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嫌人家心眼多的时候了?”
“她是心眼儿多,正好能帮着你把把关啊,”郑旭存一拍大腿,“不是我说你,成熙,你一阵一阵的真是挺缺心眼儿的。”
许成熙只是摇头:“两个人结了婚还这么凑合着过,跟不结婚有什么区别?”
“能生孩子啊!”郑旭存痛心疾首,“反正也不是你生,将来请月嫂、请保姆,长大了请私教,一水儿的都配备好了,你掏钱就行。你又不缺这点钱。”
许成熙无动于衷的脸色终于有所动容,低声说:“孩子不是更无辜吗。”
他的养父母向来就很重视家庭,为他编了那个善意谎言的养母自不必说,养父虽然工作繁忙,仍然每天都会挤出时间跟他们聊聊天,哪怕只是说几句话。
因此对于养育孩子这件事,许成熙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他并不赞同“给不了孩子最好的生活条件就不该生孩子”,但也认为,如果不能怀着对孩子真挚的期待和爱意,在孩子降生前就做好当新手父母的准备,那还不如别把孩子生下来。
不过郑旭存有这种观点也不足为奇,据他所知,郑旭存自己就是这么砸钱养出来的。
有时候他甚至会感到一种微妙的庆幸,觉得幸好自己是在养父母身边长大,才免于跟他们一样的成长经历。
“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太孤单了吗,”郑旭存于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原先还有老罗这孙子陪你,现在连他也让你妹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就剩你一个了。”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唏嘘。曾经他们这几个好友里,许成熙是最早结婚的那个,现在他们都陆续成家,他却成了孤家寡人。
许成熙无所谓地一笑:“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他们两个吃完饭走出包厢,正要出门时,郑旭存忽然停住了脚步。许成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乔颖珊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坐在角落里一张小桌边,她正跟那男人说着什么,一脸的兴奋。
许成熙不由得看向了郑旭存,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要不……”
话音未落,郑旭存已经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在他肩上一拍:“行啦,咱们走吧。”
走到停车场,郑旭存才说:“那人我认识。珊珊的同门师兄,珊珊读本科的时候,有一节专业课还是他当助教。我觉着吧,当年他对我们家珊珊有点意思。”
“这你也能看出来?”许成熙倍感好奇。没想到郑旭存不但懂女人,也这么懂男人。
郑旭存翻了个白眼,坦然道:“我第一回 去他们学校接珊珊的时候,那小子看见了,专门拐过来跟我打招呼,还要帮着珊珊搬行李,在旁边嘘寒问暖的。殷勤是挺殷勤,就是忒不会说话,一张嘴居然管我叫叔叔。”
许成熙顾及好友的面子,到底忍住了笑:“小伙子戴着那么厚的眼镜,估计是学习学得太辛苦了,眼神不好。”
郑旭存被他说得十分满意:“就是,我哪儿有那么老?我们家珊珊跟他说了实话,你是没看见他那样儿,一个劲儿给我赔不是,都要哭出来了。后来我听珊珊说,原本他们教授已经说了要招他当博士生,他也答应了,结果突然就反悔跑到国外读博去了。听说还提前了半年毕业,又回到她们学校做研究了。”
他这话说得既听不出一点醋意,也没有什么胜利者的优越感,仿佛仅仅在说一件略带尴尬的趣事。许成熙来回看了几眼,不由得奇道:“人家不就是管你叫了声叔叔吗,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挺记仇啊。”
他心里却想,这家店是郑旭存家的产业,乔颖珊不会不知道,却邀了一位曾对她心存爱慕的异性前来,或许是特意表明自己胸怀坦荡,也可能是借机试探郑旭存的意思。不过郑旭存在朋友面前向来不爱多提自家太太,他也拿不准那两人现在是什么状况。
郑旭存与他多年好友,一下就听出他的想法,叹口气说:“她愿意跟这小伙子玩玩,那就玩去,反正我自己也不干净,我爸妈就算知道了,也拉不下那个脸去说她什么。”
这样的反应实在出乎许成熙意料,看了郑旭存一眼,觉得他也不像是装的,便问:“那你呢?”
