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刚满十八岁,面对钱骁的警示和吴解哥的提议,他结合现实情况分析了未来的可能性,然后得出理智下的最优解。
钱骁太明白钱柚是什么样的人。她固执,从来把沉没成本降到最低。按她的话说,如果一件事投入不产出,那她会马上停止,然后划上误区标识。
人际交往是,学习也是。
她不喜欢做无用功,距离一定精准踩在力的方向上。
但钱柚太小了,她才十五岁,在感情上什么都不懂。钱骁怕她掌握不好那个度,给自己造成额外的负担。
特别当时钱骁就站在他们附近,听到钱柚说的话,他不得不警觉。
他怕赵典仗着比钱柚大,给她造成喜欢的负担,还有错觉。
赵典也怕,所以一直不打扰。
有一些事适合发生在春天,有一些事却要等到夏天过去才合适。
后来赵典在大学里跳级,一直到这天,他在电脑上看到钱柚和其他男生的合照,时间总共是三年五个月又十天。
三年五个月又十天,他其实觉得这段时间并不算漫长。
本科数量夸张的课程教材和资料文献,研究生阶段跟着导师各地实验室跑等,这些都足够填满他的时间。
那么为什么会感到悲哀?
大概是,之前他从未想过留住什么。
五岁前的模糊影像,五岁后的流浪奔波,十岁后回归正常世界,然后按部就班活着。那时候他活着,即便说不上肆意,但确实没有什么额外的念想。
但人不能有念想,一旦有了念想,就想着留住一点什么东西。
他偏偏有了,他的念想是钱柚。
于是他可以静下心好好准备,即便是花上三年多的时间用来等人长大,并确保时间一到,分毫未差,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养父的养育之恩,老师的栽培期待,还有正常的人际关系,他都通过时间压缩来完成。
他从来没那么急切过。
偶尔也有心血来潮的时候,他很想看看她。然后出了实验室连夜开车回到Y市,远远地看她一眼,心立刻就满了。
后来她考到Z市,他几乎每周去一趟她们学校,带着口罩坐在教室后排,看钱柚和室友在下面走神。
但他始终不敢坐到她身边。
......
眼前是钱柚和男生的亲昵举止,他心底的悲哀不可抑制。
第28章 再遇呀
二十五
——“你,还喜欢我啊?”
——“嗯。”
钱柚漆黑的眸子微眯,探究的目光落在离她不足一米距离的赵典身上,神色认真。
赵典在对方的注视下僵直了身体。皮肤隐隐泛起焦灼感,烧意让他整个人愈发局促不安起来。
十多秒过去,钱柚动了。
她倾身靠近赵典,伸手把他脸侧的几缕头发撩到耳后,末了手指还在他耳尖上捏了捏,动作带着轻佻的意味。
“我知道了。”钱柚对上他的眼睛,“那你追追我,我跑得很慢的。”
赵典听到钱柚带着笑意的声音,心中一动,呼吸碰撞空气。
“柚柚。”
“嗯。”
“喜欢你。”
“唔。”
“喜欢你。”
这场景说不上谁更直球。
钱柚轻笑:“你怎么那么黏乎啊?”
赵典不语,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浅色的眸子满是欢喜。
他在她面前一贯得寸进尺,还好她没有嫌弃的意思。
二十六
第二天六点多,钱骁裹着秋末的寒意踏进病房。
病房里窗帘拉得严实,光线昏暗。和他昨天离开的时候不同,两个床位之间没有帘子隔着,因此一眼望过去,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两个床上什么光景。
靠门的那张床上,被子蜷缩成一团,鼓鼓囊囊地包裹着什么东西;另一张床上的人倒是睡得规规矩矩,如果撇开露出被窝的半条手臂的话。
病房里的暖气开了一晚上,室内温度适宜。钱骁几乎没考虑,径直走到第一张床,手扯开一点被角,钱柚熟睡的脸露出来。
睡得还挺香。
钱骁的眼神在不自觉中柔和下来,身上的寒意都消散了大半。想着想着,突然又不满——
怎么什么地方都睡的着?
转过身,钱骁往赵典身上看去,确实是比昨天好很多。
昨天凌晨两点半,他刚好处理完吴解的事,百尘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赵典半夜在实验室做实验做到一半时,突然浑身开始泛起红肿,接着呼吸急促。眼看着人情况不对劲,百尘赶紧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打电话给钱骁是想问他赵典家人的联系方式,以方便了解的赵典身体情况。
电话是外放的,躺在床上的吴解也听到了,挣扎着想爬起来。
钱骁按住他:“刚上石膏呢,你就想干嘛?”
