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晚庆幸这书虽然价值不菲,但已私藏,以后也只怕传给孩子,孩子的孩子等等。
书页虽然被碰过她脚踝的手翻过,但自家孩子也没资格嫌弃自己老爸老妈,然而再往后的她就顾不得了。
最多交代孩子,不要告诉你的孩子,这珍贵的书,你爷爷曾经一边碰碰你奶奶脚踝的温度,一边又翻过书页。
她怕那孩子也是个爱书如命的,大概会恼死。
“老温,你最近怎么了?”她问。
温舟勍转头看她。
“别给我装疑惑,你最近不对劲。”
温舟勍点点头,不可否认,和姥姥通完话后,他是无法掩藏心底震荡的。
只是,他看着章晚,却不知从何说起。
自厌、艾滋病、生存,每个字眼都让他后怕不止,好在他的晚晚走了这么远,走了这么久,最后安然无恙的走回到了他面前。
温舟勍放下书,走过去搂住她,在她茫然地看他时,将人圈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在她发梢边落下了一个吻。
温热的,带着炭火的气息。
章晚被他眼里的痛苦、心疼刺痛,一瞬间忽然恍悟过来,不敢再问,只是往日压在凄风冷雨下的疼痛密密麻麻从心口涌上来,她想说都过去了,又知道不是这样。
壁炉里的火熊熊燃烧,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城市陷入一片安静的雪白。
两人好像重回木屋孤岛,床边是燃烧的小火苗,哔哔啵啵压不住暧昧声,没有间隙的倒影在火光飞动的橙黄色木墙上。
橘红光影依旧倒影在墙壁,松软的绿色沙发上女孩已经沉沉睡去,六年时间,柔软依旧,青涩渐消在眉眼间。
温舟勍俯身静静的看着她。
女孩总在疲惫后睡去,看不到男人脸上的神情。
温舟勍再次低下身子,胳膊上袖子挽起,干净手指穿过女人腰肢,圈住安静入睡的她,壁炉墙上男人的伏影在橙黄火影中摇曳。
从卡郎雪山,到冬日炉边,他只为她一再俯下腰身。
陷入昏暗的侧脸里,他看她的眼神,穿过六年时移世易,褪去白日的文明与自持。
如撒旦,如囚徒。
沉睡的章晚不知,温舟勍眼底的温柔和疯狂。
裴瞳瞳再来,已经是过完寒假,带了一堆溱溪特产,不像是问候,倒像是赔罪。
章晚眯眼看她,她立马心虚的转着眼睛看向别处。
得,压根不用问,温舟勍知道,一定是从她这里泄露的。
温舟勍做饭的时候,章晚把她逮进了卧室,“说吧,都跟老温说了什么。”
“啊……”裴瞳瞳摸鼻子,“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里面都有什么,给我一个字一个字说。”
“啊……”
“说!”
“我说我说。”裴瞳瞳吓得一激灵,哪还敢瞒着,立马把她那天睡着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动的重复了一遍,说完又弱弱补了句,“其实也没什么……真有什么……也是姥姥说的。”
姥姥对不起,你年纪大,小老板不敢拿你怎么办,但是她能拿我随意揉捏啊!
我想念松软大床,临江大别野,舟哥绝美手艺。
姥姥我跪了,你……
麻烦抗一抗吧。
结果,她说完半晌,都没见章晚吱声,她小心翼翼的掉转头看过来,微偏着头,就怕下一秒躲闪不及,却看到章晚低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压根不是听完她说的话该有的反应。
“小、小老板娘……”她喊。
章晚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动也没动。
裴瞳瞳心里一哆嗦,声音有些飘。
“你,你别吓我啊,你生气了?你,你……要不你打我吧。”她把半边身子都递过去让人打。
章晚抬头看她,“别乱了,老温饭要做好了,快下去。”
说完,她起身往外走,臃肿的身体让她走的很慢。
裴瞳瞳看她背影,分明是还未从话里脱离,如果刚才没看错,小老板的眼角好像红了。
裴瞳瞳热油烧心,一个劲琢磨怎么挽救。
走到门边的章晚按着门框,低低道:“你说的不错,原来连你都看得这么明白。”
“啊……”
“我想他,那六年,我真的好想他。”
裴瞳瞳吃完饭洗完碗,丢下年货,拎着书包火烧屁股似的就跑了。
章晚无奈,也就她能都成年人了还把那点心事表现的如此明显。
她看先温舟勍,两人对视,忽然都笑了一声。
她知道他知道了,他也知道她知道他知道了。
进入待产期,家里肉眼可见的紧张的除了温舟勍没别人,连裴瞳瞳都不让来了,怕她冒冒失失磕撞到她。
章晚无奈好笑,看他执意要请假在家陪产,也只能答应。
孩子估摸着快要出生那几天,温舟勍天天在家里模拟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章晚哭笑不得,要不是因为章姝,自己实在讨厌住医院,温舟勍又明白这一点,估计早早被他弄到了医院。
这晚,章晚依旧窝在壁炉边的沙发上,枕着温舟勍的腿打毛衣。
果然,以她的速度,没能赶在末冬把要给温舟勍的围巾打好。
其间有一阵子毛线和毛衣针还被他藏了起来,说她的手已经肿了一圈,本来就疼,需要好好歇息。章晚自然没那么娇气,以前冬天一个人在雪山放牛都经历了,哪还怕这点小疼。
温舟勍却不依她,章晚无奈只得做罢。
为着这点事,章晚今日没少唠叨他,“天气越来越热,织好了你也围不上,就后悔去吧。”
温舟勍:“围得上,织好我就围,我怕冷。”
章晚笑他:“夏天也冷啊?”
