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大人的世界里,这个真相太过残酷,他们孩子不需要知道。
于是这么多年过去,岑旎一直将这件事情埋在心底,连徐恪都没有说。
没想到七年的时间,兜兜转转,徐恪还是做出了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决定,大抵就是父子都心善。
但这是岑絮瑛心里的一道疤,徐跃升的身体因此落下终身残疾,支教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就是禁忌般的存在,所以她是断然不会同意徐恪的决定的。
徐恪也是犟,不愿放弃,最后找到岑旎配合演了出戏,骗父母说他要去欧洲交换一年,但其实他是去宁夏支教。
岑旎其实最初有过犹豫,究竟要不要跟着他一起欺骗姑姑和姑父,但后来一想,现在的社会治安远比当年要好多了,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走自己认为无悔的路就好。
就像如果让姑父再来一次,他就算明知会被打击报复,也依旧会义无反顾选择将那些证据公之于众。
而徐恪也一样,就算她不帮他瞒,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去,与其这样,还不如她帮他一把。
挂断视频电话,岑旎垂着头静静站了会。
半高的薰衣草随风晃摆,花穗尖尖揩过她的膝盖骨,痒痒的触感,酥酥麻麻像是此时的内心,往事如同走马灯上映,压抑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调整了情绪才转身往里走。
餐厅里,穆格正在垂首看手机,听到她落座的声响,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还想吃吗?”他问。
“吃啊。”岑旎没什么表情的回答。
出去了一趟,语气骤冷了几分,任谁都听出了几分情绪。
岑旎不甚在意,抬了抬眉拿起手边的刀叉,慢条斯理地分拆鱼肉。
穆格直直地注视了她一番,扯了扯嘴角,将手机放下了。
“啪——”地一声,不轻不重。
“给我吧。”他说。
岑旎握刀的动作顿住,抬眸看他,只见他伸手过来就把她的瓷碟端了过去。
“怎么了?”她懵了一瞬。
穆格左手端起自己的瓷碟挪开,将她的盘子放在自己面前,拿过她手中的刀叉,颇有耐心地替她将食物分切好。
岑旎看他的动作,细眉蹙起,“为什么要帮我切?”
“知道你烦。”
他答得言简意赅,岑旎一下竟然分辨不出他指的是什么。
或许指的是知道她用刀叉用得烦,也或许是看出她离开一趟回来心情烦闷。
总之,他这么一贵公子,察言观色地看出她心情不佳,即使没理由无缘无故发脾气,好像也愿意宠着她,乐意惯着她似的。
岑旎抿了抿唇,静静地看他动作。
也许是他擅长用刀叉吧,两三下的功夫,他就帮她弄好端还到她面前。
烛光映着他手臂的骨骼线条,淡青色的筋脉微微凸起明显,岑旎抬眼,视线移至他的脸。
穆格也像是有感应似的抬头,撞上她的视线,轻笑出声:“怎么?”
他看起来明知故问,笑意疏离。
餐厅里情调和气氛都极佳,一旁的侍者端着薰衣草味的冰淇淋甜点走过,梦幻的少女紫色,上头点缀着几颗鲜红的草莓粒。
人影略过,光线交错,岑旎轻轻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拿起刀叉继续用餐。
虽然这男人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却好像知道怎么哄她似的。
也许就是在风月场里沉浸得久了,都知道该怎么哄女人,对于女人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他倒也乐意哄着。
这种温柔很难得才能流露,也许是他心情好,也许是合他意,反正就这么微乎其微的小事,岑旎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一个多么深情温柔的人。
第8章 普罗旺斯的蓝雾8
从法餐厅出来,跑车沿着浅丘地区疾驶在高速公路上。
路过一个加油站时,穆格单手打转方向盘,说先去加个油。
将车停好后,他直接就推门下了车。
岑旎侧身凑到驾驶台,隔着车窗喊住他:“我去商店买烟。”
穆格循声看她,点头说好,然后才走到加油亭前拿起了加油枪。
这是一个自助式加油站,所以需要自己操作,等加完油后,再去商店前台付款。
岑旎松开安全带下车时,他刚好正在打开油箱盖,阳光下一阵风吹来,将他黑色裤管吹皱了几分,令他那两条本就高挑的大长腿更加显眼。
她收回视线,抬头记下加油亭的号码,才转身朝商店的方向走。
商店的玻璃门上贴着经典的红色法语“Bonjour”,岑旎推门进去。
收银台前站着一位深棕色卷发小哥,看到她进来热情洋溢地朝她打了声招呼。
岑旎笑着点头,走到他面前要买烟。
卷发小哥将香烟放到柜台,岑旎付款时指了指商店外的3号加油亭:“麻烦请把加油费也一起算了。”
法国小哥朝外张望了眼,加油站里就一辆黑色的捷豹超跑,男人刚好加完油,正朝着商店这边走来。
中午的阳光正烈,这样高奢顶配的跑车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多见,小哥多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
当穆格进来时,岑旎刚好刷完卡,他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付好了钱。
岑旎撰起台面的烟盒,拉起他的手就往商店外走。
“怎么,你付了?”