“我?”郑旭存平静地说:“我就是怕她太单纯,让外头的男人给骗了。这个呢,好歹是个正经的,比那些小明星小模特什么的靠谱点。”
“旭存,你真不在乎?”许成熙问他。
“我在乎什么?”郑旭存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语气有些沧桑:“珊珊在我身上少用点心思,我也能松口气。成熙,我原先不觉得,这两年我真是怕了。”
许成熙回想起刚刚郑旭存劝他结婚的话,不禁觉得滑稽。明明自己还深陷其中,却还要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他加入这片战场。
他只一沉吟的功夫,郑旭存已经不再提自己的事,笑嘻嘻地说:“说起来,明舒也是厉害,珊珊那么腼腆的人,就上回老罗婚礼上见了那一面,我看她跟明舒还挺聊得来。”
他本来对谢明舒略有微词,近来瞧着妻子与她关系不错,心里的不满也渐渐平了些。许成熙听他这么说,也只道:“这不是挺好的,你又不用担心明舒骗你媳妇。”
司机早已在停车场等着,他们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上车回家。
许成熙一上车便闭上眼睛,开车的朱师傅连忙关掉了广播,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同他闲话。开过几个路口,听见他的手机响起来。许成熙像是累极了,响了几声,才睁开眼睛摸出手机,听着听着,人却缓缓坐直了。
朱师傅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从后视镜看了几回,才听见他说:“我让你们过去,是防备着有人对她不利,不是让你们去监视她。她见了谁,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她的私事。那个人既然是她的朋友,不是可疑的人,那就够了,你们没有必要特意跟我说这个。”
他的声音仍旧温和而平淡,听不出什么额外的情绪。
许成熙挂了电话,仍将手机握在手里愣了一会儿,却忽然问:“朱师傅,你说给小女孩送生日礼物,应该送什么?”想了想又补充道:“六七岁左右的。”
朱师傅不期他忽然这样问,愣了一下才说:“我家闺女小的时候都是给她买个芭比娃娃,不过现在的孩子不一样,游戏机,拼图,什么都可以送,这个得看孩子喜欢什么。”
许成熙看向窗外,声音渐轻下去:“好,谢谢。”
第32章
在展厅里忙活了一个上午,谢明舒拿纸巾擦了擦汗,接过芳姐递来的一瓶水,微喘着道了声谢。
芳姐看她一脸疲惫的样子,忍不住劝道:“瞧你这黑眼圈,等这两天忙完好好休息休息吧。咱们这个画展每年都有,用不着这么拼命。”
谢明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几天都忙着跟拍卖行的同学联系,同学是意大利本地人,连英语都说得勉强,她只得每天熬到半夜两边磋商。但这话自然不好跟领导坦白,只好笑了笑说:“开个画展不容易,不好的画怎么好意思拿出来。”
“你啊,别太好强了,”芳姐好心劝道:“身体是自己的,你一个人带孩子本来就不容易,今年又是第一年来,准备得也仓促,这就很好了。”
谢明舒与她相处几月,知道她外表冷淡,内里却是个热心的。为她这份关怀,也觉得心里微暖,连忙谢过她的好意。芳姐一摆手,豪爽道:“客气什么。”又随口问她:“你那几个朋友来吗?”
谢明舒看了眼手表:“她们说今天下午来。”
到了下午,林念和秦嘉娴果然一起来到展厅。因是周末,前来参观的人不少,谢明舒只来得及介绍了自己的作品,便留她们自己四处转悠。林念做的是投资,秦嘉娴则是个码农,两人加起来也刮不出几两艺术细胞,幸好展厅里挂了不少画作,她们的审美又颇为相似,时不时凑一块小声品评几句,便也不觉得无聊。
谢明舒一直忙到快闭馆的时候,展厅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她这才有空松一口气,回头去找她们。那两人正站在一副半人高的画前,倒是秦嘉娴先看见了她,远远便向她招手。
谢明舒走过去问:“我看你们在这里站了半天了,都聊什么呢?”
林念伸手指了指那副画,贼兮兮地笑道:“我们在讨论这张画的是什么。”
“下面应该是云彩,上面大概是几朵花?然后下雨了……”谢明舒努力辨认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小声说:“这副不是我的,我也不太确定。”
秦嘉娴听到这里便两手一摊:“云彩上长花?这就是艺术吧。我不懂,我不评价。”说着便抱起胳膊后退两步,歪着头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画。虽然说着不评价,这幅样子却已然暴露了心里的想法。
谢明舒也不生气,倒是很认真地回答:“所谓艺术嘛,既然是给所有人欣赏的,那不管懂不懂,每个人都该有评判的权利。”
秦嘉娴笑道:“那就好,我就怕人家说我一个写代码的,什么都不懂,还瞎评价。”
谢明舒也向她一笑,摇摇头:“对于艺术作品来说,更重要的是创作的过程,至于结果,就只是个产物而已。我是觉得,但凡能在看过的人心里留下一点美的体验,激起他人的创作兴趣,就好歹不算失败了。”
林念听得云里雾里,一摆手感叹道:“太高深了,果然是艺术家会说的话。”
因为后面还有几天的展览,闭馆后也只是略作收拾,谢明舒跟同事们道过别,便带着两位好友往停车场走。余光瞥见一辆有点眼熟的车,她想了片刻,没想出在哪里见过,也就撂下了这件事,装作无意地问林念:“对了,你还记得陈莘华吗?”
