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舒放下塑料袋,有些紧张地转了转脖子上的丝巾,笑着说:“刚才走到医院楼下,正好看到早餐店开门了,就想着先买点早饭拿上来,省得你们再跑一趟。”
“麻烦你了,”他点头,又说:“查房的护士刚才来检查过,我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在这里守了一夜,快点回去休息一下吧。”
“你没事就好,”她轻声说,却不想提起回家去的事。
郑旭存见他俩都不再说话,便捧着一袋小笼包凑过来,边吃边打圆场:“燕子和老罗先回家去了,说下午再来看你,让你到时候把家里门钥匙给他们,他们去给你拿两件换洗的衣服。哎,不过……”他忽然灵机一动,停下了。
郑旭存去过许成熙家不少次,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依旧让家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当年她离开前的样子,便看了眼谢明舒,意有所指地怂恿道:“正好明舒在这,要不你把家里钥匙给明舒,让她给你拿来吧。”
谢明舒自然没什么异议,正要答应下来,却听见他说:“还是算了吧。”
郑旭存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讪讪道:“这不是省得老罗他们俩来回折腾了嘛……”
许成熙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我家离这里太远了,明舒难道就不用折腾?我请的那位阿姨每周六来打扫卫生,她有钥匙,让她今天打扫完了把东西送来就行了。”
谢明舒见他一直没有动手,便从塑料袋里拿了盒小米粥,打开盖子,边拿勺子轻轻搅着边说:“其实也不麻烦,开车用不了多久,周末也不怎么堵车。”
许成熙分明看见她眼睛里生出许多红血丝,他有些心疼,便劝她:“开车时间长了也累,你早点回去吧,从昨晚熬到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说着又对郑旭存道:“旭存,你也是,回去换身衣服,赶紧去他们婚礼吧,别耽误了。”
郑旭存咽下半个小笼包,没好气地说:“你都这样了,我还去什么啊?就老罗他们俩去一趟算了,意思到了就行。”
许成熙无奈道:“刚才人家护士都说了没事,你也找好了护工,回去吧。”
郑旭存刚要说话,忽然注意到谢明舒一直拿勺子搅着小米粥,却没端起来喝,他眼睛转了转,硬生生改了主意:“那行,我就先回去了啊,晚上再来看你。”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明舒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举到他嘴边,声音轻柔:“现在温度刚刚好,趁热喝了吧。”
许成熙显然有些惊讶,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自己还插着输液管的右手。他试着抬了抬手,果然使不上劲,他却并不着急,心里仿佛有种压抑不下的雀跃,很听话地将她送到嘴边的粥喝了下去。他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可是面对她的关切,终究说不出拒绝的话,一勺一勺地慢慢咽下去,由着她将一盒粥都喂完了。胃里有了种暖意,反而比刚才舒服许多。
她将空盒放下,耐心地问:“还要吃点什么吗?这里还有小笼包,油条,糖油饼,要是觉得那些太油的话,我也买了芝麻烧饼和麻酱花卷,还有茶叶蛋,”见他一直看着她,谢明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知道你的口味变了没有,就各种都买了一点。”
他的目光在她颈间的丝巾上停留了片刻,心里忽然老大过意不去,拿了只花卷慢慢吃完,小心翼翼地说:“虽然你总说,让我不要那么客气……不过这回不是客气,昨晚想必多有冒犯,我真的很抱歉。”
谢明舒低下头紧了紧丝巾,安抚地对他笑笑,声音温柔却坚定:“成熙,这件事你是受害者,错的是害你的那个人,不是你。”
话虽然这样说,但她心里明白,倘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不可能完全不介意,偏偏那个人是他,她就只剩下了心疼。
许成熙听她这样说,便放下了心。他垂下目光,还是低声解释道:“我……是昨天有人跟我说你有事找我,才带着我过去的。一进去就发现那个人不是你,我实在难受,去洗手间洗过脸,本来想回去,可是出了门发现不认识那里的路,只好又回到那间休息室等老罗他们,没想到你会跟他一起过来。”
“我明白,罗师兄也跟我说了。他还说等今天你朋友婚礼结束之后再报警,你不用担心,”她抽了张面巾纸递给他,本来想接着说杨繁的事,可是看他吃过东西又有些没精神,便止住话题,劝他道:“你别再操心这些了,还不到七点呢,再睡一会儿吧。”
不知道是不是输液的缘故,他也觉得有些困倦,还是撑着说:“那你也早点回去。”
谢明舒摇下病床让他平躺下去,又将他没有插着输液管的那只手放进被子里,轻声说:“等你输完液,请的护工来了,我就回去。”
