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池金鱼——沈不期
时间:2022-09-02 06:51:56

  陈子夜点点头,“嗯!那我可以给你讲很久。”
  余樵无奈地指了指窗边累起来有半身高的复习资料,“我应该也能给你讲很久很久。”
  “那先说好,不能耽误你复习。”
  余樵笑容明朗,“好,也不能耽误你训练。”
  “好。”
  “那下周末晚上开始?这周末我得回学校跟老师对保送试题的答案,白天高三补课。”
  “嗯,我可以。”
  余樵想到一个地方,“那你到时候跟我回学校吧,自习室很安静,周末基本没人。”
  ……学校。
  “我能进去吗?”
  余樵躬起腰,手撑在收发室的椅背上,跟子夜完全平视,“当然能,没有人不欢迎主动学习的学生。”
  陈子夜倏地抬眼,她在静谧的空间里像是看到了戏文里说的,一言可抵千万钧的君子诺。
  ——
  人的大脑也许有什么等待机制,一旦有了期待,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这周,陈子夜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海上,水管滴水的声音好像在奏乐,窗台上光秃秃的盆栽像是要发芽,落叶不是落叶,是来年春天的盎然生机。
  陈子夜把很久没用过的双肩包拿了出来,还多买了一些花花绿绿的文具。
  到周六。
  陈子夜装好特意买的茉莉绿茶和小面包,早早跟余樵去了学校。
  如余樵所说,学校门卫大爷见二人周末前来自习,连连夸赞,嘱咐他们晚上十点锁校门,让看着点时间,以防他在门卫室睡着了听不见喊声。
  两人乖巧应下,互相看了一眼,找到一间最偏僻没有人的高层教室。
  并肩靠窗而坐,余樵不知道陈子夜的英语学到什么程度,不希望她一开始就被严肃的教材难住,提前买了四本书,塞得书包满满当当。
  一本是介绍欧美旅游的口语书,一本是初高中教材全解,一本红色封皮的单词书。
  还有一本英文小说《芒果街上的小屋》。
  余樵说:“这本书送给你,短篇故事组成的,讲女主角的妈妈、爱吃的菜、喜欢的小狗、难过的事,还有……第一次心动这些日常故事,关于少女的梦想和成长,比较短,适合新手读。”
  “谢谢。”她小声说。
  光听介绍,陈子夜已经像在冬夜吃了一根暖热的甜红薯。
  她没有与余樵对视,始终面朝向前,手指细细摸了摸书的封面。
  “那我们开始吧?手机开静音,先学一些单词。”
  “嗯,我已经开了,放在包里。”
  余樵的目光转回到自己课桌上时,陈子夜偏过头看他一眼。
  今晚的月亮很静,床帘被风微微吹起,陈子夜突然觉得空气是安静又有味道的。
  像梅子留酸,芭蕉分绿,是只属于少年身上清新的皂荚味道。
  同样的味道在戏院的水池边也有。
  杨叔正端着盆准备打水泡脏衣服,泡一夜就干净不少。
  他正蹲着接水,车灯穿过铁栅门照到他身上,急停发出刺耳的响声。
  见是梁先生的车,赶忙空下手去开门。
  没等他小跑过去,梁季禾已经自己下了车,“门不用开了,我不进去。”
  “哦,好的,那需要帮您告诉范师傅一声吗?”
  “不用,劳烦帮我找一下陈子夜,也问问戏院其他人。”
  “小子夜?”杨叔手上还有水,往身上蹭了下,确认说:“她不在戏院啊。”
  梁季禾蹙眉,面色不悦,“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梁季禾搭的是下午的飞机,落地上车给陈子夜发的消息,预备稍她一起去赏梅,迟迟没有回复。他一贯不喜欢这样的不确定性,谈判桌上的缺口往往就来源于此。
  但他还是吩咐司机,枉顾一次理智,先直接往戏院开。
  “梁先生客气了。”杨叔往远处随便一指,满意地笑笑,“她跟余樵约着出去玩儿了,不过现在小年轻人谈恋爱去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
  见他神色寒如沉雪,杨叔抢着说没事就先去忙了。
  梁季禾坐回车里,破天荒地摸了一支烟出来,这是陈池羽坐他车落下的。
  他不喜欢烟味,但他此刻很想闻一些不熟悉的气味。
  腐草烧灰,卡在嗓子眼,腻在喉咙口那种。
  看了眼手机,依然没有任何微信回复,对话框只有他自己发的那些。
  被他不耐烦地丢到一边。
  他已经习惯有一个人安静温顺地长在戏院里,他想见便见。
  却没想到,这像缝叶莺一样的小姑娘,可能从不向往更辽阔的天空。
  原来一直都栖息在她自己那枝,飘摇的枯藤上。
  作者有话说:
  每晚八点更新,如果有其他调整就是在捉虫hhh
  太久没写文啦~你们还在看的吧!
