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柚看着他眼里的认真，默了默，鬼使神差应了，随即转过身背对着他。
赵典把发绳捋下来套在自己手腕，两手指节在钱柚卷翘的发丝里穿梭。动作轻柔，钱柚并没有什么不适。
她坐在两床之间的空隙，椅子比病床低，从赵典的角度看下去，可以清楚看到整个人的模样。
——坐姿三分僵硬，三分拘谨，剩下四分却是不设防。
赵典从胸腔里闷出一声笑。
钱柚问：“怎么了？”
赵典学着刚刚钱骁的动作，rua了rua手下的脑袋，回：“头发很柔软。”
他怎么会提醒她，她在他面前很没有防备心，这种好事——
赵典眼里盛满愉悦。
——这种好事谁也别想阻止。
赵典把头发大概捋顺，再动作熟练地脱下发绳，三两下捆扎，一个规范的丸子头就完成了。
他瞥了一眼钱柚细长白皙的脖颈，转开视线说：“好了。”
闻言钱柚摸了一下头，不松不紧，感觉弄的还不错？
她冲赵典说：“谢谢啊。”
赵典：“不客气。”
钱柚问：“你动作好像很熟练？”刚刚左右不过十多秒的时间。
赵典：“我平时也会给自己绑。这样做实验比较方便。”
钱柚眼睛一亮：“我也给你绑。”
赵典想起之前的事：“礼尚往来吗？”
钱柚没意识到这个调侃，站起来要帮他。
“来嘛，我绑的很好的，一定把你弄得漂漂亮亮的。”
漂漂亮亮？
赵典失笑，但还是偏了偏头任她弄。
“你头发也好柔软啊，我哥的就硬茬茬的。”钱柚把头发撩起来，“发色也好浅。”浅浅的棕色，在光下可能会透明掉的样子。
赵典应：“嗯，是不是有点怪？”
钱柚：“没有，你这很好看啊，跟你眼睛的颜色很搭。”
赵典的头发在男生里比较长，但也就刚好遮住耳朵，束在一起很容易。钱柚从手腕上褪下来一根浅粉色的发绳，用它在人的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
她看了看，嗯？怎么回事，这个后脑勺有亿点好看。
钱柚盯着这个好看的后脑勺，手又开始犯痒，于是伸手将人的脑袋掰过来朝着她的方向。
头发扎上去后，赵典的脸显得更加立体好看。钱柚向来不吝赞美之词，直夸：“你真好看。”
看着她眼里直白又纯粹的新奇，赵典突然就感觉很挫败，又无可奈何。
他看得出来，她的表现像是小孩对某个东西产生了兴趣，情绪简单好懂。这跟他不一样，他想的东西远比她复杂，某些时候的心情连他自己都心惊，像是占有欲，或者难言的渴求。
不过，也不是完全无可奈何。
赵典偏头，脸枕着钱柚的手心蹭了蹭，然后柔和了声线问：
“好看的话，你喜欢吗？”
他说话时唇角轻擦过钱柚手掌的大鱼际，呼吸的气息缱绻磨人。
钱柚愣了愣，脸腾地一下红了，呐呐地说：“喜、喜欢啊。”说完匆忙地抽回手。
赵典唇角泄出一声笑，他难得看到钱柚这副模样。
钱柚语气不自然地问：“你笑什么啊？你本来就很好看。”
“是这样吗？”
“是这样，你看你，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赵典唇角的笑就没有消下去：“那，我最好看吗？”
钱柚睁大了眼睛，像是对他的问题感到诧异：“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赵典。”
赵典笑着，“自恋？”
“不，”钱柚语气一本正经，“我始终认为，好看的人觉得自己好看，这是一种可爱的自觉啊。”
“嗯，那我最好看吗？”赵典有股固执追问的劲儿。
“当然，”钱柚这会倒脱口而出，又强调，“你最好看。”
赵典看着她像男生哄女朋友的认真模样，不是特别符合时宜地想到了“昏君”这个词。
他抛出另一个问题：“下次见到我也一样吗，即便认不出我？”
钱柚这会实实在在惊讶了，想了想，还是问：“你知道了啊？”
赵典：“猜到的。我们每次见面，你看我都像在看陌生人。”虽然一般人也不会想到人脸识别障碍，但是关于她的事，他总会多生出一份计较。“我之前在想，是不是我长得很勉强，你每次都认不出来。”
钱柚坐在另一张床上，手下意识捻了捻床单：“唔，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有一点脸盲，一点点。”
