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柚于是没什么负担地、若无其事地、慢条斯理地给人把衣扣一颗一颗重新扣上，再捋平轻抚了一下，最后语气平静地问：
“饿不饿？”
赵典看着她，唇间吐出一个字：“饿。”
钱柚帮他把被子掖好，手再探了探赵典额头上的温度：“我去给你买一点东西吃好不好？”
“嗯。”
“那你等我，乖乖的。”钱柚的语气像哄小孩，偏偏男生也温顺的应答着她。
她心满意足走出病房，到医护值班室问了一下赵典的情况，下楼，走进店铺买粥，原路返回医院，一直到随着电梯往上升的时候，她都还是正常的。然后走进病房的前一刻，脑海里啪嗒一下，初中毕业典礼那天的记忆落了下来。
——
“你，喜欢我啊？赵典？”
“你亲我了？”
“你好凉啊。”
“我没事，我想你碰我。”
……
“柚柚，你亲我了。”
“嗯，所以你乖一点，我考虑考虑礼尚往来。”
——
钱柚提着打包好的白粥愣住了，红色慢慢爬上她的脸。
啊。
原来还有这事来着。
她抬起空着的手盖住脸，静默，一分钟就过去了。
进去吧？
钱柚吸了一口气，拉开门走进去。
看到钱柚进来，赵典挣扎着想坐起来。钱柚怕他碰到针头下意识出声阻止：“别动。”
赵典闻声停下，看着钱柚走过来放下粥，再走到床尾把床板升起来。
“我刚刚问了医生，你现在只能喝白粥。”钱柚边打开包装边说，“等你脸上稍微消肿，就可以正常饮食了。”
赵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动作。
钱柚：“能自己吃吗？”
赵典抿了抿嘴，慢吞吞地说：“不能。”
钱柚看着赵典两只手肿胀的样子也不意外，自然而然坐到椅子上给人喂。
钱柚：“张嘴。”
赵典微微低头含住勺子。
钱柚：“烫不烫？”
赵典：“不烫。”
“嗯。”钱柚觉得赵典低着头的样子好乖，忍不住说，“慢一点。”
赵典口里含着粥，语气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粥喂到后面，钱柚明显感觉赵典吃不下了，但是碗里还剩很多。
“好了。”钱柚把粥放在柜子上，从抽屉里拿出卫生纸擦了擦赵典的嘴角。后者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钱柚坐直身体：“赵典，抱歉。这次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
赵典一时没说话。
很久，赵典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攥了一下被角：“我没事。”
赵典说完，钱柚的手机刚巧响了。她站起来去拿手机，发现是她哥哥的电话，正想走到外面去接听，身后有人拉住了她衣角。
“柚柚。”
钱柚听到这称呼脚步一顿，转过身就看到赵典的眼里溢着委屈，那种不让她走的信号，微弱又明显。
钱柚哑然。
“柚柚。”
钱柚不说话，赵典又轻唤了一声。钱柚还是没回答，于是他第三次喊了她的小名。
“柚柚。”
声音固执又温软。
钱柚忍不住转身捂了捂脸。
好、可爱。
赵典这个人真的很奇妙，高一的时候就是，高高瘦瘦的男生，在她面前从来都软糯又温顺。但不可否认，他的每一点都踩到了她的兴趣点——
温温软软的小白兔，反差萌？
钱柚站在原地划下手机屏幕接听，她哥哥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柚柚，他情况怎么样了？”
钱柚转过头看了一眼赵典：“脸上红肿消了很多，体温也正常。医生说今晚和明天温度没有异常的话，大概后天就可以出院。”
钱骁：“嗯。你吃饭了吗？”
钱柚：“吃了。”
钱骁支支吾吾：“我有个事要给你说，咳咳，今晚——”
“你今晚有事不能过来。”钱柚预判他下面的话，“我会在这守着。”
钱骁：“……”
“我们到底谁忙啊？”
钱骁：“……”
钱骁：“柚柚，加油。”
加油你个鬼。
钱柚想赏他一个白眼。
挂掉电话，钱柚靠着病床坐下。赵典这会儿倒是安安静静的，脸稍稍往她看不见的那面偏，耳廓薄红。
？
她靠过去，手指挑开赵典耳侧的发丝。
“湿湿的，要不要帮你擦一下？”
钱柚态度太过自然，赵典感受着皮肤的触感轻轻点了点头。