 
 
第9章、头绳
  时间类似海浪拍礁,再勇烈也不留任何痕迹,像今晚。
  极少有的连续几个小时没有碰手机,冬天不开窗的教室里,只弥留茉莉绿茶的清香。
  等陈子夜从包里摸到手机,几乎是一秒钟就从座位站起来。
  压抑感不在乎未读消息的数量多少,而是以多条问句终结。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我得先走了。”
  没说完话时,陈子夜已经随手将所有东西抓进包里,眼睛慌慌张张扫了眼课桌,混乱中滑下去的中性笔她也顾不上去捡,“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你不要急。”余樵站在一边伸了下手,却不知道怎么帮忙,给她拉开座椅以防慌乱中磕碰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么晚了,我跟你一起,方便吗?”
  陈子夜心里着急,“没关系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
  “真没事,今天谢谢你,下周再跟你请教。”
  语气虽然尽力缓和,但她手上还是急着用力扯住背包肩带,快步径直往外走。
  见那本《芒果街上的小屋》还落在后桌。
  余樵立即伸手,却赶不上陈子夜的步伐,“你书没有带走……”
  他缓慢地放下,眼神还留在她张惶的背影上,轻轻吐出,“还有头绳……”
  —
  西城的晚上不好打车。
  陈子夜背着沉重的书包走了快一半路程,才找到一辆共享单车,骑上去像背上了一个囚笼,扯着身体往后倾。
  赶到时,店里开着灯,如上次所见。
  她很快凑上去,焦急得左右挪动了几步,甚至想对着优哉游哉的金鱼张口,但是金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它们不记得陈子夜,当然记得也无法开口回应她。
  还是那样慢悠悠咕咚吐泡,破在水面。
  看了眼手机,梁季禾没有回复她的道歉。
  推了推玻璃门,又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把手根本按不下去。
  见有人从楼梯上下来,露出腿开始,陈子夜就忍不住弯下腰想早点见到他,急于道歉。
  她担心梁先生为此生她的气,更害怕有失师父平日里教她的规矩礼节。
  得罪了梁先生,影响一园子的人……
  等他下楼站定,陈子夜认出他是梁季禾的司机,语气有点失落,“林叔。”
  “陈小姐好。”
  见她眼神往楼上探,林叔说:“梁先生在忙。”
  陈子夜丧气地垂着头,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对不起……是我失约。”
  林叔只管按梁季禾的吩咐行事,从不多说,还是那般客气的笑容,“我送您回去。”
  “谢谢,不用麻烦了。”
  “这是梁先生交代的,让我留下送您一程。”
  陈子夜神色更加愧疚,眼神无处可放,“让您和梁先生等了一晚上,真的是太对不起了。”
  “陈小姐,我是拿了钱在工作,您不用跟我客气。”林叔停顿了一下,像是犹豫,往楼上看了一眼,“您还是先跟梁先生说一声为好,他……挺看重这几株腊梅的。”
  “……已经说了。”但是他没回。
  陈子夜目光投在楼梯上,她想起二楼的天台,不知道腊梅种好了没有,轻轻叹气:“是我扫了梁先生的兴致。”
  林叔没有接话,只问她:“那您现在回戏院吗?”
  陈子夜卡了一下,没跟他往车边走。
  林叔看出她的犹豫,轻声喊她,“陈小姐?”
  替她拉开车门,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陈子夜认真问:“林叔,我想当面跟梁先生道个歉,我要是在这里等,不知道会不会让您为难……”
  “那这个看您自己,梁先生只嘱咐我送您回戏院。”林叔把车门带上,“您走的时候喊我就行。”
  陈子夜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精神奕奕地点了下头,“谢谢您。”
  陈子夜踩着楼梯几乎没出声上了楼,坐在花藤架子底下等。
  房子里开着灯,陆续传来几声梁季禾的声音。
  每次听到声音,陈子夜都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但是梁季禾没有出来,只有人影投在墙上,他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踱着步,那光晕摇摇荡荡,像她的心情一样不定。
  身侧的门打开时,她已经冷到整个人扣上了帽子缩在羽绒服里,发丝胡乱挤在耳边。
  “……您忙完了!”
