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唐明皇哄好了杨贵妃,转而差人送一斛珠给梅妃,哄她原谅自己时,梅妃神伤哀叹。
左侧的婢女唱,“不是奴婢擅敢多口,如今满朝臣宰,谁没有个大妻小妾,何况九重霄”,劝慰梅妃后宫争宠乃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右侧即为陈子夜,她是梅妃的陪嫁丫鬟,体己话唱,“媚处娇何限,情深妒亦真”。
若是担心杨妃娘娘生气,岂不就是在抛弃我们梅妃娘娘?
梅妃哭得梨花带雨,左右两侧婢女本应同时拂扇,轻轻摇晃。
但观众视线从不在配角身上,甚至左右侧都没有专门的灯光,两个人在暗处,只有陈子夜举着扇子。
匀速保持,绷直手臂,轻扇宽慰,动容时落泪。
恰如其分,没有丝毫懈怠与浮夸。
她人在戏中,站在道具梅树下,缤纷落英一片两片从她的头上、耳边滑过。
沾上她的眼泪,贴在脸颊,像是红色泪痣般的惊艳。
落入到台下梁季禾的心里。
到后半场终于没了她的戏份,退场后整个胳膊都像是脱了轨的风筝,努力拉扯一下才能动一下。
前场告知现场的戏迷布景需要十五分钟,再次提醒诸位听戏不做任何形式的打赏。
瓜子、金桔和茶水都已经端上桌,需要单独点茶、添茶的伸个手示意一下就行。早些年戏院生意红火的时候有单独的人负责,后来都是杨叔搭把手。今天人多,余樵也来帮忙。
趁休息,陈子夜躲在幕布后面往外探了一眼,灯光已经调至柔和。
所有人挤在一个小门厅里显得格外拥挤,但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穿着正装的梁季禾,他明明很随意的状态,却坐姿端正,人群之中几乎无法不将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他看过来时,只是很快扫过,陈子夜心想,他大概是认不出穿了戏服的自己。
手机却在此时亮了一下,陈子夜打开一看。
梁季禾给她发来:听说候场偷看要扣钱。
陈子夜笑了一下,回他:听说有误。
休息空档,范先生问梁季禾是否需要添茶,他应付点头,一句话交流的画面被陈子夜看到。但她听不见,只看得见梁季禾正冲她有些幸灾乐祸地笑,很快收到回复:哦,那我让你师傅加一条。
“……”耍赖啊。
范先生眼观八方,顾不上看陈子夜,只觉得坐在他旁边的梁先生心情看起来不错。
抬手喊余樵赶紧过来添茶。
梁季禾还在回信息,眼前有人影落下,他客气地端了下杯子以示尊重,目光却是一顿。
这男生的手腕上,戴了一根头绳。
黑色细绳,两颗红柿色的玻璃珠。
像极了,陈子夜挂在他树上的那根。
他面色一沉,更觉像他喉咙口卡住了一根软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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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观众
等这出戏演完,所有人拉手谢幕,在掌声中朝人群鞠躬。
等陈子夜抬起头时,第一排梁季禾的座位已经空了。
戏迷大多年龄偏长,偶尔才会有一些戏曲学院或是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年轻人来,范先生端着架子,承师训,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打赏,也不允许任何人收受礼物。
只有各种各样的花束和卡片统一放在台边。
开年底一场大戏远比预期还要热闹圆满,甚至有观众在院外安排了焰火助兴。
也颇有点岁末迎新的意思。
范先生安排了一桌庆功宴,借此招待梁季禾、陈惊蛰这样的贵客。
范师傅拨开脚边的献花,指出一条路来,让演职人员别磨蹭都快把妆卸了换上便服,目光投在台下,着急在找梁季禾的身影,还不忘喊陈子夜帮杨叔他们把舞台收拾干净。
杨叔双手搭在扫帚上,在她身侧抱怨,“你师父就是喊惯了嘴……”
陈子夜食指挡在嘴前,嘘了一声阻止他,“没事的,我帮您一起。”
“不打紧,也没多少东西要收拾,我一个人就够了。”
“真没事,这种庆功宴只要不是强制参加,我都不去的。”
杨叔凑近,捂着嘴小声说,“不去白不去啊!这一顿不比平时吃的好多了!”
