病。”
  “嗯,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有事发微信啊。”
  陈子夜说好,低着头快步往回走。
  上楼梯时,梁季禾发了第一条微信来,问她现在有空吗。
  陈子夜没多想,回了个有空,继续爬楼梯。
  没两秒,电话直接响起,她愣了一下,但又觉得有事电话说很符合梁季禾的利落的印象。
  他好像不太喜欢说废话,想说的时候便说,从不刻意找话题或者探寻些什么。
  开口时像春日盎然,安静时又不会显得冷淡,所以跟他相处时陈子夜大多觉得自由自然。
  “梁先生好。”
  “初试结果出了?”
  陈子夜轻笑,“还张榜公告了。”
  “恭喜。”他也笑。
  梁季禾看了一眼时间,才下午四点,“今天不用训练?”
  “今天结束了,师父说过几天有综艺节目要来戏院拍些日常片段,吩咐我们各处装扮一下。”
  “嗯。”
  梁季禾知道,这是陈池羽替戏院接的通告,节目定位为国风文化创新推广唱演秀,融汇流行与古典,选手多为经纪公司选送的练习生,戏院这边也在受邀之列。
  陈池羽认为跟这些选秀选手比,戏院里的姑娘们没有流量优势,也不擅综艺营销那一套。
  放梅汀这样的花旦上去,又失了身份。
  最后定下沈时亦和观妙作为其中几期的助力嘉宾,协助选手完成关键曲目表演。
  陈子夜微微喘气,被电话那头的人察觉,沉声问,“你在上楼?”
  “嗯……在四楼了,回趟宿舍,晚上可能再练练。”
  “练归练,注意休息。”
  “好。”陈子夜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说,“您也是。”
  说完再见,陈子夜在等对方先挂,他却迟迟不挂,轻笑说:“按时吃饭,别又摔着了。”
  “好。”听吩咐一般乖巧。
  “有事发微信。”
  “好,如果我没及时回就是在训练、睡觉,您别介意。”
  梁季禾说:“我没及时回就是睡了,有事直接打电话。”
  陈子夜本想说,她应该没什么事至于这么急,但还是应下,中国人不懂客气话就太没眼力劲了,“好……”
  他又笑,“你先挂吧,小机器人。”
  “好。”陈子夜反应过来,“……诶?”
  “挂吧。”
  陈子夜意识到他在说自己像个只会应允的机器人,闷闷说:“不,您先挂。”
  梁季禾情不自禁地“哦——”一声,轻描淡写诱导:“下次。”
  过于平静,以至于陈子夜本能接了句:“好。”
  虽然没有笑声,但陈子夜真的他一定又在笑。
  ……怎么又输了,陈子夜很懊恼地想。
  先挂了电话,陈子夜才恍然发现,她不知道这通电话的目的。
  可能就是掐着点儿来说一声恭喜?
  她摇摇头,不敢这么想,慢慢走回宿舍。
  —
  观妙人不在,床上被子乱作一团。
  微信、电话都没接,陈子夜往走廊上看看,隔壁宿舍也问了问,都说没见着人。
  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做些什么,又放心不下,空着的手就开始替观妙整理棉被。
  冬天她们习惯盖两层,一般再多拿个毛毯盖一层,以防感冒咳嗽损伤喉咙。
  替观妙铺好床,见她的枕头中心被压得软趴趴地凹进去一块,习惯性地拿起来拍了拍,预备反着放,却摸到一处硬块,长条形,原本想把拉链紧上,一扯正枕头就恰好掉在了床上。
  用透明真空袋装好,像是呈堂物证那般保存完整,纯白色的只美工刀那样的长度。
  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文字提示,只有S和CT两个分区。
  陈子夜没有随意动别人东西的习惯,下意识胡乱将东西塞回枕头里。最里面。
  手指却是僵硬了一般,她虽然没见过,但她大概知道那是什么。
  重重吸了口气,双手握着手机开始搜索——CT两道红杠。
  —
  当晚观妙到两点多才回来。
  跟沈时亦她们宿舍一起,回来路上还唱着歌,像是喝了不少酒。
  替观妙用热毛巾擦了把脸,见她面色红润,还能参加庆祝宴,看样子身体没什么大碍,稍微放心了一些,联想到水银温度计,指针类的东西在枕头里撞来撞去……
  其实是会移动的吧……
  但陈子夜还是想问问清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也就作罢。
  每次去练功房的路上人总是很多,难得找到空档又碰上余樵。
  ……好几天不见他人。
  陈子夜几乎是跑到收发室那边的,但到了门口又停下来,捋好头发,整理呼吸,问杨叔有没有她的快递。又像是正巧碰到余樵,装作不经意地问,“前几天还想找你换灯泡,你一直不在。”
  “我去北城考试了。”
  “是保送考试吗?”急忙住口,“我听杨叔说过好多次,是这个考试吧?我没太注意听。”
  “嗯。”
  余樵看了眼窗外宿舍楼,问她,“现在灯泡换好了吗?没有我现在去换。”
  “换、换好了,杨叔帮忙都弄好了。”陈子夜低了低头。
  “那就好,有需要就直接喊我,女孩子爬高碰电很危险。”
  陈子夜笑了笑,抬头看他,“你平时给大家帮忙的时候……也注意安全……”
  “没事,我预填志愿报的是热能与动力工程专业,得常年跟锅炉、电路打交道。”
  “那……是不是很难学?”
  余樵进室内把羽绒服脱下,也让她别站在外面,有风,“每个学科想学好都非常困难,你学戏剧也一样,不是都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这能一样吗?”陈子夜欣喜不过三秒,又垂下眼,“我没什么概念。”
  余樵看着她笃定说,“一样,至少在我心里,是一样的。”
  余樵站在最门边,两个人的身影都露在玻璃窗可见的透明范围,陈子夜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墙角,指甲盖掐进手指那一刻才敢问,“……你能教我英语吗?”
  “可以啊,其他也可以互相学习。”
  陈子夜小学三年级才学英语,进戏院时刚满十岁,纠正普通话就用了好多年。
  她一直记得当年英语老师教她的《Do Re Mi》,这是她第一次唱除了ABCD以外的英文歌。她记忆里的声音甜美温柔,是一位返乡教学的女大学生,一字一句地教会那个小女孩——
  世界辽阔,雪山开花,玻璃晴朗,连树叶都有翅膀。
  “……我可能没什么能让你学习的。”
  余樵说不会,“戏曲里很多典故,这些我一窍不通的,一定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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