第27章 再遇呀
二十二
她的手真的很软。
隔着温热的毛巾，那双手的力道不轻不重。偶尔柔软的手指还会碰到他的皮肤，酥酥麻麻的。
赵典“怕”疼，是生理上的疼痛阈值低，日常普通的磕碰都会引起皮肤青紫的程度。中学时代范何发现这事后经常调侃赵典，说他的体质像个小姑娘，娇滴滴的。
范何特意给他起了一个昵称——赵娇娇。
赵娇娇本娇听了笑而不语，然后某次借着和任时安切磋篮球的机会，逮着范何在烈日下单方面“虐杀”。打到最后，高出赵典半个头的范何精疲力竭躺在篮球场上，喘着粗气说“不来了不来了“，一脸生无可恋。
冬日阳光正好，赵典站在光里，黑白色的校服外套上拉链拉得规规矩矩，裤脚也干干净净，不露一丝脚踝，是标准的模范生模样。
他拿着篮球走到范何面前，单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温温柔柔地说：“改口费。“
范何哑然。
疼痛阈值低，赵典向来是知道的。只是较晚知道的是，他身上潜伏着的另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触觉敏感，又或者说，皮肤饥渴症。
不过幼年的经历却让他日常里的表现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赵典极少与他人发生身体的直接接触，甚至潜意识里避免与他人发生身体接触。没有到厌恶的地步，且不说小时候养父也曾摸着他的头鼓励，长大后与好友范何打球间不可避免的磕碰，这些都没有让他产生异样的感觉。但面对陌生或不够熟悉的人的靠近，总会感到不舒服、排斥。
病症称不上严重。
但是钱柚出现后，他身上皮肤饥渴的症状开始有迹可循——小时候初见她时，她捧着他的脸，心便开始惦念；医院再次见面，他行径恶劣，扒拉人家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还有高二那年，小团子的触碰直接让他当场失态。
他觉得这病症特别单箭头，只针对钱柚，像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
赵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的钱柚——随意扎起的丸子头，带着点婴儿肥却依旧精致的五官，荼白色的毛衣袖口露出一小截细腻白皙的手腕。
女孩眼神认真，正在给他擦拭身上的汗。
钱柚的手指碰到他的皮肤，他心情就很好。心情一好，他便开始得寸进尺。
睫毛微垂，赵典颇为“理直气壮”地说：“柚柚，我想喝水。”
钱柚放在他额头上擦拭的毛巾停下来，一双眼神清澈明亮，问：“赵典，你怎么这么不见外啊？”
她直接叫他的名字，这点也让他的心情很好。
“不能吗？”赵典的嗓音轻而柔，毛巾下一双浅色的眸子微微往上抬。
钱柚微歪着头思考片刻，得出结论：“可以。但是现在你要先闭上眼睛。”
赵典配合她闭上了眼，下一秒毛巾的温热从眼皮上渗透进来。
脸侧，额头，眼睛，耳朵，脖颈，一一擦拭下来差不多也就五六分钟。钱柚把毛巾收拾好，走到饮水机接温水过来。
赵典盯着钱柚的眼睛，“我拿不了，你喂我。”
话语跟大少爷使唤人似的，要不是语气无辜，眼睛巴巴地看着钱柚，钱柚可能也会觉得这话多少有点骄横。
钱柚把水杯递到赵典嘴边。赵典低头，唇抵着杯子边缘，小口小口地喝，慢吞吞地下咽。
钱柚是站着的，身形遮挡了一点灯光后落下一小片阴影在赵典脸上。从她的视角看下去，赵典的两边脸肿着，眼皮微微下垂，喝水的样子跟她哥送给她的那只小河豚隐隐约约重合在一起，无害又可爱。
眼睛不自觉沾上笑意，她把杯子悄悄往下移，赵典也无意识地跟着，直到头低下的程度过于明显，赵典才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钱柚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把杯子拿开放在桌子上，把问题抛给他：“你怎么喝水跟吃饭一样，我不提醒你就一直喝啊？”
赵典唇角是润湿的，一点看不出白天苍白的样子。他看着钱柚眼里的笑意，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呆，直白地说：“我也不知道。”