陈子夜无所谓地笑笑,“那您先去吧,我留下就行。”
“你一个人能行吗?”
“能的——”陈子夜自然地接过他的扫帚,“您放心,还有后勤阿姨和……余樵呢。”
“你办事我肯定放心,整个戏院就属你这个小姑娘最踏实勤快了。”杨叔说,“有脏活儿重活儿就喊余樵,别客气,我就先去了啊,就指望贪范师傅一口好酒!”
陈子夜不怎么经夸,催杨叔赶紧去吧,开始动手收拾各个桌子上的瓜子壳和金桔皮,最后一个接一个地把椅子都倒扣在桌面上,放最后一个椅子时,余樵已经清理完所有垃圾。
半个多小时,大家都沉默着,关灯锁门时只剩余樵和陈子夜两个人。
余樵问:“那天的事情解决了吗?我看你很急的样子。”
陈子夜想了一下,“……应该算没事了吧,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余樵也不多问,看她卸了妆状态仍旧清丽,放下心来,只说就先回去复习了,下周学英语再见。想起来似的,又把手腕上戴的头绳拿下来,递还给她,“这个是你上次落下的。”
“原来落在教室了……”陈子夜冲他笑笑,想起那日他们俩一人一瓶茉莉绿茶放在桌前的画面,犹豫了一下,想不出送他的理由,只能接下道谢,“……谢谢,我平时很喜欢这根头绳。”
“嗯,那你快收好。”
陈子夜接过头绳,攥在手心,神情只是微小的变化,但心里却像是随风而起的竹蜻蜓。
—
隔天是周日,按习惯下午吃过午饭就算开始放假,但陈子夜还得出门一趟。
周末容易堵车,她得地铁转公交去城东秀水苑拿新订的戏服,按之前的情况,到场后一般都会再花点时间做样式的沟通,赶下午三点之前到比较合适。
下了早课,陈子夜没去食堂,换了衣服准备直接出门,被范师傅喊住,让她换另一个时间拿戏袍,先回去拿一套新的练功服,“等一会陈总就来接你了。”
陈子夜听不明白。
……什么时候又多了位陈总?
“哎哟,昨天庆功宴喝高兴我就给忘了,是这么回事——陈总他们公司要搞年会,在准备节目,让我给他挑个院里的姑娘帮个忙。”范师傅指了下她,“你话少,心思更少,我看你去最合适。”
“……陈总是?”
范师傅嫌弃一声,“陈池羽——陈总,还有哪个陈总?你就记着,我们范家戏院只有一个老板,一个总管,一个姓梁,一个姓陈。”
“哦……”
“那就去拿衣服吧,记着少说多做,自己注意着点,别得罪人,也别丢了咱们戏院的体面。”
“知道。”
陈池羽说的公司在城东CBD,叫“一梦陈梁”,隶属梁氏,在27楼。
她没见到陈池羽,到达公司后,前台直接领她去了公司里的健身房。
周末下午,腾空了一整间带镜子的舞蹈室出来。
说是编舞,实则不然,几个参演的女生已经定下了主题和参考舞曲,也都算有一定的舞蹈基础,只是缺个专业的人快速拆解动作,做一些详略删减。
不到两个小时,她们就齐力整理出来了。
窗外银河倾泻,室内暖气过闷,加上陈子夜没吃午饭,体力一时有点跟不上。
打算去空无一人的公司露台上休息下,借凉雨喘口气。
进去时,有抽完烟出来的人替她刷了门禁,出去时却发现迟迟没有人来。手机也落在换衣间里,练功房里音乐太大,以至于她在外喊了几声也没有人来。
干脆坐下等,相信很快会有保洁阿姨经过。
没吹一会儿风,身后“嘀”一声有人替她刷开了门禁。
急回头,看清人时,陈子夜怔了一下,才轻轻喊了一句,声音有点哆嗦,“……梁、梁先生?”
