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正趴在地上鼓捣着暖炉,把桌上堆积成山的南瓜子皮连同炭块一起扔进暖炉中,弄得满脸满手都是灰。
听见门外唐棣唤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噌地站起身,两步窜出门外掩上房门,举高了双手,魁梧的身子像座小山一样挡在门前,眯着细长的眼睛,冲着唐棣嘿嘿傻笑。
唐棣急着听醉春楼的密报,没好气地道:“让开,借你地方用用!”
她从唐武的腋下推开门,瞬间傻了眼,榻上、地上到处都是南瓜子,全然没有能坐的地方。
唐武忙溜进门,用衣袖在榻上猛拂了几下,南瓜子哗啦啦散落了一地,他站在一旁摸摸脑后,看着唐棣一脸尴尬。
唐棣无奈摇头,双手将他推出门外,关上门,勉强在榻上坐了。
阿富摘去帽子,上前躬身道:“小姐,昨夜朱锦融来了雅间,还请了一个人进来,小的在隔壁听着,他称呼那人叫余大人,要挟他去小离大人身边打探萼州的军粮存放在何处。”
“听说刺史府来了个姓余的,专跟小离大人过不去,应该就是此人了,小的不敢耽搁,就一大早出门赶来山上报信。”
自从爹爹决定站在萼州一边,唐棣已经许久没有听阿富禀报过朱锦融的异样,前些日子听爹爹说起马本初大败湘南军,看来朱锦融是想暗地里收买姓余的做内应,准备对付离善朴 。
离善朴从未跟她提起过刺史府内的事,她心中不解,这姓余的究竟是何来头,竟然敢跟离善朴过不去?
占五见她神情疑惑,将余望言奉梁王之命来监视离善朴,还上山来讨好唐玉山,被唐玉山怒斥着赶下山的事说了一遍。
唐棣这才知晓,她养伤那几日,从栖山竟然来过这样一个不速之客。
她让阿富把朱锦融和余望言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幽黑的双眸一转,俏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如此说来,这姓余的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第49章 失望
简单用过午膳后,唐棣叫唐武陪她一起去离府,唐武本就惧怕官府,前几日被离府压抑的气氛吓到,想到要去离府就打怵,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但他弄湿了离善朴送给唐棣的盒子,心里发虚,怕惹恼了唐棣,只得陪着她下山去。
唐棣一心沉浸在马上就要见到离善朴的喜悦当中,早把唐武一早的奇怪神情忘得一干二净,二人从南面石阶下了山,快马奔萼州城而去。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酥酥软软,二人牵着马走到离府的大门口,四个大红色的兔子灯笼仍高高地悬挂着。
唐棣仰着头笑望了半晌,才负着手上前,门仆瞧见她忙躬身道:“唐姑娘。”
“嗯,我找你家公子离善朴。”
泓澄已有吩咐,若是唐棣来了,不必通报,直接请她去进府见离善朴即可。
门仆正要迎她进去,瞥见不远处的唐武,顿了顿,思索着是让他与唐棣一起进去,还是应该先通报一声。
唐棣扬着脸,眉眼弯弯地抬手向身后一指,“他是我表哥唐武。”
门仆微微一滞,心道唐姑娘这样的容貌气韵,这粗野汉子哪有半点像她的亲戚。
换做旁人怕跌了身份,躲他都来不及,唐姑娘提起他还这般笑吟吟的。
这样的性子,难怪公子喜欢她,赔笑道:“还请您在此稍后,小的去通报一声。”
门仆转身进门,唐武牵着两匹马往离府门口挪了挪,蹑手蹑脚地凑到唐棣身后,伸长了脖子左看右看,没见到那日手持长.枪挡住他的两个侍卫,又有唐棣撑腰,渐渐放松下来。
一盏茶功夫,大门敞开,泓澄拱手上前,“唐姑娘,公子正在刺史府内堂忙些公事,请先随属下到书房用些茶点。”
唐武瞧见这位老熟人,登时忘了拘谨,笑嘻嘻地上前,一拳打在泓澄肩上。
泓澄正当值,冷眼扫向他,没有言语,躬身请唐棣进门。
唐棣不需要泓澄带路,悠然向离善朴的书房方向踱着步子。
唐武听说离善朴不在,探头一看院子里又没什么人,越发放的开,进门后一把搂过泓澄的脖子,嘴里嚷嚷着,“上次在梅林里爷爷和你还没决出胜负呢!”
泓澄皱着眉推开他,拽了拽衣襟,压低了声音道:“唐武,这里是离府,你放尊重些!”
唐武双手抱在胸前,对着泓澄翻了个白眼,“切,爷们家的,跟个丫头似的!”