吴解神色焦急:“阿典应该是过敏了,情况严重的话会有休克的危险。我现在过去看看情况。”
钱骁皱眉:“过敏?”
吴解:“猫毛,他猫毛过敏。”
钱骁神色一顿,又看到吴解受伤的脚就快踏到地上,赶紧把人按回去,“你这样去个屁!用你没瘸的一条腿爬过去?还是伤得不够深的手臂?”
吴解才意识到他现在根本动不了。看他急得冒汗,钱骁皱着眉把人塞进被窝里,起身说:“我现在去看他,你乖乖在这等着,别乱跑。”
说完钱骁捞起外套往外走,开车一路按着沿途最高时速飙到中心医院。等他赶到那里见到赵典,人都不是原来白天的样子。
他把手机里吴解发过来的信息转述给医生,然后守着人到天亮,直到下午医生说情况稳定了才又赶回去。
两兄弟都不省心。
钱骁回过神,看到赵典的眼皮动了动,然后一双眼睛睁开了。
——哪有半点刚醒的模样。
啧。
钱骁忍不住轻哼了一下。
他第一次见到这小子就觉得人不单纯。明明瞳色浅淡,单从外表来看应该是没有攻击性的柔和性格,但他偏偏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一点其他东西——坐在他妹妹面前的小孩像小狼崽,眼底的淡然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在评估食物的美味与否,而表面那副温和谦人的模样落在他眼里便格外刺眼。
而后来也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小狼崽长大了,身形完全盖住了他妹妹熟睡的样子,还妄想,不,应该是还胆大妄为,趁着柚柚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
每每想到这,他脑子里的理智总会有坍塌的趋势,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
不过没关系,柚柚根本没认出来。
她也不可能认出来,八岁那年的事故带给她的最大影响就是她的社交范围缩窄了。八岁成为一条分水岭,钱柚遗失了一段记忆,同时陌生人在她的世界里,可能永远是陌生人的模样。
其中自然也包括只有几面之缘的赵典。
钱柚认不出赵典,这让他既“幸灾乐祸”,又免不了心脏隐隐的抽痛。
不过命运兜兜转转,那年庙会上被他扯掉的红线,如今貌似又在他的助力下,经他亲手系在一起。
啧。
这声是给他自己的。
二十七
赵典确实是门一推开,他就醒了。他一向警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神经紧绷,更何况他还处在身体虚弱的时候。
他坐起来,跟居高临下看他的钱骁打招呼:“骁哥。”
钱骁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把手中的早餐放在柜子上:“给你带的。”
赵典笑着说:“谢谢骁哥。”
钱骁:“不用。”说着坐在钱柚睡的那张床床边。
赵典掀开被子下床。钱骁挑眉:“不吃?”
赵典往洗手间走的脚步一顿,转过身,语气温和地解释:“我洗一下脸。”
等钱骁微微颔首,赵典才走进洗手间。
这算是他俩日常相处的经典例子。
钱骁不会无缘无故刁难人,但也不是什么容易亲近的人,人前高冷漠然,越长大越能装。
而赵典在日常生活中一向表现温和,虽然这种温和带着疏离,但还算与谁都比较合得来。偶尔受到来自钱骁这半个导师的揶揄,或是不经意的吐槽嫌弃,也很能接受。
可能也是不怎么在意。
看着人进去洗手间,钱骁拿出手机,解屏,游戏开始的提示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他把声音调低,亮度调暗,手开始在屏幕上灵活操作。
钱骁对自己一大早玩游戏的举动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自觉。
——人骚,走位只会更风骚。
赵典洗完脸刷完牙回来,钱骁刚好结束了一盘。钱骁抬眼,落在赵典身上的目光捎带了“洗个脸那么久,活得还挺精致”的微妙嫌弃,那种来自“粗汉”的气息溢于言表。
对此赵典笑而不语,拿起还算热乎的早餐在一旁吃。
负责赵典的医生在七点多走进病房,一番检查后给出了他的身体状况——如果温度正常,下午或者明天就可以出院。
钱骁从医生踏进病房就皱起的眉头这时才捋平。
钱柚在九点才悠悠转醒。她刚睁开眼睛,钱骁的大脸就占据了她整个视线,她被吓得整个人往后一蹬,脑袋往上冲出了被窝。
她偏头,目光又跟另一张床上的赵典撞上了。对方纯白的棉被上还摆着一本书,模样岁月静好。
而她——
“你这是风滚草吗?”钱骁出口就是怼她。
钱柚此时还有点惊魂未定,意识混乱:“你干嘛骂脏话?”
