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伏影——吃一首诗
时间:2022-09-02 07:05:26

  章晚坐在小桌旁边,看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忙碌,心里叹了口气。
  “老温……”
  “我走了。”他转身,瞟了她一眼,目光飞速的转回看屋子,“走呀走呀,来的时候抬进来的,什么也没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行李我联系旅馆那边给我寄回去了。”
  他拍拍裤子,转身就往外走。
  章晚藏在桌下的手指颤了下,略显仓皇的起身跟上他。
  温舟勍得意的转身,笑着瞧她,“慌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走吗?”
  他伸手,“再给我看一下。”
  “嗯?”章晚愣了下,“什么……”
  “啧。”他去她口袋摸手机,老练的点开购票系统,第n次确认她飞机到云城的时间点,“就一周,还非要跟我分开走,我要等你又不愿意。”
  “嗯……火车太累了……”章晚心不在焉地重复借口。
  这一周天气不好,回云城的航空多数停了,剩下的时间点她以不方便拒绝,温舟勍又被催促的急着要赶回去,只能买了卧铺火车,倒是给了章晚吃不了坐火车的苦先不走的理由。
  “乱嗯什么。”他恨铁不成钢的在她鼻头狠按了一下,“那天我去机场接你,别下了飞机就往家回啊,还有这几天记得给我打电话,别我走了你潇洒了扭头喂鸡喂狗搂着温温骑着大黑倒是把我给忘了。”
  他不过是比她提早一周回云城,温舟勍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什么变得这么拖泥带水磨磨唧唧,好像这一走自己就被她拎上裤子不记人了。
  也可能是自打他晕晕沉沉醒来,在眼皮子还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时候瞥到小木屋门口的恹恹小姑娘起,两人就没分开过,24小时的形影不离长达三个月,然而这一次,转身他离开卡朗,背对着雪山草原,踏上火车漫漫长路,隔着八百多公里的山与海,那是一个嗓子吆喝过去,再也听不见木屋里发来烦躁不耐又清晰回响的距离。
  章晚鼻子酸的厉害,那分明是亲昵的一个小动作,激的她眼泪差点冒出来。
  她低头藏了下,又看回他撇撇唇,“这么怕我不负责啊。”
  温舟勍偏头,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章晚的笑就挂在嘴边,对上他的视线慢慢僵住。
  “傻,还真怕了啊?”他在她脸上揉了把,点了点自己,“睡我三月,你逃得了?”
  她心抖了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温舟勍上前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再背一遍我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
  章晚下颔搁在他肩膀,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他的两个国内号码以及一个国外号码还有他的几个不同地区的房子地址,心口好像被捅进了一把刀,碰着她的体温有多暖,即将离开后灌胸的风就有多寒。
  分明,开春了啊。
  “好,咱不怕啊,真忘了,电话也联系不上了咱也不怕啊,大不了我去找你。你可是云城商渔,我爬着也能摸进商家大门。”
  章晚身体逐渐僵硬,笑容都在颤,嘴上的轻松藏起了她脸上的狼狈,“你可真没出息,就只能爬进商家啊。”
  温舟勍往后退看她,“嫌我丢人?那想我怎么进,八台……”
  “打住打住,再贫真赶不上火车了。”
  章晚心恐惧的发颤,她只是个推上戏台的演员,落幕时连名字都不值得出现在幕布上。无论商家的大门朝哪面,有多堂皇富丽,都跟姓章的她没有关系。
  “啧。”
  温舟勍巴不得错过火车,但是也被她催的没办法,跟着外面响起嘀嘀的汽车鸣笛声,接他去火车站的车来了。
  “走了啊。”他摆摆手,潇洒的往外去。
  “要不……我去火车站送你?”
