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已经没有来时那样平稳,马车踏着湿漉漉的官道左摇右晃,宁暨便吩咐车队速度放缓,防着出事。
车子里的裴婼有些莫名的不安,手中绞着帕子,目光下移不知在想些什么。
“婼婼你别担心,一些风雪而已,不碍事的。”温子柔劝慰道。
“嗯,我不担心。”
裴婼本想撩开车帘看看外头,却没想那高大身影映入眼帘,挡了所有。
宁暨驾着马缓缓跟在车架旁,见她露出头来便问:“怎么了?”
“没,没事。”裴婼视线外移,路上果然都是厚重积雪,此时正好走到盘山而绕的山路上,路一侧是深不可测的陡坡,裴婼更加不安。
灰暗天空渐渐开始飘雪,鹅毛大小。
裴婼没了昨日初见落雪的兴奋,反而皱着眉看着这漫天大雪。
“再走一段路就到山脚了,下山之后道路平坦,马车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颠簸。”宁暨解释。
裴婼应了声,放下车帘。
温子柔看见宁暨守在外头也微微惊了一惊,见她转回头来便笑道:“世子真是真真紧着你呢。”
“表姐!”裴婼还想说话,可下一刻一阵急促的晃动让俩人身子迅速往前倾,而后马车疯了般往前冲。
“抓稳,快抓稳。”裴婼大声冲温子柔喊,自己则顺手抓了窗户边缘,稳住左右摇晃的身体。
而外头同样乱了套,一行人走得好好的,却不知为何裴婼俩人这辆马车打了滑,急急往前冲,车夫连忙想要架停车辆,可那马儿好像惊着了,开始狂奔。
马车横冲直撞,把在前面走得好好的两辆车子都撞到道路两边去,身边行走的丫鬟和护卫急急避开,瞬间乱成一团。
可那两辆车子都停稳了,裴婼这辆还是停不下来,马儿完全失了控。
惊喊声此起彼伏,等陈氏和温氏探开门帘时,裴婼与温子柔已经被带离了老远。
温氏看着那辆不断摇晃摆荡的马车急得落了泪,“快,快救人啊!”
雪越下越急,很快看不见那奔腾而去的车架。
而本该在马上的宁暨早已飞跃至那辆受了惊的马车上,他抢过车夫的缰绳,试图控制住马车,可是没用,他越使劲,马跑得越急,他只能尽力稳住方向,不让马车往右侧冲。
“抓稳了!”
裴婼一颗心都悬着,听到他的声音,又透过门帘看见他的背影,心里微微定下心来。
可很快,马车右轮撞上个大石头,一阵更剧烈的晃动把贴着车窗的人甩到另一边,温子柔着急大喊:“婼婼!”
宁暨慌张回头,裴婼已经爬起身来,忍着疼痛大声对他说:“我没事,弃马!”
宁暨心知按这情形要是再稳不住恐怕整个车架都会散架,弃马是最好选择。
可马车与马儿连接紧密,这样急促的时间内要脱离车架绝无可能。
弃马的唯一选择是,人离开马。
幸好路边都是厚厚积雪,若是位置适宜跳马应无大碍。
当机立断,宁暨朝车夫道,“快,蜷缩身体,往左边跳!”
车夫已是害怕得不行,可他也知道再跑下去可能小命都没了,于是咬牙,一跃而下。
宁暨使劲拉着缰绳,大喊:“你们俩一起,快!”
裴婼朝温子柔伸手,攀扶着她到车门,可门口拥挤,马车晃动剧烈,俩人根本不可能一起,裴婼推了一把温子柔,“表姐你先下去!”
温子柔回头看向裴婼,眼里都是害怕和不安。
而外头宁暨看着越来越陡的坡和愈加不安的马大喊,“不要浪费时间,速度。”说完腾出一只手把门口的温子柔拉扯出来,边叮嘱:“护住头!”
温子柔落在厚厚的雪上,脑子一阵晃动,待她重新去看那失了控的马车时,眼底瞬间乍现恐慌。
马车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并且偏离了正常的道路往路边的大斜坡奔去,一下消失不见踪影。
来不及了。
雪又大又急,将那深深的车辙子一点一点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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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婼是被痛醒的,手肘处钻心的疼。
下方不远处是架零乱的马车,早已碎得看不出形状,裴婼动了动,随即碰到具柔软的身体,移正身子一看,果然是宁暨。
可下一瞬又慌得不行,那躺着的人身上衣物没一件是完整的,全都被划了细细碎碎的口子,而自己身上除凌乱些则是完好无缺。
她想起来了,马车掉入陡坡时他抱住了自己,而后一直没松开。
宁暨此刻脸色苍白,右边侧脸还有道深红的划痕,裴婼急忙靠近他,伸手去探他的呼吸,下一刻才安下心来。
裴婼四处张望,又抬头往坡上看,可大雪依旧不停,一片白茫茫,根本看不出俩人到底落到了多深的坡下。
“宁暨,宁暨。”裴婼试图把他叫醒,但叫了好几声都没见他有反应。
稍微一移眼,裴婼便看到他腰腹下那原本是纯白的雪已经被染红,当即捂了嘴,怎么会......