  陈子夜的惊喜神色,投到微讶的眼眸里,下一秒她的胳膊就被梁季禾用力一扯,几乎是推进房间里。
  粱季禾“啪”一声关了门,顺手将温度调高。
  “林叔没送你回去?”他声音里带着点怒气。
  陈子夜忙解释,越说越小声:“您是让林叔送我一程,但我……不想回去。”
  这个讨巧侥幸的答案显然并不能让他满意,他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你们戏院没有门禁?”
  陈子夜有认真想这个问题,十二点之前回宿舍好像是约定俗成,其实算不上强制要求。
  她摇头,无辜想,之前几次跟您在一起的时候也没管过什么门禁啊。
  “这么说,范先生说的管理章程,都是拿来糊弄我的了?”
  “不、不是的。”梁季禾说得冷静且冷漠,像在追责,让陈子夜有点不知所措,连语速都因紧张而变快,“师父是有要求过的……我、我马上就走,我只是想当面跟您道歉——今晚是我失约了,实在对不起。”
  梁季禾看向她,像是愿意给她解释的意味。
  “晚上我跟……”同学?朋友?同事?
  陈子夜卡了一下,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界定,打算直接说,“我晚上去……”去学校自习?
  他会相信吗?或者说有人会信吗?
  纵然会,陈子夜也说不出口,她不愿意提这个。
  想跟同龄人那样读书考学这件事,是她守口如瓶、心系一处的秘密。
  陈子夜的沉默让梁季禾没了耐性,没有合理解释的道歉似乎就意味着没有诚意。
  “看来有些事情比赏花和唱上梅妃重要得多。”
  陈子夜稍微顿了下才回:“当下没什么比唱好梅妃更要紧了。”
  “是吗?”梁季禾朝她笑了下,带点冷漠的质疑。
  陈子夜垂下眼,有点委屈,“嗯……”
  “您上次说,如果我能进终面,您就来看。”
  梁季禾沉默着。
  陈子夜抬起头,看向梁季禾的眼神明显有一些倔强,像那日她在酒席之上拒绝唱一段戏时的坚决,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如果我能进终面……”
  “那就等你唱得上梅妃再说。”
  像是灰烬遇风,陈子夜心里有一些急于自证的较劲。
  —
  那日之后,连续一周陈子夜都在加练,直到戏院对外售票开戏那日才停。
  在“旧梦新颜”项目复试之前,范家戏院的开年第一场大戏定在一月十六号。
  范先生喊来了梁季禾、陈梁、陈惊蛰等贵客捧场,安排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戏院前厅已经好久没容纳过七八十人满座的情形,范先生兴奋得前后场来回窜。
  碰到人又立刻拉下脸来,不停叮嘱她们都互相检查一下,妆容台词都别出任何问题。
  毕竟开年第一场大戏,门票出售一空,图个祖师爷的吉利,范先生开席前先让人安排了个火盆。
  一院子人陆续跨过,又一个挨着一个到范师傅跟前领了开工红包。
  拿完“好彩头”,各自散了,各司其职。
  陈子夜妆发简单,一直给梅汀、观妙打下手,站在一旁乖巧地递首饰盒、油彩这些。
  选的也是广为流传的《长生殿》选段——《絮折》,讲腊梅绽放,趁杨贵妃不在,唐玄宗以梨园新戏为由请梅妃夜宿翠华西阁,后被发现狼狈躲入夹墙之内。宫墙内情迷意乱,宫外八百里告急。
  词极绮丽,戏腔低回深郁,剧情曲折。
  又恰好是南北曲调合套,悲壮与婉转兼顾。
  这是去年10月就定下的角色,大体是按洪昇原剧本五十折那版演的,但也稍微新编。
  陈子夜扮演梅妃的丫鬟春儿,甚至不如《游园》里跟在梅汀身边戏份多,但这场戏难就难在,她虽没有几句台词,得全程跟在梅妃身边。站在一旁保持矜持姿态,不断扇风,反倒是最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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