赵典：“嗯。”
钱柚：“但是和人待在一起久了就记住了，不是很严重。”她解释，“我们见面的时间隔太久，我才记不住的。”
赵典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让钱柚莫名心虚。
“咳，我们多见几次就好了。反正你最好看，长得勉强什么的，这绝对不是啊。”
钱柚着急解释的样子让赵典心中诡异地升起一丝满足。
赵典回答：“这样啊。”
钱柚点头：“嗯，是这样。”
二十九
下午六点，赵典测完最后一轮体温顺利出院了。
他戴着粉色的口罩，穿着浅灰色的羽绒服和长裤，和钱柚一起站在医院门口。
一会儿，钱骁开着车姗姗来迟。
钱柚拉开车门让赵典先坐了进去，自己才跟着坐下。她敲了敲驾驶座后背：“哥，开慢一点。”
钱骁咬着烟冷哼一声。
钱柚又说：“别抽烟，他闻不了烟味。”
“你倒是关心他？”钱骁阴阳怪气。
钱柚：“还行。”
钱骁把车往前开，问：“那我呢？”
钱柚头也不抬：“少抽烟，多休息。”
赵典看着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件小毛毯，动作熟练地盖在他膝盖上，接着又掏出一个热水袋，示意他说：“把手放进来。”
赵典听话的把手放进兔子形状的袋子里，随即冰凉的手触及一团热意。
钱骁透过后视镜看到这，酸了吧唧评价：“想的挺周全。”
虽然很小声，但赵典听到了。想到钱柚像照顾小孩似的忙前忙后，午饭时间还专门到超市给他买了一大包保暖的东西，他隐隐有种不真实感。
车顺着车流向前行驶，窗外的风景缓慢地流动。
钱柚的热水袋和小毛毯让赵典整个人暖洋洋的，他浸泡在温暖的气息里，听着钱柚和钱骁拌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钱骁把车停在赵典的公寓楼下，透过后视镜，后座的两个小屁孩睡得正香。赵典靠着钱柚的颈窝，一米八多的高个，“憋屈”地弯着身子。钱柚微微歪头，脸靠着赵典的发顶。
这场景倒像姐弟似的。
钱骁眼神晦暗不明。
他和钱柚从小生活在一起，从她咿呀学语到上学追逐打闹，小姑娘看着软糯，其实心里看什么事都门儿清。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偶尔交朋友眼光也挑剔。在一些事情上更是有她自己的想法，认真且固执。
小时候领居家有个跟她同龄的小姑娘，每次来她家看肥皂剧、苦情剧，遇到煽情的地方就哭的稀里哗啦。但她不，她淡定地在旁边给人家递纸巾，等人家哭完看完，再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当天的剧情，然后告诉那个小姑娘里面逻辑点不通，或者价值观有偏差的地方。
钱骁问她：“这剧情多感人，你不感动？”
钱柚停下笔，模样认真想了想，慢吞吞回：“感动，但有一点奇怪啊。”
钱骁：“比如？”
钱柚：“为什么林案只忘记了陈语佳啊？”
钱骁：“医生说的，车祸了会忘记最爱的人。”
钱柚：“哦。好厉害。”
钱骁：“是厉害。”
钱柚：“那林案为什么喜欢上了陈语意啊？”
钱骁：“因为她背影像陈语佳。”
钱柚：“哈。”
钱骁：“哈。”
钱柚又慢吞吞地说：“林案记起来之后又喜欢回陈语佳了，他好奇怪啊，什么都是他说的。”
钱骁挑眉：“他说的算。”
尽管钱柚自己不感兴趣，但是却愿意陪着他和领居家小姑娘一起看，偶尔给旁边泪眼婆娑的小姑娘递纸巾。
这大概是独属的一份偏爱。
可是有这种待遇的人很少，且她从小情绪波动就小，在意的，不在意的，在她那里一目了然。
她像给自己的领地画了一个圈，在圈里的，她陪你玩陪你闹，包容力max，甚至掏心掏肺也不为过；圈子外的，哪怕你跟她朝夕相处，她最多待你如宾客，不亲近也不会故意疏远，更遑论说接触在意了。
但是赵典什么时候也划入了她的地盘？
第30章 独属呀
“叭——！”
喇叭声刺耳，睡着的钱柚一下子醒了。她也吓了一跳，身子往后蹬，肩膀上的脑袋就滑到了她怀里。
眼看着人还往下滑，她赶紧把人搂住按在怀里。