“宁暨你醒醒啊!”再开口已经带了哭腔。
可回应她的是雪花扑簌落下的声音。
裴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鳌山不算高,她与宁暨应当掉得不远,娘亲她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她看了一眼没有血色的人,掩下那些慌张。
在此之前,他不能出事。
裴婼爬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到凌乱的车架边,把凡是能扯下来的帘子、毛毯、坐垫都捡起来,又急忙走回宁暨身边,全都盖在他身上。
然后走到另一边,小心撩开他的衣裳,查看伤势。
这一看又吓了一跳,腰腹处那道口子又长又深,这么冷的天依旧有血细细沽出来。
得止血才行。
裴婼想了想,脱下两件外衣,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里衣衣袖划成长长一条布带。
等做完这些人已经冻得苍白,连忙把衣服穿上。
一阵忙活,终于给他包扎好。
于是又去细细察看他身体各处,确定无其他外伤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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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会蹲在他旁边,可是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宁暨双唇紧闭,常日里好看的眉这会儿也紧紧皱在一处,裴婼心底一阵心疼,脸上已然落下泪来。
可是哭有什么用,裴婼擦了眼泪,又抬头看了看。
不知道娘亲他们什么才会找过来。
她怕他等不了。
大雪依旧落着,没一会就覆了薄薄一层。
这样下去,没有伤也会被冻伤。
裴婼又连忙去捡那些残碎的木板,一块一块搬过来,又一块一块挡在他身侧,在这冰天雪地里为他造了一座聊胜于无的小屋子。
大概天地间太过寂静,而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裴婼心里恐慌愈加强烈。
“宁暨,你千万别有事,再坚持会,娘亲她们很快就来了。”
“宁暨,要不你醒醒,我一个人害怕。”
“我从中午就开始不安,隐约觉着会有什么事发生,没想到真是,要是当初我们不着急着赶回去就好了。”
“怎么偏偏我们的马出了事,不过也还好是我们的马出了事,要是是娘亲或者外祖母,她们怎么受得住啊。”
“你说你干嘛要抱我,要是这会受伤的是我,你都能带我出去了,可现在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怕一动你你的伤就更重了。”
“.......”
裴婼越说越多,说到停不下来。
直到一声闷哼响起,裴婼立即停下,双眼迸发光彩,又哭又笑,“你醒了?”
宁暨微微睁眼,看见一个泪人蹲在他旁边,肩头落了厚厚一层雪,又想到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能一直说一直说,没人喊停她就停不下来。
他原以为她变了,没成想是一点没变。
宁暨咧嘴笑了笑,安慰她:“别哭了,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流了好多血。”
他这才动了动身子,立马察觉到了伤口,疼是疼,可是没什么不能忍的。
可当看到自己两侧还有身体上空被破木板和树叶挡得严严实实时,宁暨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你还笑,多冷啊,我也是没办法。”
“嗯,谢谢婼婼。”
他这么一本正经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你扶我起来。”宁暨动了动,双手撑着地面想坐起来。
“哎,你别动啊。”裴婼连忙制止。
可宁暨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指了个方向,“我们去那边。”
裴婼看过去,那儿不算个山洞,就是块大石头凸了出来,稍微有些遮挡。
“你可以走吗?”
“可以。”
裴婼便搀扶着他往石头走去。
两侧围挡,挡了寒风和白雪,而且地面干燥,暖和许多。
等把宁暨安顿好,裴婼又跑去拾起那堆破布,想着有总比没有好。
让人欣喜的是,宁暨身上居然带了火种,于是裴婼又连忙去周围拾了干燥的树枝,生起火来。
两人坐在火堆旁边,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裴婼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势,说:“你小心些,别碰着伤口了。”
“没事。”
“你怎么还随身带了火种呢。”裴婼感慨,幸好有了火源,不然这冰天雪地的她和他都坚持不了多久。
“习惯了。”
“嗯?”裴婼有些不懂。
他便解释:“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也不是单单会白天打仗,晚上能干的事更多。”
“噢,那……是不是也常常受伤?”
宁暨点头,“是,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点伤不算什么。”
“那你可有带伤药?我先前只是简单包扎了下,若是有药会好些。”
“没有,战场上不会给你包扎敷药的时间。”
裴婼拨弄火星子的手停了下来,惊讶“啊”了一声。
宁暨看着她稍显凌乱的发髻,沉吟片刻后唤了一声:“婼婼。”
裴婼便看向他,“嗯?”
“今后我还会受很多这样伤。”
他只说了那么一句,可裴婼都听懂了,眸子暗了暗。
她以前没想过问题,那是因为先前她与宁暨算不上相熟,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情感。
可现在......到底也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于情于理都不希望他再受什么伤。
不知过了多久,闷闷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可如今不是没战事吗,说不定将来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