  “嘿。”他笑,学着她前两天说话的语气,“那么远,两三小时你一走我又一个人坐车回来,我不要。你自己去火车站,别太缠人了啊。”
  看来他对她说过的话是有点耿耿于怀的,眉眼间她的那点嫌弃学的惟妙惟肖。
  章晚不理他,“我去拿钥匙,你让司机等一下。”
  说着,她慌张的回屋。
  “算了算了。”他拉住她,“你那么一说,我还真不舍的让你一个人回来,别自己回来路上看着茫茫雪山抹眼泪儿,那我多心疼。”
  “你想的美啊。”她白他,要去锁门。
  “别别。”他认真拦住她,“别送了,火车站又挤又乱的,路又不是多近,咱不图那几分钟了。”
  那边车嘀嘀了几声。
  “我先上车了,到火车站给你打电话,你该干嘛干嘛,昨晚也挺累,回去睡会吧。”他往车边走,又朝她摆手,“快回去睡吧,我先走,下周见,机场等我啊,也没多久的。”
  她从来都满不在乎的,他反倒先安慰起了她。
  章晚脚定在原地,她不敢动,风吹起她肩边的头发已经是她敢飘的最远距离,她紧紧攥着手看他上车,她不敢动,她怕绷得那一口气,在她追去的那一瞬间尽数泻了。
  “大渔,走了啊。”他坐上车就落了玻璃,朝她招手。
  可能看不懂她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动了,摆手说:“过来,快,再亲一下。”
  商渔胸口像是被紧紧抓了一把的海绵,拧干了她胸腔的所有呼吸,疼的她喘不上气,她站在原地,像是站在审判的十字架上,她清楚的看着谎言即将画下最后一个尾声时,因为剥离生命而清晰痛苦着的脉络,像是初春萌芽的嫩叶,遍布在她身体里。
  她朝他摆手,轻扬的笑:“老温,再见。”
  温舟勍笑着看她,眼里带着无奈地宠溺,摇了摇头,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说:“云城见。”
  司机呼了口气,好像解放般,终于可以从这场没完没了又拙劣无趣的告别戏码退场,车像离弦的箭一样离开。
  温舟勍猝不及防,从车子里钻出来,不停点他的手机示意。
  章晚无奈地摆摆手,笑着看他的车消失在弯曲蔓延的茫茫山路间。
  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即。
  眺望远方的尽头已经什么也看不见,章晚呆呆的站了两三秒,忽然耳边响起汪汪两声,章煦把她从一场癔症中叫醒,她愣了两秒,眼睛迟钝缓慢的眨了眨,忽然向路边走了几步,“老温……”
  没有回音,她越走越快,逐渐跑起来,越跑越快,像是要把此生能冲出的速度在这一瞬间跑完。
  路过一个小石头,轻而易举把她绊倒在地,重重一摔,走了无数遍的路,怎么还会摔倒,狼狈的趴着起不来。
  她顾不及膝盖的疼痛,茫然地看着远处的土路。
  “老温……”
  她轻轻喃了声,耳边好安静。
  风声,草声,就是没有轻佻浪荡的“啧,又叫我干什么”的声音。
  她愣愣的笑了一声,低头看向膝盖上染满的灰土,有低唔声从苍白颤抖的嘴里泄出,眼泪毫无知觉的流下。
  “我叫章晚,我叫章晚,我叫章晚……”
 
 
第77章 
  卡朗原来这么安静,章晚静静地躺在床上,方圆百里,安静的空气似乎随时都要将她溺毙。
  她像个干尸, 昏昏沉沉的睡着, 醒来, 睡着。
  黑白颠倒, 不知今夕何夕。
  紧紧握着的手机响了又响,不知隔了多久她才敢点开。
  “我以为你要追上来, 我都要喊司机停车了,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逗你两句, 还不回我消息了。”
  “路上两个多小时呢, 打电话聊会?”
  “怎么不接电话?”
  “怎么,我一走,还真要提起裤子不认人啊。”
  “再不回我消息我就回去了啊。”
  “睡觉了?”
  “我到火车站了,你不会真睡了吧, 小没良心, 下周见了我再跟你算账。”
  “在干什么,真不回消息?”
  “商渔,回我电话。”
  “我买了回去火车票, 下站我下车,你等着。”
  章晚看到这, 手一颤,心慌意乱顾不上再想赶紧回了电话。
  温舟勍质问的声音传过来, 她底气不足地解释,“静音睡着了……”
  温舟勍:“……”
  “我下站回去, 我不走了, 一周后我们一起回去。”他可能不安。
  “你别胡来!我妈后天回来, 你想让她知道我们两个人荒天野地孤男寡女一起待了三个月?”