林念皱眉想了想:“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想不起来了,是谁啊?”
谢明舒见她已经忘了,便只说:“是咱们隔壁高中的,那时候老跟咱们班几个男生一起打篮球。”看林念仍旧是一脸茫然,她也不打算再说下去,不料秦嘉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两手插着兜问:“念念姐,你看明舒姐是不是要给你介绍对象啊?”
刚说完,林念却变了脸色,慌忙摆手:“别开玩笑,我现在要享受独身生活,努力拼事业,先把养老钱攒出来再说。”
谢明舒被她们这么一打岔,倒又想起件趣事,向秦嘉娴笑道:“说起来,你念念姐当年上高中的时候,还专程逃课跑去隔壁学校看人家校草呢。”
秦嘉娴哦了一声,转头朝林念挤眉弄眼。林念这才想起少女时代犯过的二,不由得又羞又气:“都多少年了你还记着,回头我也去找找你当年写的那些小纸条,看看咱俩谁的黑历史多!”
许成熙坐在车里,看着她们的车开出了停车场,又等了一会儿,听见郑旭存幽幽地说:“人家估计都开出三环了,咱还在这干坐着?”
许成熙叹气,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到后座上,转头说:“算了,咱们也走吧。”
郑旭存听他这么说,扶着方向盘无奈道:“来都来了,你干嘛不去见一面?你看我,人都没理我,我也没跟你似的。”
他才听一起玩的狐朋狗友说,前些日子刚分手的小女朋友孟琳又找了个新人。郑旭存向来爱标榜自己认真负责,当下说要帮着前女友掌掌眼,听许成熙提起这个展览,就跟着一起过来了。结果人家姑娘连正眼都没看他,拉着新男友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他站在原地感慨自讨没趣。
“有她的朋友来,今天就算了,”许成熙淡淡地说。他知道林念和秦嘉娴都不待见他,这么贸然去了,她们必定不高兴,他不想让明舒夹在中间为难。
“今天算了,那你明天再来?”郑旭存敏锐地捕捉到重点,啧啧感叹:“白瞎了你指使人家小敏送来的梨汤。小姑娘听见你要,大热天的制服都没换就亲自给你送来了。”他说到这里又随口问:“诶,她在你那儿干了多少年了?”
许成熙想了想才说:“有六七年了吧,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在我这里兼职。怎么了?”
“现在都当上领班了。人家对你也是忠心耿耿呀,”郑旭存意味深长地说。
许成熙微一皱眉,没理会他的暗示,往后座上看了眼:“我不太喜欢这么甜的东西,你拿回去喝吧。”
郑旭存翻了个白眼:“你不爱喝,难不成我就爱喝?”
“那就给你那个新妹妹去,”许成熙笑着损他,“你不是为了她,要学着当暖男嘛,正好显得你温柔体贴,会心疼人。”
郑旭存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也就放了心,笑着说:“得,那我拿回去了,顺便再给您那点心铺子打个广告,看能不能多发展一长期客户。”
谢明舒没有料到,第二天竟然在展厅里碰见了乔颖珊。当时她刚送走几个前来参观的学生,停下喝口水润嗓子的功夫,听见身后有人怯怯地叫了声“明舒姐”,一转头就看见乔颖珊站在她面前,两手抓着自己的长裙。
谢明舒知道她是紧张,打过招呼便熟稔地问:“你们快到期末了,学习挺忙的吧?”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每逢跟乔颖珊说话,她就总是不自觉地就换上哄孩子的语气,仿佛想借此缓解一点对方的羞怯。
乔颖珊忙说:“也还好,就每周跟老板开会,习惯了。”
谢明舒这回记起问了她的专业,得知她读的是药剂学。她完全不懂这些,可是怕乔颖珊尴尬,便配合着开玩笑:“这个专业好呀,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看药学院的同学展示自己研发的香水,觉得可厉害了。”
乔颖珊听得眼前一亮,兴奋道:“我……我不是学这方面的,不过我认识个学长在做这块的研究。将来出了什么新品,我一定送你。”
看她满脸期待,谢明舒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笑着应了,又带着乔颖珊和刚进来的几位参观者去看她的作品。乔颖珊不像个对油画有多少兴趣的人,一张画看不了多久,反倒是盯着谢明舒的时候多。谢明舒一面为她们讲解自己的画作,一面暗自庆幸,好在还有这个现成的话题,不然迎着乔颖珊殷切的目光,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