“嗯。”淡淡的一声。
陈子夜站起来,遮阳伞上的水滴在她的羽绒服上。
梁季禾脸色不善,“先进来。”
雨势不小,梁季禾走过来。
只有一把伞,陈子夜有点犹豫,怯生生地不敢挪步,让梁先生替自己撑伞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等我进去给你拿把伞?”
“……不、不用麻烦了。”几步路的事情,她可以跑过去,门开了就行。陈子夜心说。
这样的距离,梁季禾明显有些不悦,“那你还不过来?”
“……好。”
雨天湿冷,走到门口,一开门暖气扑面。
陈池羽先开口寒暄,“陈子夜,你们练得怎么样啦?”
“差不多了。”
“不愧是我们范师傅的高徒!”
陈子夜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不是什么高徒。”
陈池羽故意挤到他们二人中间,转头对陈子夜说:“我们本来在开会,一听是你来给年会排戏,会上有个人就有兴趣来看看了,什么财报不财报的,哪有年会重要。”
梁季禾白他一眼。
但陈子夜没看到,她担心他们等一下就想看完整版,不自信地说:“现在只是动作差不多了,还不能到连贯表演的程度。”
“哦,这个到不着急,你不问问某人是谁?”
陈子夜其实并不关心,但是她觉得此刻她应该顺着问,“……是谁?”
“他——”梁季禾打断,没好气地冲陈池羽挑眉,“不是你要看排练么……还不去?”
“你不去?”
梁季禾转而勾笑,“把你开了,我就自己去。”
“那倒也不必,我这就去。”
陈池羽先去了舞蹈教室。
陈子夜轻轻擦身上的雨水时,梁季禾先漫不经心地说:“你瘦了点。”
“我吗……”
“嗯。”
陈子夜呼了口热气,不想提每天加练,“可能最近天气冷,胃口不好。”
担心他又拿“回回见他都摔一跤”揶揄她,陈子夜忙补了一句:“不是因为节食。”
梁季禾也想到,笑了下。
但陈子夜还是低头看了眼自己。
平时师姐妹同吃住,每天待在一起,只能看出谁明显胖了,看不出谁瘦了。陈子夜担心自己新定的用作复试的袍子不贴身,自言自语道:“应该不是太明显……”
梁季禾也上下扫了她一眼,“还好。”
陈子夜往走廊尽头的舞蹈室看了一眼,说明来意,“师父让我来给年会编舞。”
“你这么有空?”
“……周日下午休假。”
梁季禾轻笑,“丫鬟确实也不用怎么练。”
陈子夜想到昨晚的表演,她只有一句台词,代表不了戏院正常的水准,怯怯地问:“那您觉得我们昨晚演的《长生殿》怎么样?”
梁季禾淡淡说:“老生常谈的戏份,没所谓怎么样。”
“下周我们还有一部《风筝误》要上,是一部喜剧,剧情精巧,特别考验表演功力。”
“丫鬟戏份多吗?”梁季禾问。
陈子夜声音很轻,“……比《长生殿》多一点。”
梁季禾摸了下袖扣,哂笑道:“我看你是想演丫鬟演到老,梅花奖真该给你颁个终身成就奖。”
“……”
这些戏份都是去年10月就定下来的。
但陈子夜卡了一下,被他此刻冷淡的眼神吓退。
陈子夜小心地瞥他一眼,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发,露出手腕上的黑色头绳。
“那您有空来看吗?师父应该会给您留最好的位置。”
梁季禾眼神一凉,想起余樵手上也戴着一样的,语气沉底,“不用,应该没空。”
陈子夜点点头说好,抓不住他的情绪,只觉得好像比之前冷淡了些。
只希望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好。
—
秒钟拨动,在岁暮任何事情都显得没有先过完年重要。
虽然复试和开年几场戏压在院里,所有人连轴训练,但还是频繁有人问要不要出去吃饭唱歌。
每到周五下午,就更是按捺不住想飞出去的心情。
不像山野之间飞跃的鸟,更像摇摇荡荡的水草。
“观妙!”
有人喊了一声,所有人停下动作围过去,观妙人还醒着,陈子夜轻掐了几下她的人中。
“我有点晕。”
陈子夜扶她靠在自己肩上,“现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