车里的光线有点暗，听觉和触觉变得有些敏感。她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又听见怀里的人不知道呢喃了一句什么话，呼吸声扫过她手腕。
她抬头看向钱骁：“哥。”
钱骁：“天黑了，小姐少爷该下车了。”
这是在说他俩睡得舒服，把他当司机了。
钱柚轻轻拍了拍赵典：“赵典，醒醒。”
赵典这才醒了过来。
“柚柚，抱歉。”落在她耳边的声音沙哑又温柔，赵典跟她道歉，“压着你了，累不累？”
钱柚刚想说还好，钱骁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赵典，你上去吧，我送柚柚回学校。”钱骁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现在正在车外看着他们。
赵典打开车门出去，又自然地把车门带上，阻止钱柚下车的动作。他站在钱骁面前，两人身高差不多齐平：“骁哥，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
钱骁：“没，是我要跟你说抱歉。这几天你就在家里休息，手里的项目可以往后面挪。”
赵典：“好，那我上去了。”
他又转过身跟车里的钱柚说，“柚柚，下次见。”
钱柚看着他站在外面，身后的公寓楼漆黑一片，轻声说：“嗯，记得好好休息。”
赵典好看的眉眼里沾满细碎的笑意：“好。”
钱柚：“快上去吧，外面冷。”
“嗯。”钱柚看着赵典转身走向公寓楼。天已经黑了，赵典的身影很快模糊在视线里。
回去的路上，钱骁装着不经意的语气问：“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钱柚知道他说的是赵典，抱着小毯子打着呵欠，回：“还行，好久没见了。”
过了一会，钱骁又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啊？”
“赵典，你觉得他怎么样？”
钱柚沉默了一会，蹦出一个词：“可爱。”
钱骁：“……”
钱骁：“你认真的？”
钱柚：“嗯。不过你之前干嘛说我不认识他啊？”
钱骁：“你没有认出人家，那我说他是赵典，他不是很尴尬？”
钱柚明显感觉到他话里的漏洞：“你可以私下告诉我啊，比如那天你让他来陪我吃火锅，你那时候就可以告诉我。”
钱骁：“……那我不是想着让你们两个小朋友自己慢慢接触嘛，要我一个‘中介人’干嘛，年轻人就是要锻炼一下社交能力。”
这话从社交终结者嘴里说出来就格外不靠谱。
钱柚：“你有毒啊。”
钱骁：“你说是就是呗。”
回到学校寝室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刚巧室友都在。
钱柚一进去，坐在电脑前追剧的乐晓就站起来绕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末了说：“还好还好，全须全尾。”
钱柚叹气：“我就出去一个晚上，又不是干什么坏事。”
乐晓：“不不不，小柚子，这可是你第一次夜不归宿，你干嘛去了？”
洗完澡吹完头发的于然和在看书的时桑也转过视线看着她。钱柚想着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她说完，乐晓眼睛瞪得浑圆：“孤男寡女？”这大概是说她留夜照看。
于然打趣：“那不得以身相许。”
连一向沉默的时桑也点评：“天赐良缘。“
三人都角度清奇，钱柚一脸无奈：“你们都在想什么啊？”她走到座位坐下，“我是去医院照顾病人。”
乐晓笑眯眯地追问：“S大的学长诶。小柚子，帅否？”
钱柚顿了顿，脑子回想赵典的样子，啊，又模糊了。但她还是实事求是，“好看。”
毕竟当时她都夸了啊。
乐晓惊奇：“小柚子，你觉得他好看？”
钱柚点头。
乐晓更惊奇了，走过来圈住钱柚的脖子，“这是你第二次夸男生好看！”
于然笑了，“看来是真的好看。”
毕竟以往钱柚都看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