唐棣听见二人的嬉闹声,转过身倒退着走,眉眼含笑地看着二人。
泓澄气得牙根痒痒,狠狠地瞪了唐武一眼,他毕竟是唐棣的表兄,又是在唐棣面前,不管他怎样无理也只能让他三分。
唐武无意间瞥见东西厢房所有的窗子都开着,窗边的人都穿着与泓澄同样的衣袍,只是颜色比他略浅些,各个手中握着长剑,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不好意思再胡闹,跟在泓澄身后捅了捅他。
“哎,你家侍卫怎么都跟鬼魂似的,不知道啥时候冒出来的,吓爷爷一跳!”
泓澄回身一巴掌打在唐武的手腕上,“他们人多,我怕他们惊扰了公子,每隔半个时辰才准他们轮流出来巡视一次。”
唐武揉着被泓澄打的发麻的手腕,嘴里嘀咕着,“那么大的人了还惊扰!你家主子坐月子呢?”
泓澄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不再理他。
唐武自觉没趣,双手垂在身侧,边走边悄悄向两旁的厢房内张望。
书房前,泓澄推开门请唐棣进去,唐武正要跟着,被他揪着脖领一把拎出来,“公子的书房,旁人不得入内。”
唐武瞪着细长的眼睛刚要开口,泓澄强行将他塞进旁边的耳房内,把中午没吃完的半只烧鸡给他吃,堵住他的嘴。
书房的陈设与以往别无二致,桌案上除了文房四宝和镇纸外再无其他,甚至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过,一旁的小几上放着刚刚煮好的茶,还有一盘各色的糯米点心。
唐棣端起茶喝了一口,绕过书案坐在离善朴的椅子上,瞟见一旁书架上最显眼、抬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放着一支信封,上面还有她亲手画的兰花。
上次她易容成章兰茵的模样进书房,只留意到插着红梅的瓷瓶,全然没注意到这支信封。
她打开来一看,正是她模仿离善朴的笔迹写下的“我不该伤害了唐姑娘,我是块木头,我错了。”
这样捉弄他的信,他竟然还当做宝贝一样留着,唐棣心下一暖,笑的明媚灿烂。
她轻轻把信收好放回原位,站起身浏览了一遍书架上的书籍。
除了圣贤书外,绝大部分都是医书,还有萼州城的各类公文,她抽出一本药典,一边吃点心一边细细读着。
离善朴与众将领集议过后,脚下生风一般由刺史府的后门赶回离府。
自从他前两日托唐武带沉香木盒给唐棣,便迫切地想见到她收到礼物后惊喜的表情。
唐棣今日跑来找他,一定是被他的心意感动坏了,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叫他木头了。
离善朴笑意晏晏走到书房门口,脚步顿了顿,有些激动地推门进去。
唐棣抬眼望着他,明艳的俏脸给整间沉肃的书房添了一抹亮色,“你回来啦!”
她神色如常,并没有像离善朴想象中的那样,恨不得扑上来抱住他。
离善朴脸上的笑意敛了些,走到书案边坐下,澄澈的目光打量着唐棣的神情,忍不住问道:“我送你的盒子打开看过了?”
“看过了,盒子我收起来了。”
既然看过了,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离善朴有些不解,轻声追问道:“那里面的东西呢?”
“我吃了,味道很好呢!”
吃了?离善朴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唐棣。
她满腹诗书,不可能不懂得红豆乃是相思之物,怎么会给吃了呢?
他第一次如此主动地表达对她的爱意与思念,难道她竟丝毫没有感受到?
离善朴不由得有些失落,轻垂着眉眼。
不会的,她应该是懂得他的心意的,只要她喜欢,吃了也未尝不可……
“你怎么了?”
唐棣见离善朴半晌没有言语,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事”,离善朴回过神来,木然扯了扯唇角。
“我正有事要跟你说呢。”
唐棣两只手臂交叠在身前,半趴在书案上,歪着头看着离善朴,“还记不记得醉春楼里的风水宝地?”
“嗯。”离善朴轻轻点头。
“晌午前阿富来跟我说,昨夜朱锦融在雅间里见了一个姓余的人,给他七日限期,让他帮着打探萼州军粮的屯放之地,说事成之后给他五千两银子,把他引荐给马本初,还留了信物。”
离善朴眸中一紧,神情肃然凝重,“余望言昨夜果真是去醉春楼见了朱锦融。”
唐棣陡然坐直了身子,“你知道?”
“嗯,前几日唐武来告诉我,说瞧见余府的侍从与朱锦融在一起,还收了贿赂,外面传言余望言与我有些过节,朱锦融或许因为这一点,想拉拢他做内应。”
离善朴甚是不解,余望言仆役出身,对军中之事完全不懂,集议时曾闹出不少笑话,即便是把军中的机密要件算摆在他面前,他都未必看得懂。
朱锦融到底对他了解多少,为何会认定以余望言的心智谋略,能够在七日之内从他这里盗得机密?究竟是不是马本初授意的?