温舟勍一脸坦荡:“冷啊,需要围围巾的程度。”
章晚逗笑:“行了,你别乱来,到时候学生拿你当神经病。”
她拿起围巾又在他脖子上比了下,“还好还好,不用等到夏天,初春还能围一围。”
说着,她加快了织围巾的速度。
“晚晚。”
“嗯?”
“我曾有一段时间特别讨厌初春。”
章晚手颤了下,抬头看他。
温舟勍:“说要回来就找我的女人,把我赶上火车后再也不见了。当时觉得可恶,连着春天都恨了起来。”
他低头,指腹轻轻揉捏她的眉心。
“那个春天,我恨你是自私的、没心肝的、蠢笨的,骂你无数回,唯一没有想过的是,那个春天你也不好过。”
“你又来给我揉眉心了……”
章晚却没底气说自己不想哭。
“老温……”
温舟勍俯身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只倒影着她看他的模样,然后俯身,在她眉心轻轻吻了下。
“真想回去抱抱你。”
“抱抱那时的你,只是我没找到……”
章晚点着他的唇,温热给他力量。
“没事,我知道你在哪。”
“一想到你就在那,我就有了坐向标,走得再远,我也会走回去的。”
“只是……”
“那时候送你上火车,没想到会实实在在大哭了一场呢。”
第76章
卡朗的西风呼呼刮了一夜, 像推拉杆抽风机没日没夜的忙碌,天破晓的时候才渐渐停息,随着远处天边的山脉从暗沉的藏蓝换上橙黄浮金, 才终于偃旗息鼓。
广阔山脚下的一处矮小木屋里, 玻璃窗上哈湿着薄薄一层水珠, 混着呼吸和燥热的气喘凝结在玻璃上。
“唔……”
章晚喉咙沙哑的发出声响, 带着沉沉睡醒后的惺忪,胸口好像趴了一只没完没了的恶狼, 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咬。
“老温……”她咕哝着推他,抬起的胳膊上有纠缠夜晚残留的红印, “你得起床了, 还没收拾行李呢。”
“赶我?”温舟勍抬头看她,挑眉问,“这么舍得我走?”
章晚心底发沉,嘴角系了秤砣似的要往下坠, 眼里带着故作嫌弃的轻松笑容, “走走走,养一个你比养上百头牛羊都累。”
温舟勍撇撇嘴,蛮不讲理的在她唇上咬了口, 对她不争气的嘴发泄了过后,才从她温热柔软的身上起来, 动作敏捷的下床,“你再躺会, 我先去把虾兵蟹将他们喂了。”
“别管了,你走了我喂, 别赶不上车……”
她说着, 温舟勍已经熟练地抄起角落的饲料盆, 拿着吃食出去了。
她不再说,按着床板有些艰难地坐起来,腿间还有些微妙疼意,凌乱紫红像随意洒倒在白色羊毛毯上的朱红砂石,外面那人倒是生龙活虎,闲庭信步的迈着两条大长腿走到鸡笼旁边,咕咕咕学了几声鸡叫,引出了一只看不惯他,听见撩拨声就想过来咋呼着啄他几口的章玉。
温舟勍与这只鸡斗智斗勇三个月,怎么会不知道防备,灵活的转身跳开,扬手洒了许多鸡饲料恐吓道,“再吓唬我,你和你的鸡子鸡孙都饿着吧。”
章玉不敢轻举妄动,叫了几声引来其他相亲相爱的一大家子吃早餐。
温舟勍放下鸡饲料,转身进屋搂了一把火柴堆起,从抽屉里摸出火柴盒点燃,拎过旁边木桶,往锅里倒了小一半的水给她,“路通了,以后水不够可以外面送,别再抠搜那一点,我多烧点,你擦擦身子,不够我再烧,外面还是冷的冻手,你别出来啊。”
说完,他戴了副灰色的棉厚手套又出去了。
章晚看他往章煦方向走去,狗起了个大早,天还灰蒙蒙就开始犬吠,两个主人都磨着牙想宰狗,他倒是没心没肺,见人来活蹦乱跳的围着转。
温舟勍嫌弃的给他饭盆里倒昨晚剩下的饭,“吃吃吃,光知道干饭,最后一天了,能不能给你主人一点温存时间,喂你这么久,怎么没一点眼色呢。”
他一边教训一边喂,章煦看也不看他,吧嗒吧嗒伸着长舌头吃的有滋有味。
温舟勍哼了声。
