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Z大所在的街区出来,出租车越往南边行驶,车窗外的景象变化越大,高楼大厦逐渐被平矮的楼房所代替。
三十分钟后,钱柚在长天街区路口下了车。
长天街区是Z市靠南的一处居民区,红砖瓦房,环境破旧,是被新城淘汰掉的那一批。
钱柚第一次来这里。
街道弯弯绕绕,黝黑的小巷也多得数不清,小巷间有的互通,有的则是死路。主街两边的门店零零散散,门漆脱落,上面还贴着各种小广告。
有的门店门口放着一个泡沫箱,里面扔着各种一次性餐筷和纸盒子,油渍洒在泡沫箱边上,混着雨水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主街道的水泥路多年没有修补,路面坑坑洼洼。加上下雨天,钱柚从雨里穿过,视线模糊晃荡,成片的水洼几乎一踩一个准。
钱柚面色不变,神色淡淡。
她从主街道走过去,又拿起手机不断拨打傅易衢的电话。
“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在拨——”
挂断。
“嘟——嘟——”
“对不起——”
挂断。
钱柚越走越快,雨水噼里啪啦敲在伞上,声音凌乱。
越往前门店越少,行人也没有几个。
她一条一条小巷找过去,但傅易衢的影儿都没见到。
溅起来的雨水打湿了钱柚白色的裙角,而踩了一路水洼的小白鞋早被雨水浸透,里面的袜子黏着脚丫,步子起落间慢慢变得沉重。
又往前找过几条小巷,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天空阴沉,乌云密布,雨越落越多,越下越大,像是小孩停不下来的恶作剧。
身体的温度在变高,但钱柚没意识到。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
手机依旧在不断振动。
“嘟——嘟——”
十秒后,通了。
钱柚停在原地,脚踩在水坑里。
“喂。”
“你在哪?”
两边几乎同时出声。钱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告诉我你在哪?”
那边没有声音。
“这是我给你的第二次机会,‘傅易衢’。”
“最后一次。”
“不然,你以后都别来见我了。”
钱柚垂着眼眸,平静的话语里却满含警告的意味。
很久过后,电话那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柚柚,我不要。”
钱柚顿了顿,继续问:“你在哪?”
电话里又安静了几秒。
“......在巷子里。”
“给我发定位。”
等钱柚找到那条巷子的时候,傅易衢正背靠着墙角,周身气息又颓又丧。他手指夹着半根烟,一点红色的火光在他嘴角边若隐若现。
在他的上方有屋檐挡着,没淋着雨。
钱柚一步一步走过去,然后伸手拿走他的烟,脚底碾过去。
“柚柚……”
傅易衢刚要说话。
“啪——”
钱柚一巴掌甩在傅易衢脸上,力道又狠又重,被扇到的半边脸立刻就红了。
“傅易衢,你不是小孩子。”
傅易衢低着头,眼睛藏在刘海下看不清神色。
突然,他神经质地笑了一声,笑声诡异又透着兴奋。
下一秒,傅易衢伸出一只手臂,动作迅速麻利把钱柚一拉,钱柚瞬间被他压在墙上。
钱柚这会反应迟钝,脑袋一晕,手里的伞落在雨水里。
“真疼啊,柚柚。”
傅易衢的声音变得哑涩低沉,还有一点不适。
“好久不见。”
钱柚忍着脑袋砸到墙上的刺痛,眯起眼:“是你。”
“哦?柚柚还认得我?”
他摸上钱柚的脸,脸上的表情怪异扭曲:“我好开心,刚出来就可以看到你。我还想着怎么去找你,你就来了。”
傅易衢自言自语:“心有灵犀?我喜欢这个词。”
钱柚的下巴被他捏住,她被迫仰头与他对视,那道疤痕的颜色仿佛加深了。
“不过柚柚怎么变得这么好看?”傅易衢的手指捻了捻手下的肌肤,眸色加深,“该有不怀好意的人觊觎了。”
钱柚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手试探地蓄力。
“柚柚为什么不说话?”
傅易衢低声笑了一下。
“我在这家伙脑子里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听说,你谈恋爱了?”