岑旎边走边仰头看他,“嗯,反正油钱不贵。”
“油钱不贵?”穆格挑着眉,似乎觉得她这个回答很有趣。
这油钱几百欧,对她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她除了学生身份,还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从高考毕业后就给报社和一些人文杂志社写稿,作为一份兼职,她最开始其实没赚多少,但是后来她做起了自媒体和公众号后,慢慢的流量就多起来了,所以她的稿酬也随之水涨船高。
特别是到后来,她除了写中文稿,还会供稿到国外网站,还有一些英文杂志和法语报刊,这类的收入也不少。所以刚上大学时,她偶尔还需要依靠姑姑的经济支持,到后来不知不觉就实现了经济独立。
赚的钱多起来后,她不仅能自己付学费、住宿费,还能偶尔买买口红、包包、鞋子之类的,但她在这方面的购买欲并不强,所以花销也不算大。
穆格勾了一下唇角,“就算不贵也轮不到你来付。”
他笑了笑,“我没那么不绅士,需要女士来付钱。”
岑旎瞥他一眼,“你请我吃饭,我付油钱,挺公平啊。”
“怎么要跟我分得那么清?”他的声音含笑,垂眼时睫毛在阳光下映出浓密的阴影。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一提,岑旎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调笑的语气。
“怎么不用分清?”岑旎笑着回眸:“我们什么关系?”
穆格顿住了动作,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说是情人也不是情人,情侣或者爱人就更不是了。
顶多就是搭伙一起玩玩的sex partner?
“我们的关系还没近到不用分清的地步。”岑旎看着他异常认真的说。
她一直都清醒地沉沦,他和她之间本就是陌生人,即使他再完美踩中她的点,他们也不会有未来。
短暂的交集终有一天会分离,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反正不会长久。
旅途的意义就在于,它总有终点。
公路旅行,也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拼尽全力去感受过程中的美好。
半晌沉默。
穆格只偏头看她,不置可否。
看似没表明态度,实则已然在无形中,默认了她话里的意思。
/
跑车重新发动。
车厢变得异常安静,只有阳光跳跃在车身,散着圈圈层层的光晕。
岑旎单手撑着下巴,偏头看风景。
似乎静得过分,穆格打开了音响。
出乎意料的,竟然是致幻又上瘾的hyperPOP,歌里的 beat充满了氛围感和迷幻感。
这种前卫的嘻哈乐瞬间充满车厢,虽然与车外灿烂的天气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但却让他们之间的气场莫名和谐了起来。
高速公路上的车辆不算多,不算宽的车道绕着山间峡谷穿梭盘旋,穆格驱车驶过高架桥梁,卷起路边掸落的灰尘和落叶。
岑旎不知道他要带她去的地方是哪里,视线懒懒地扫过窗外。
树丛交错间,她看见了一个湖泊,乍眼看去,湖水的颜色竟然是Tiffany蓝,俨然像是一颗镶嵌在陡峭石壁里的蓝宝石。
湖面还有不少游客在划船,湖边还有露营的人,正悠闲地消遣着惬意的午后时光。
公路的边上矗着一块法语路牌:
——Lac St Croix Verdon圣十字湖
——Les Gorges du Verdon凡尔登大峡谷
——le Parc Naturel Régionnal du Verdon凡尔登国家公园
“怎么这圣十字湖的湖水颜色这么蓝?”岑旎觉得有些稀奇。
她记得这是一个很有名的人工湖泊。
虽然乍听“圣十字湖”这名字,总让人觉得是一个历史悠久且神圣的湖泊,但其实这个湖是因为1974年法国人建设圣十字拦河大坝,韦尔东河水被阻隔在山峦之间,而形成的人工湖。
穆格顺着她的话看了眼,随手调小了车载音响的声音。
“这湖水是阿尔卑斯山脉的冰雪融水,富含铜离子和二价铁离子,所以你在阳光下看它是清澈的钴蓝色。”
他回答得颇有耐心,还专业,岑旎笑他:“你化学是不是学得很好?”