  “这也事实啊,事出有因,那也没办法。”
  “哼,要不要说她珍藏的那几盒计生用品是被你我用完的这个事实。”
  温舟勍:“……”
  章晚苦口婆心,“好了,我不该不回你短信,我错了。”
  温舟勍:“我才走多久,你就高枕无忧睡觉了,你说说你像话吗?”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可是除了睡眠可以麻木,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抽痛的心得到缓解,那里有把刀在旋转着划伤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可即便在梦里,都浑噩的难以安歇。
  温舟勍,你的声音在我耳边,而我却觉得我再也碰不到你了。
  温舟勍斥责她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章晚抱着手机听他絮絮的话语,才觉得自己呼吸又缓了过来。
  然而,即便这是她的呼吸机,也是加了期限的。
  她回他的消息,不是简短,便是延迟很久之后,他总把电话打过来,被她静静按掉,发消息说:“我放羊呢,先不说了。”
  温舟勍:“……”
  “大渔,你怎么了……”
  “没事。”
  “真的没事……”
  “就是没看到。”
  “……”
  即便冷遇如此,他的电话还是不依不饶。
  章姝到卡朗那天,她主动给他打电话,“我妈回来了,电话这几天就先不说了。”
  “为什么?”温舟勍接到电话的喜悦没维持两秒。
  “我和她原本就不熟,让她看我和一个男人不停通话,像什么样子。”
  那边默了下,大概是不赞同她的话,但也没说什么,只哦了声,有点委屈,章晚心疼的胸口又抽了下。
  她怎么可能和章姝不熟,商渔是时隔多年未见,她和章姝也不过是分开三个多月。
  这世界上最了解章姝的人,莫过于她。
  然而真的看到章姝的时候,章晚定在门口,后背一个劲发冷,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是谁。
  眼前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凌乱,一瞬间老了二十多岁的瘦弱女人怎么会是她了解的章姝,瞳孔微微失焦,眼里没有半点光泽,像个行尸走肉般,双颊枯瘦,像是才从戒|毒|所里逃了出来。
  这……
  怎么可能是骄傲如孔雀的章姝。
  她后背涌起的冷汗让她定在那里,就在三个月前,她坐在这里,往房间的床上看时,被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拉回了阳光里,这一瞬间,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再次被一双冰冷的手推进寒潭。
  章姝嘲讽的掠过她惊愣的目光,往木屋里走。
  章晚抖了下肩膀,躲开她,听见她鼻孔不屑的冷哼。
  她冷冷说:“进来。”
  章晚定在那里,带着迎接悲剧命运的悲怆,声音发飘的问:“你……怎么回事?”
  “我啊。”章姝看向她,忽的笑了,“宝贝,妈妈只有你了。”
  章晚心一跳。
  她接着说:“妈妈,感染了艾滋。”
  时隔多年,章晚想起那天在木屋的事,都觉得命运的笔锋早已在过往的无数次转折出透露了线索。
  章姝张扬不羁,辗转无数男人之间,裙下臣无数,她风情万种,不能为某个男人停留。
  她是一缕轻扬不受拘束的风,草原男人如索南,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这实在是个作茧自缚的老套故事,章姝讲的眉眼讽刺,坐在小木屋的狭窄凳子上,扣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依旧是往日从容,但那瘦削的脸上再看不出风情。
  她追着那个旅客走了,两人四处游玩,好不快活,然而这不是个安全的男人。
  章姝喜欢危险,挑战,不负责任又刺激,只是,冒险往往意味着代价,被这个风流男人感染艾滋并不是个太让人意外的事。
  意外的是,即便那个时候,索南还是认真对她说:“跟我回去。”
  章姝是个没心肝的人,冷血如她,可以将商强仕变成一个疯魔男人,拆散一个原本温馨家庭后继续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然而,章晚难得有幸看她真情实感掉眼泪。
  她倚着小凳子,离开时还风情漂亮的她此时佝偻嶙峋,眼泪掉下来,她抬头看她,“我们走吧。”
  她甩开索南,放尽狠话先逃了回来。
  章晚仓皇的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成了她最后一根稻草,往日里跟她撵转不同城市,换学校,甚至不上学放羊喂马,原来她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可以依靠。
  “我不走。”
  即便不回去找温舟勍,她要留在这里等他,如果当他在云城见到另一个商渔,还愿意回来找她的话。
  “我不会走的。”她决绝道。
  然而,章晚想不到章姝有多疯狂,美丽的面纱撕下后,便也不在乎内里还能有多丑陋,不过三天,卡朗附近都知道那个木屋里有个艾滋病女人,人人自危,对于传统保守的民族来说,这样的病好像呼吸了同一片空气都会传染,令人恶心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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