傅易衢的眼睛紧紧盯住钱柚,鼻尖几乎碰到她脸上。他吐出的话一字一顿,凉薄而粘腻。
“他、怎、么、敢?”
傅易衢说完突然安静下来,神色像是在思考,然后他低下头去找钱柚的唇。
钱柚眸光一闪迅速扭头,屈腿往傅易衢膝关节上踢。
吻落在她头发上,但屈腿的动作被压制了。
傅易衢的表情很生气,像是被激怒似的。
钱柚同样目光凌厉:“傅易衢,你敢?”
“呵,呵,柚柚,我怎么不敢了?”傅易衢神色变得疯狂。“他是不是也是这么亲你的,嗯?我就不行?”
钱柚挣扎:“傅、易、衢——”
他又想亲她,钱柚手脚并用,剧烈挣扎间被他掼在墙角,白色的裙子蹭到了地上的雨水。
傅易衢一手攥住她左手腕,一边按着她的后颈就要挨到钱柚嘴角。
钱柚感觉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断了,脑袋猛地往另一边转。
吻落在她耳朵上。
钱柚转头,牙齿狠狠往他手臂上咬,力道大得像是要生生扯下来一块肉。下一秒,没被束缚的右手也终于在地上摸索到东西,她毫不犹豫抓起就往眼前的人头上砸。
那一下几乎用完她所有的力气。
傅易衢身形晃了一下,脑袋撞在钱柚肩膀上。他眼神瞬间露出厉色,随及狠狠往钱柚锁骨的位置咬了一大口。
血从白色的短袖布料浸出来。
钱柚疼得脸直接白了。
傅易衢似乎尝到了血腥味,眼神恢复一瞬的清明。
钱柚趁机把人撞开,又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远离他。后者倒在雨里没了动静。
“学姐!”
傅易卿赶到了。
钱柚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她微喘着气指向傅易衢:“把他带去医院。”
傅易卿这才看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傅易衢,他脑袋上的窟窿正在往外冒出血水,手臂上的伤口也在流血。
傅易卿瞳孔微缩,飞快跑过去扶起傅易衢。
他刚好倒在水泊里,身上都是湿的。傅易卿想把人背到背上,来回好几次都没成功。
钱柚关掉手机页面,又走过去帮他。
好一会总算把人甩到傅易卿背上,钱柚出声:
“你背着他从这走出去100米左右,车应该快到了。车牌号是XXXXXXX。”
傅易卿看着满身湿透的钱柚:“学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先带他去医院,我没事。”
傅易卿于是先带着傅易衢匆匆走了。
留在原地的钱柚沉默了一会,捋平衣领,又捡起水洼里的伞慢慢走出巷子,往学校的方向走。
这会她才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脚也像灌了铅。
她边走边摸额头,手背触碰到的温度烫得可怕。
脑袋又沉又疼,被咬出血的地方也异常刺痛。白色的裙子染上了泥水,脏兮兮的,小腿也被擦伤了。
她很惨。
但是身体的绵软无力让她更加难受。
不受控制,无法预知。
天色慢慢由灰变黑,雨依旧哗啦哗啦地倾倒。
走着走着,她发现路越来越窄。
等她意识到不对劲,她在手机上的定位已经跟她叫的车错开很多。
她拐进了一条深深的小巷,空气中传来一道沉闷的惨叫,叫声混着雨声痛苦又凄惨。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等钱柚从伞下抬起头,光线昏暗的角落里,一个戴着口罩的男生正在单方面殴打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
木棒砸在男人身上,力道又重又狠。
“嘭——嘭——嘭——”
那个被打的男人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渐渐的只从喉咙里闷出几个嘶哑的哼叫。
空气里弥漫着血液的腥味。
钱柚脑袋一阵昏暗,握着伞柄的手指几乎失去温度。身体好像在下坠,她拼尽力气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影,她试图恢复清明远离,脚步却依然被定在原地。
穿着黑色卫衣,戴着黑色口罩的男生察觉到什么,偏过头。
两个人隔着雨幕四目相对。
男生眼中的神色阴冷狠厉,震慑性和压制性连变得迟钝的钱柚都能感受到。
下一秒,男生扔了木棒往她这边走过来。
一步,一步。
嗒,嗒,嗒。
声音刺激着钱柚的耳膜,心跳声加快,血液却停止流动了一般。