他起初还强撑着跟她说话,可到底是病号,没过一会儿便合上了眼睛沉沉睡去。谢明舒看了眼他胸前口袋里露出的一线银色,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睡吧,”她摸了摸他的头发,估计他最近工作繁忙,也没有来得及再去染头发,两鬓露出一截夹杂着灰白的发根。她心里一阵心疼,慢慢收回了手。从国外回来的飞机上,她想象不知多少种他现在的样子,却从未设想过,他今年还不到三十七岁,竟然就有了这么多白发。她轻轻地说,“成熙,这些年,你真的太累了。”
谢明舒吃过早饭,等到护工赶来,便回到家里短暂地睡了几个小时。她虽然极度疲惫,还是在听到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惊醒过来。电话那头是梁栋的声音:“谢小姐,我们已经到您家楼下了,麻烦您开一下院门。”
她换了衣服下去,将梁栋和他带来的两个人迎进门,诚恳地说:“小梁,周末还把你们叫来,麻烦你们了。”
“没事,”梁栋反过来安慰她,“也是没办法,谁都不想出这样的事。”
谢明舒点点头,又问:“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来的路上顺便吃了,您别担心,”梁栋说。他身后的那个矮个子男人一直没有说话,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着谢明舒,显然很好奇的样子。谢明舒对上她的目光,那人朝她憨厚地一笑:“谢小姐,我以前见过您。”
他还想说什么,梁栋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闭起嘴,脸上有些委屈。谢明舒见状,也不好再问什么,想来那人可能是在画展的时候见过她,这才认了出来。
她将那三个人请进餐厅,倒好茶水,陪他们略坐了一会儿,门铃便又响起来。她朝他们比了个轻声的手势,先起身去开门。
一夜未眠,她显得很是憔悴,以至于门外的杨繁看见她便惊呼:“明舒姐,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你十点多就走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他关切的样子不似作伪,谢明舒在心里苦笑,面上只是淡淡地说:“昨晚碰到了点事情,没有睡好。”她顿了顿才说:“先进来坐吧。”
杨繁来过她家好几次,便轻车熟路地自己拿个杯子,一边从饮水机里接水,一边笑着说:“我家电脑不知道为什么,夜里突然出了点问题,只能今天上午拿去修,没想到店里人那么多,就多耽搁了一会儿。”他仿佛说到这里又想起刚才的话题,满脸无辜地问:“明舒姐碰到什么事了?”
“昨天我喝了酒有点难受,朋友带我去酒吧的休息室,我在那里碰到了一个小姑娘,说有人从网上约了她过来,要买她一个晚上,”谢明舒边说边观察着他的反应:“她说,她爹娘要把她卖给山里的老光棍,用彩礼钱给哥哥娶媳妇。她不想被父母卖了,就只能卖自己来挣这些钱。真是可怜,才十六岁,还没有成年呢。”
杨繁听到这里,手上忽然一抖,他那杯水本来接的很满,当下便洒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水渍,声音有些颤抖:“唉,这些人啊,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是亲生的女儿,可是不当做自己的孩子,倒好像家里的奴隶一样,不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榨干净,就觉得自己亏了多少似的。”他紧张地一笑:“我原来只在报纸上看到过这种事,还是头一次听说身边也有这样的人。”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谢明舒言语中有些不忍,忽然话锋一转,仿佛开玩笑似地说:“我问她,约她过来的那个人是怎样联系她的,她把那人的账号给了我。你说巧不巧,我查了一下,那个账号的ip地址刚好就在你住的小区。”
杨繁哟了一声,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神色有些紧张:“可不是挺巧的,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明舒姐,我住的那房子还是你帮我租的,你知道的,那小区里少说也有千儿八百人,指不定这么多人里就有哪个不正经的变态,专爱挑没成年的小姑娘下手。”
第54章
“有道理,”谢明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反而笑着说:“小繁,昨天尝了你调的荔枝酒,味道真是不错,我都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杨繁顿时喜上眉梢,得意道:“明舒姐喜欢就好,下回你想喝了,我再给你调。”
谢明舒没有理会他的邀请,继续夸奖道:“你也真是细心,还记得成熙对荔枝过敏,听说你专门给他调了杯草莓酒。”
杨繁像是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避重就轻道:“做我们这行的,顾客有什么特殊的需求,肯定要记得清楚些,才能更好地为顾客服务。”
“你呀,一向就爱搞个恶作剧。我还以为你会装作不知道,故意让他喝了,到时候起了疹子折腾一番,”谢明舒说得像打趣似的,脸色却有几分冷意,“毕竟我瞧着,之前我生病那回,你见到他的时候,好像对他很有些敌意。我后来跟你说了,你还不承认。”