钱柚又笑了。
女孩身上的变化很大，跟高一时候沉默的样子相去甚远。但赵典是一直关注着，一点一滴的变化早就成为他眼里熟悉的模样。
钱柚俯身拿纸巾擦了擦他嘴角，动作颇为自然。
“那下次注意，够了就跟我说。嗯？”
赵典有一秒的晃神，看着她眼里的笑轻声说：“好。”
二十三
钱柚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我哥说你们是师兄弟，你现在是在我哥之前的导师门下吗？”
赵典靠着枕头回答： “嗯。骁哥其实也算我现在半个导师。”
钱柚：“你好厉害。我现在才刚上大二，你已经博一了，你这跳了好多级啊。”她顿了一下，“我今年十九，感觉我一下子变得好老，才读大二。”
赵典：“不会，这样很好。”
十九岁很好，等到明年九月也才二十岁。
钱柚：“是吗？”
赵典：“嗯，跳级也是提前学习一些东西，但提前也不是什么都好。”
钱柚听着他语气里的轻描淡写，似乎不知道多少人即便按部就班，甚至留级再学，都可能没法达到他那样的水平。
不过她能理解，毕竟大学之前，钱骁压抑着想跳级的心情，一直到高考完才一路本硕博连读加提前毕业。
钱柚问钱骁之前小初高怎么不跳级，钱骁揉着她的头发说：“陪你长大咯。”
陪你长大。
虽然听的时候觉得是戏言，毕竟钱骁在钱柚面前一向不正经。但闲余时细想，好像也能明白个一二。
钱柚的父母从她小时候就很忙，导致她和钱骁基本全年处于留守状态。后来她升入高中把学籍改到Y市，钱骁本科都要毕业了。
钱骁确实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守着她长大。
总有一些东西需要按部就班，比如成长和陪伴。
赵典看着钱柚眼里的笑意抑制不住往外冒，说：“骁哥好像是提前三年毕业。”
钱柚回过神：“是，他跟我嘚瑟了好久。”
她给赵典说了钱骁毕业那天的事。
钱骁博士毕业那天，她请了假跟父母来到S大。毕业典礼结束后，钱骁给她拿了一个小书包背着，里面是他各种各样的证书，学位证，获奖证书，等等，神情嚣张得不行，还按着她在S大图书馆门口合照。
赵典安安静静地听，完了突然问她：“我毕业那天你也来，好吗？”
四目相对，气氛变得怪怪的。
钱柚对所谓“人际关系”、“人情世故”还算通透，赵典这句话她很难不明白。结合年少听到的东西，赵典亲昵的态度，实在不能算她意识过剩。要是说她意识过剩，那她难道要装聋作哑吗？
但，令她困惑的事情就是对方的感情究竟怎么来的。
高一时她报复的那桶水？——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还是后来高一寒假被她追着打成小紫人？——她追，他逃，他们都插翅难飞！
钱柚脑海里闪过这几年钱骁拉着她看的都市情感剧片段。
抑或是……
毕业典礼那天，被她捧着亲受到了刺激？
初、初亲情节？
想到这，钱柚顿住了。
乱七八糟的，何况没有错的话，那份喜欢也该是在那天之前。
短短几秒时间，钱柚在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信息。
“可以啊。”
钱柚顿了顿。
“你，还喜欢我啊？”
她一向打直球。
赵典脸上的神色很淡然，平静又轻松，前提是忽略他红透的耳尖和脖颈的话。他淡定回了一个字：
“嗯。”
二十四
赵典心脏紧缩，名为“慌乱”的情绪缠住他的思绪。
他其实很少有慌乱的时候，好几次慌乱都给了面前的人。离得最近的一次还是一个星期前，他跟钱骁坐在电脑前分析实验数据，分析到一半的时候，钱骁电脑的右下角弹出了消息框——
柚柚么么。
@加一点遇见你余生可期。
【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熟悉的头像让赵典马上意识到那是钱柚，何况钱骁还不小心，或者说下意识点了进去。
照片的主角全是两个人，橙色外套的钱柚和同一个色系卫衣的男生，他们姿势亲昵，挽着手的，背靠背的，举着抱的，还有……亲脸颊的。
他几乎一下子僵住，看着评论区不断刷出的“999”，心脏将近骤停，然后下坠，接着是心底涌起的一阵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