钱柚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男生走到她面前。
他脱下卫衣的帽子,露出一头浅棕色的头发,柔软纤细。
又单手摘下一边口罩的挂绳,露出的脸上沾着几缕湿润的长发。
他语气凉薄。
“柚柚。”
男生又走近,修长宽阔的身形完完全全遮住钱柚。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撩开她脸上被雨水冲刷过的头发。
钱柚几乎失去知觉,只能放任男生的手近乎狎昵地触碰她。
男生垂眸,视线终于落在她衣服的血迹上。
白皙的手指慢慢从脸上下移,掠过嘴角,下巴,脖颈,然后拇指和食指按在白色的衣扣上。
“啪嗒。”
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
接着是第二颗。
男生单手解开扣子的动作慢条斯理。
第三颗扣子解开,钱柚白皙的锁骨上印着一个渗着血的牙印,而牙痕明显来自一名成年男性。
男生眸色加深。
他摸了摸那道牙印,手指的触感带着茧子的粗粝。
男生低头凑近钱柚的脸,呼出的气带着柠檬味扫在钱柚唇边。
“怎么这么狼狈?”
熟悉的音色,陌生的语气,钱柚整个人从头顶凉到脚指。
第51章 关于标记这件事
度。
钱柚烧晕了。
意识混乱间只记得自己被赵典抱起,然后就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冰凉的液体从手背输入,她眼皮颤了颤。
有毯子披在她身上,慢慢裹住,她窝在一个味道好闻的怀抱里。
滴答,滴答,滴答。
她想,是钟表走动的声音。
时间在流动,体表的温度慢慢降下去,钱柚终于抵抗不了药物的副作用,陷入了彻底的睡眠。
梦里的画面却纷至沓来,时间倒退又重组。
傅易衢,长天街区,压抑的雨。
木棒,男人的惨叫,戴着口罩的男生。
还有脱下口罩的……
赵典。
乱七八糟的画面像临时拼凑的短剧。
一会儿是妹妹趴在地板上往床底看的画面,血肉模糊的鬼脸一闪而过。
下一秒,那张脸慢慢变成她熟悉的样子。
一会儿又是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她拿着手电筒踩进水里,黑暗中一只苍白的手把她往地上按。
黑影欺身而上,眼里狠厉冷漠,一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窒息感扑面而来。
钱柚咬着唇想从这阵窒息感挣脱出来,意识朦胧间,好像有人压住了她的颈窝,又有什么东西撬开她的嘴,压着她不让她的牙齿碰到唇瓣。
肩膀靠近锁骨的地方非常闷,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按压。
她慢慢睁开眼,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视线下移,有一只手臂正在拿着毛巾给她擦拭。
钱柚试探性地问:“……阿、典?”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喉咙也有一点刺痛。
摁在锁骨上的力道小了一点,但没离开。她便再叫了一声。
“阿、典?“
床边的人还是没说话。
一会毛巾离开,那人重新在装着热水的水盆里过了一下毛巾,拧掉水,温热又覆盖到她锁骨上。
按压,擦拭,像是要把什么不好的东西都抹掉。
她穿着长袖的睡衣,衣扣除了最上面一颗,其余都整整齐齐扣着。
意识逐渐回笼,钱柚伸出手扯了扯那只手腕。
“阿典,疼。”
半真半假,锁骨那块地方刺痛的感觉一阵一阵的,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以为赵典听了会停下来,结果对方置若罔闻。
于是她又想坐起来,结果被赵典按了回去。
钱柚眨了眨眼,觉得有点稀奇。偏过头去看,赵典阴沉着脸,手下擦拭的动作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钱柚:“……”
她干脆躺平了任他弄,然后复盘了一下晕倒前发生的事。
一开始是她去找发病的傅易衢,结果因为身体抱恙被对方阴了。但她还算争气,傅易衢的脑袋也被她砸出一个窟窿。如果没记错,流的血还挺多。
活该。
然后就是她脑袋晕晕乎乎,走错了路,在巷子里看到赵典……在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