“我像是好好学习的人?”
“不像。”岑旎实话实说。
穆格自己也笑了。
岑旎补充了句,“你像是不认真学习,也学得很好的人。”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天赋,恰巧他看起来像是这类人。
“我谢谢你夸奖。”
岑旎眨了眨眼,“不客气啊。”
就在她说完,准备重新靠回窗边的同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伸手拿出,屏幕弹出新的微信消息。
是佘诗雯回复她了。
【阿岑,犀利啊你,咁你都諗得到!】
(阿岑,厉害啊你,这你都想得到!)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岑旎指尖敲击屏幕回复:
【所以你也觉得Furman教授那边可行?】
她才发送过去,佘诗雯便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
岑旎捏着手机,侧身朝驾驶位说了句:“我想接个电话。”
穆格偏头看她一眼,见她指了指自己的电话示意,于是抽出手来将音乐关停了。
车厢瞬间安静下来。
岑旎按下通话按钮——“喂,诗雯?”
“阿岑,系啊,Furman教授同严教授之后会有深度合作,如果你去佢果度过渡一下再申,话唔埋严教授会容易松口d。”
(如果你先去Furman教授那过渡一下,说不定严教授会更容易松口。)
“我就系咁打算,不过我冇Furman教授噶联系方式。”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但我没有Furman教授的联系方式。)
“我有,我有佢邮箱,等阵发俾你。”
(我有他的邮箱,等下发给你。)
“ok,我发封email俾佢试试,如果Furman教授同意收我噶话,啱好呢个暑假可以空出黎,去以色列果边。”
(ok,我给他发封邮件试试,如果Furman教授同意收我,我刚好整个暑假空出来去以色列那边。)
“我觉得应该冇问题,Furman教授人比较nice,唔似严教授咁古板。”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Furman教授人比较好,不像严教授那么古板。)
岑旎笑了声,“诗雯,你咁讲严教授,万一俾佢听到左,你就惨咯。”
(你这样讲严教授,万一被他听到,你就惨了。)
“放心,依加茶歇,佢同几个大佬倾紧计,唔得闲理我。”
(放心,现在是茶歇时间,他正在和几个大佬聊天,没空管我。)
“噢,你地会议几时开始啊?”(你们会议什么时候开始啊?)
“仲有两分钟。”(还有两分钟。)
“两分钟,咁我唔同你倾住啦。”(那我先不和你聊了。)
“好啦,我将Furman教授噶邮箱发你先,等你消息。”(好啦,我先把Furman教授的邮箱发你,等你消息。)
“嗯,see you。”
挂断电话后,佘诗雯很快就把Furman教授的联系邮箱发了过来。
岑旎看了眼时间,想着趁那边下班前将邮件发过去。
打字的过程中突然想起什么,她抬头朝穆格说了句:“我打完电话了,你可以重新播歌。”
说完她又兀自打字。
但敲了两句,对方却好像没什么动作,只是歪歪地掀起嘴角继续开车。
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她犹疑地望他,眨了一下眼:“怎么了?”
“你第一次打电话也是讲的粤语。”
他突然这么说,岑旎稍愣了下,茫然地挑起眉头:“第一次打电话?”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他俩昨天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也是和佘诗雯聊电话,但她没想到隔着距离他竟然听到了。
“你懂粤语?”她问他。
穆格眯了眯眼,没有立马回答她,模样清冷惫懒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会才说:“我在港岛待过一段时间。”
虽然他侧着脸,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岑旎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不太高兴。
这样一个浪荡贵公子,说出这句话时带着几分脆弱,像是藏着什么故事。
怪不可思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