他对章晚这对蟹兵蟹将那是相看两厌的关系,处了三月也没见关系转好,只不过今早好歹是他喂的最后一顿,也不好意思再紧衣缩食,饭给了满满一大碗,吓得章煦吃几口后,往地上一趴怯怯看他一眼不敢再吃,像是怕他下毒了。
温舟勍:“……”
他气笑,虚虚的空中小踹一脚,转身朝羊圈牛圈去了。
这边是大头,等他喂完一圈回来,和洗漱完的章晚吃饭,已经是醒来一个多小时后。
章晚见他回来,朝旁边桌上侧头,“快去洗漱。”
“知道。”他语调里带着你别催的沉稳。
章晚瞟他一眼,拿起筷子不再说。
以前温舟勍没来,她定时定点七点绕一圈喂完,后来和温舟勍胡来,睡觉都是后半夜的事,更别指望七点起床了,连着几周他都是被她一脚踹下去喂羊,现在不用她说,温舟勍到点套上裤子自己就出去了,回来时顶着凌乱的头发和没洗的脸,和要笑不笑的她对上视线后,脱了裤子就又钻回了被窝,拉着她说还早呢,埋头在她脖颈跟着就把被子罩上了两人。
想到这,她嘴角的笑僵住,刚好温舟勍泼完洗脸水拎着盆从外面进来,她飞快朝他扬起笑。
他看过来,潦草的抓起旁边的毛巾擦了下手,在胳膊上摸了下感觉还好不算太冰,然后捧起她的脸在唇上啄了口,顺道在她旁边坐下,看回桌上早已摆好万年不变的馕和酥油茶,忍不住笑出了声,章晚知他在腹诽什么,朝他翻了下白眼,后又想到这三月两人跟馕相依为命的日子,忍不住也笑了。
“你真不跟我一起走啊。”温舟勍又重复这几日没完没了的话,“你要是想见伯母,过两天我再陪你在一起回来。”
她拿章姝当挡箭牌,他以为她不走真是为了她。
章晚嘴里发苦,追着男人走的章姝和只不过三月就要赖在她身边不走的他,这不是选A还是选B的难题,她分明可以迅速解答,考试笔却扔得飞快。
“折腾什么。”她好笑地瞥他,“飞机票都抢不到,灰头土脸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回云城过两天再回来,我图什么。”
“图我呗。”他正色,“把我一人撂火车上你也舍得。”
章晚心紧了下,嘴上还在不依不饶,“关我什么事,路刚通就迫不及待要走的可是你。”
“你是在怪我吗?”他坏笑,眼里明亮的蔫坏,“你说句陪陪我,或者你随便说句别走了,你吱一声,我就把票退了啊。”
“你爸不是打电话,勒令你一定要回去吗?”她问得轻松,心却是紧紧拧成一团。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驱壳和灵魂分裂为两半,迎着他吊儿郎当的视线,她知道温舟勍不是在开玩笑,只要她说,她就可以留下他,只要她说。
然而,她甚至不是商渔,从一开始这就是关于一个谎言的故事,她回去,她回哪里去,云城对她来说比商渔这个角色还要陌生。
三个月……她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了。
她麻木地听自己说:“退什么退,赶紧走。”
“哼。”
他拿起酥油茶喝起来,章晚可以察觉到他的失望,只是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你爸电话都打几次了,你还是早点回去看看吧。”
“能有什么事。”他面上不显,心里更加厌烦,一周前接到温雄催他回去的暴躁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其实可以留下,但好像又没有他必须不走的理由。
章晚埋头吃饭,没敢去看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烦躁。
吃完后章晚起身收拾桌子,温舟勍夺了碗,拿走自己的盆去刷,她嘴动了动,按掉嘴边的你快去收拾东西,看他洗完碗,擦完桌子,又转身把床上叠的不整齐的毯子散开重新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