杨繁的脸色已经有些僵硬,双手紧紧握着水杯,勉强挤出笑容:“明舒姐,你怎么开这样的玩笑。我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能做这种事呀。我还在意大利的时候,有个同事嫉妒我讨顾客喜欢,给我调的酒里偷偷加了点花生碎,差点让一个花生过敏的顾客当场休克过去。可把我给吓得呀,从那以后,我就对这些事格外留心。”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刚工作不久,回来跟我说的时候都快吓哭了,”谢明舒见他还是不肯承认,又接下去说,“对了,我没想到你对成熙那么感兴趣,听说你在网上搜了不少他家的事,像他父亲性骚扰女员工的传闻,还有他哥哥生前潜规则女明星的报道。你本来就讨厌他,这下是不是更觉得,他生在这样的家庭,自己必然也不是什么善类。”
杨繁当即变了脸色,强笑道:“明舒姐,我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把他家人犯的罪株连到他身上。我只是听念念姐说过一些,可是详细的她又不肯告诉我,我这人最好奇了,就忍不住上网去查,这才……”
“原来是这样,”谢明舒微微一笑,“昨天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你表演花式调酒,我从来就怎么去过酒吧,听说经常有人往酒杯里下那些能让人陷入昏迷的药,不过这些大多是用来欺负女人的,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什么给男人用的。”
杨繁的脸色越发不自然,强自委屈道:“明舒姐,我知道人家背地里都觉得我这份工作不是正经营生,经常看不起我,我没想到你也这样认为。我只不过给顾客调酒而已,怎么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
“是吗?”谢明舒的语气已经掩饰不住嘲讽,她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一遍遍暗示他将真相说出来,可是对方却一味装傻,全然不领情。她终于失去了劝他自己承认信心,将手机推给他:“那你怎么没少在网上查这种药,还偷偷地买了几包呢?”
他其实留了个心眼,留下的地址和电话均是半真半假,拿到东西之后还记得删除了所有的浏览痕迹,可惜这些手段对秦嘉娴来说,都不过是小儿科。
杨繁听得一惊,捧着杯子的双手不禁有些发抖,低下头看了一眼,连忙将那杯子放到茶几上。他本就紧绷着神经,偏偏手一滑,那杯子碰到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又将他吓了一跳。他勉强稳住了心思,有些受伤地说:“明舒姐,你竟然派人查我……”
“我是真的希望这件事与你无关,”谢明舒不理会他的狡辩,径自说:“可是成熙的血检结果也查出了跟这个药一样的成分,他一整晚只喝过你单独调制的那杯草莓酒,难道你还能跟我说,这也是巧合吗?”见他还想说什么,谢明舒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小繁,现在还来得及,你去自首吧,你做的并不高明,我都能查出来,何况是警察。”
杨繁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震惊。谢明舒淡淡地说:“我记得前几天你才跟我说,你家里有点事,要你回去一趟,可能要多待些日子。我猜,你以为成熙肯定会上你的当,又因为我在现场,他必定不敢声张出去。你只要找个借口跑到国外,过几个月再将视频爆料出来,到时候他没有办法证明被人下了药,纵然把那个女孩子找回来,别人也只会觉得他是花钱收买受害人,就算日后打赢了官司,他失去的名声也回不来了。”
她声音虽然清淡,心里却有种出离的愤怒。不止为他所受的苦和自己的识人不明,更是因为,当年苏郁欢就是用了类似的招数来对付她。
杨繁额间终于渗出了汗水,垂下目光看着地板,久久没有说话。只看他这副神情,便能猜出了大概。谢明舒的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转身便往旁边的餐厅走去。
“明舒姐——”杨繁忽然叫住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是近乎扭曲的不甘:“我是看不惯他,他有什么好,不就是比我有钱。可是他的事业,他的父母,他总是把这一切都排在你前面,他哪有我这样爱你?”
“那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谢明舒转过身,脸色转冷,“我爱他,也与你无关。你这样的喜爱,我承担不起。”
“明舒姐!”杨繁站起身,声音已经近乎绝望,“你不要忘了,当初若不是我……”
“你救过容容的命,”谢明舒坦然地打断他,“这件事我永远都记得。可是小繁,你已经犯法了。这不是依靠情理便能通融的,今天下午你老板的婚礼一结束,他们就会报警,现在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
杨繁慢慢地滑落到椅子上,不再说话。谢明舒推开餐厅的门,对里面的人轻声说:“梁秘书,麻烦你带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