钱骁:“……”
钱骁看她傻乎乎的样子,二话不说一把将人从被窝里刨出来,扯过床尾的羽绒服捯饬几下给她团上。再把她披散的头发随意rua了rua,脱下她手腕上的发绳,咔擦几下扎了起来。
整个过程钱柚呆呆地任他动作。
钱骁满意地看着他的成果,最后给人把鞋子套上就拉着她出门吃早餐去了。
赵典盯着关掉的病房门若有所思,脑子里都是钱柚刚刚没睡醒的模样。
眼神迷糊,头发有一点点卷翘,脸上的肉看着很软。
他想,一定很好掐,——他看到钱骁掐了。
还有因为动作太大,从荼白色的毛衣领口露出的一小截锁骨,白皙得都有点不真实——
赵典的手指碾了碾书页,心里有点痒,还有点麻。
他合上书走到窗边,单手拉开厚重的窗帘,病房顿时变得敞亮不少。
中心医院虽然名字带着“中心”二字,但其实并不在城市中心。相反,医院离大学城很近,都在空气清新的城市边缘,是随着大学城城区一起兴建起来的。
赵典从七楼往外看,青天白云,干净清澈。地面郁郁葱葱,虽说时间已走到秋季的尾巴,但是树木草丛都还绿意盎然,一派生机。
Z市传言,找秋天去S大,可见是有一定依据的。
赵典的心情跟窗外的光景一样,是亮色的。
柚柚。
唇齿间轻喃这二字,心里的热意顺着四肢经脉攀爬缠绕,像春日里的藤蔓,不管不顾攀缘。
热意盘根错节,心脏阵阵律动。
那六天的钝痛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倒像是来自未来的他,递给现在的他一张作弊纸条。
纸条上明晃晃几个字——抓住她,就现在。
没有什么事是在万事俱备下发生的,且不说生与死,睡眠和工作,就连呼吸之间都是细胞的算计,更何况是情感的你来我往?之前他所谓的准备,只不过是他自大罢了。
只是把人放在自己眼下是不行的,他要她眼里映出他的存在。
赵典身形修长,此时半倚着窗户,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形成温暖的光晕。面容端着温和,微垂的眼眸下,目光却深邃如幽暗的古潭。
他慢条斯理地把病服袖子挽到手肘,手背上露出的青紫深得吓人。
第29章 独属呀
二十八
接近十点的时候,钱柚苦着一张脸走进病房,身后离她几步远的钱骁神色心虚。
赵典疑惑地问:“怎么了?”
钱柚有点丧气:“被同学看到了。”
赵典不解:“?”
钱柚走到他身边,手背自然而然去贴赵典额头。感受到温度正常,她才坐在另一边的床沿上,说:“他扎的头发,我同学说像野外肆意生长的野草,风一吹,荒草连天。”
赵典看了一眼她的脑袋,那个丸子是有一点随意,歪歪扭扭的,可能是扎的不紧,好几缕头发已经从发绳里挣脱出来,蓬松又凌乱。
赵典眼里冒出笑意:“是有一点乱,但没有‘荒草连天’。”
坐在椅子上回消息的钱骁也趁机插话:“荒草连天也得有荒草啊,说明你头发多。”
钱柚白了他一眼。
钱骁神情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又轻咳了一声,转而问赵典:“你想什么时候出院?”
赵典几乎没什么考虑:“今天下午。”
钱骁:“嗯,那我下午六点来接你,我现在先回实验室。柚柚,你在这看着他,我下午送你回学校。”
今天周六,钱柚没有异议。
钱骁走后,钱柚整理了一下床铺。
“你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告诉我。”
“好。”
只是一个晚上,赵典脸上的红肿就基本消失了,面色呈现正常的红润。钱柚想,恢复速度简直max,唯一恢复慢的就是吊针的那只手,手背青紫一片。
注意到钱柚盯着他手看,赵典了然,干脆把那只手伸到她面前:“只是看着吓人,过两天就消了。”
入目指骨修长,匀称有致,是属于男生骨节分明的手。
这只手扯了扯她的衣角,温柔的声音缠绕在她耳边:“柚柚,我帮你绑头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