“你今天怎么了?又在想什么呢?”唐棣抬起手指戳了戳离善朴的肩膀。
离善朴柔和的目光看向她,只见她微仰着头,眼中浮现出一抹从容自得,轻声道:“看你这副样子,可是有了计策?”
唐棣身体向前凑了凑,指指盘子里的糯米点心,水嫩的双唇张成了圆形,离善朴略微一滞,从盘中拈起一块点心喂进她口中。
唐棣明眸一转,一边吃点心一边调笑道:“这个好办,你假装透露给姓余的军粮存放的地点,之后我陪你日夜守在醉春楼里,等姓余的和朱锦融见面之时把他们当场擒获,再把此事告知给梁王,惩治了姓余的,看他还敢不敢跟你过不去!”
离善朴回想起之前在醉春楼里与唐棣同塌而眠的旖旎温情,垂下眼,双耳微微红了。
唐棣见他害羞的模样捂着嘴咯咯娇笑,“逗你的!醉春楼我自会派人盯着的。”
离善朴抿着嘴笑而不语,抬眼瞥见唐棣沾在唇瓣上白糖碎屑,从前襟里取出月白帕子递给她,等她轻拭过后,又折了折,塞回前襟中。
唐棣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从离善朴的眉眼缓缓下移至领口处,回想着他绝美的锁骨和胸口处肌肤滑腻的触感,脸颊泛起红晕,好奇地问道:“你记不记得这方帕子是怎么放进你衣袍里的?”
离善朴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前襟,“不记得,但那日我更衣时,衣领处有淡黄色的茶渍,从醉春楼的房间出来时,唐武看我的表情有些忐忑,我猜,是他泼了我茶水。”
作者有话要说:
唐棣:豆芽不吃,难道拿来看的吗?
离善朴:豆芽?@#*¥%……
第50章 合谋
原来他早已经猜到泼他的人就是唐武。
堂堂离大公子,定是从未受过这等委屈,若是唐武得知,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
唐棣忍不住偷笑,轻咳了两声,故作正经地转移话题。
“我们从栖山有一种刑罚叫‘挂钉墙’,专门用来对付山上的叛徒还有我爹爹最痛恨的敌人。”
“挂钉墙?”
“嗯,北面山峰上有一座约一丈高的石板墙,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钢钉,极为锋利,余望言串通了朱锦融想要窃取萼州的机密,要我说,干脆把他抓来,挂到钉墙上去!”
她听说余望言常常与离善朴为难,心里难免怨愤,只字不提余望言是被朱锦融胁迫,片刻功夫就给他想了两个死法。
“你确定要这样惩治他?”离善朴勾起唇角轻笑,眼中满含深意。
“谁让那姓余的跟你过不去的!”
唐棣假装不情愿地叹了口气,随即挑了挑眉,“我虽然讨厌他,但是这么好的鱼饵可不能白白糟蹋了!”
她把椅子拉到离善朴身边,紧挨着他坐着,与他一边吃点心一边商议对策。
二人性情截然不同,一个神采飞扬,调笑不断,一个含蓄内敛,成竹在胸,策略却出奇的相似,相视而笑,一拍即合。
离善朴深情地看着唐棣,嘴角扬起,不管此次的筹划能否顺利,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每天都能见到她,不必再像以前一样,饱受思念之苦。
敲门声响起,泓澄站在门口处躬身道:“公子,崔将军和王主簿在刺史府求见您。”
正说着,旁边耳房的门缝渐宽,唐武探出一颗硕大的头来,一脸的络腮胡上沾满了油星。
前几日他只身来府中见离善朴,被他肃重的官家气势惊到,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对他无理,小心地向书房内张望。
唐棣知道离善朴有事要忙,缓缓起身,不舍地与他一起走出书房。
在耳房门口略停了一瞬,冲着唐武狡黠地一笑,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他已经知道茶水的事了。”
唐武懵懵地瞪着细长的双眼,一时没有听懂唐棣的意思,对上离善朴目光那一瞬才明白过来,哎呦一声,吓得躲到耳房的门后不敢出来。
他把离善朴送给唐棣的木盒子掉进水里,本来还担心被离善朴知道了会责怪他,可这点小事与泼他一脸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了。
他心里又怕又悔,那日在醉春楼里不知抽了什么邪风,才用茶水泼了他。
如今事情败露,离善朴堂堂刺史公子,不知道会怎么惩治他。
过了半晌才悄悄伸头出来,见离善朴面容宽和,并没有责怪之意,也没有问起木盒的事,悬着的心勉强放回肚子里,咧着嘴对他嘿嘿傻笑,蹑手蹑脚地跟上唐棣,不敢回头看他。
一抹斜阳躺在西边,离善朴绕过假山,望着唐棣远去的背景,直到她出了门,才带着泓澄转身向刺史府走去。
当晚,刺史府内堂灯火通明,直至深夜。
余府内,余望言茶饭不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内心纠结痛苦,原本就干瘪的身体变得形同槁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