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兰花,我从小就学着画兰花,其实是想离她更近些。不过她最近对我越来越温和了……”
唐棣的声音渐渐含混不清,枕在离善朴的膝上甜甜地睡去。
离善朴望着她,片刻都舍不得移开眼,就如同在河边的破庙里一般,只是心境截然不同。
那时是分离前的诀别,心底充斥着此生不复相见的痛苦,而此刻与她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阻碍。
如果此次的谋划顺利,相信父亲很快便会赶回来。
若是父亲仍无法回来,他便求着父亲,允许他自己去唐家提亲,虽有悖常理,但相信唐庄主和唐夫人定会谅解的。
屋内烛影摇曳,映的唐棣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离善朴修长的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嘴角噙着笑,憧憬着与她相许的那一天。
第55章 如山
月色透过流云散着柔和的白光,凉风吹拂在耳畔呼呼作响。
余府的西墙外,唐武头上系了条黑巾,在鼻下打了个结,细长的眼睛四处望着,摆摆手让泓澄跟上。
寻了一处府内树木高出墙外的位置,从腰间解下麻绳挂上铁钩,挥了两圈向墙上一抛,用力扥了两下,铁钩牢牢地勾在墙沿上。
唐武抓紧绳子脚踏着墙面向上爬,魁伟的身体虽看起来笨重,爬的倒是不慢,转眼功夫便爬到顶,骑在墙沿上向府内张望。
余府不算大,里面侍卫也不多,他抖了抖绳子,对着下面的泓澄挥挥手。
泓澄鄙夷地白了他一眼,纵身一跃上了墙,避过树木向府内扫视了一圈,抓着唐武跳进院内。
唐武收了绳子和铁钩系回腰间,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尴尬地摸着后脑傻笑。
泓澄凑到唐武耳边小声道:“你还记得余浅长什么样子吗?”
“切”,唐武不屑道:“只要爷爷见过一眼的人,化成灰我都认得!”
说完,弓下身子顺着墙沿向正房边挪动。
泓澄正想叫住他,见两个侍卫持刀在院子中巡视,忙侧身躲到树后,再一看唐武已经走远了。
泓澄急的直跺脚,嘴里小声嘀咕着,“你家下人住正房?跑那边去做什么!”
正房的灯已经熄了,门口面对面站着两个侍卫,一个仰头打着哈欠,另一个也跟着打起来,两个人困的干脆在门口踱着步子。
唐武小心地蹭到石灯后面,抓了把南瓜子含在口中,顺着风向用力一吐,打在一丈之外的铜制水缸上,啪啪几声脆响。
两个侍卫互看了一眼,寻着声音走去。
泓澄躲在树后远远望着,只见唐武躺在地上抱着头像球一般滚向正房门口,衣袍里插着根木棍,滚的一颠一颠,丝毫不影响速度,转眼间钻进门去了。
泓澄看着他如此不雅的举动嗤笑一声,心里却对他有几分佩服。
那两个侍卫寻了半天无果,又对站在门口打着哈欠。
泓澄正为唐武捏了把汗,不知道他一会儿怎么出来。
不出一刻钟功夫,一个粗壮的黑影沿着墙边向他移动,看身型正是唐武。
唐武躲在树后停顿了片刻,又躺在地上向泓澄这边滚来,滚到他脚边像青蛙一样趴在地上四下望了望,忽地站起身,“走了!”
泓澄拎起他向上一跃跳出府外,小跑至旁边的窄巷里,质疑地问道:“到手了吗?”
唐武从怀里掏出白玉扣子在泓澄面前晃了晃,笑得一脸横肉乱颤,“爷爷出马一个顶十个!”
窄巷里光线昏暗,泓澄凑近了些看,的确是之前章兰茵从余浅身上取回来的那一枚。
“在哪找到的?”
“就在房里那个干瘪老头枕头底下,这等物件他咋会放在余浅那孙子手里?”
唐武把玉扣子塞回怀中,双手抱肩,嬉笑道:“爷爷我学了几声老鼠叫,那老头一翻身,扣子就被我换出来了!”
他得意地以脚跟为轴,在地上转来转去。
泓澄赞许地点点头,这等不按套路出牌的混把式,怕是连他也会一不小心着了道,心里对唐武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正思量间,突然一声闷响,泓澄只觉得后脑被硬物击中,双耳一震嗡嗡声,眼前满是金星飞舞。
他伸手捂着脑后,耳边模糊地传来唐武闷闷的声音,
“爷爷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快回去给我弄点好吃了,饿死我了!”
唐武扯下头上的黑巾,摸着黑抓住泓澄的手臂就要走,发觉他身子瘫软着快要蹲下去,一把将他拎起,才想起来刚刚的闷响一定是身后别的木棍打到他的头了。
“唐武,你……”泓澄拽着唐武勉强站直了身子。
唐武两只大手在他头上摸了个遍,果然,后脑处肿起个牛眼大小的包来。
唐武心里内疚,嘴上却不愿承认,嗤笑道:“我就说你们这些当官家的侍卫最没用了,本事没有不说,还一点儿都不禁打!”
泓澄的头晕的厉害,没力气跟他贫嘴,只沉着脸默不作声。
唐武一把扛起他,奔着同心客栈小跑而去。
章兰茵已经备好了易容要用到的东西,早早地歇下了,这些天她与徐常容一起跟踪余浅,对他的语气步态相当熟悉,想假扮他并非难事。
徐常容悠然坐在房内,一边独自对弈一边品茗,接到玉扣子后,打算天亮后便动身,先去武州的永平巷探一探,摸清了朱锦融的底细以及府内的防御,也好随机应变。
临近三更,唐武才气喘吁吁地扛着泓澄从同心客栈回到离府。
泓澄早已经不觉得头晕,脑后的包也消退了不少,只是莫名其妙地挨了唐武一棍子,心中愤愤不平,即便能走路也假装头晕,反正夜黑风高,街上没人瞧见。
他的身量与唐武相当,看着唐武扛着他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舒心了不少。
回府后,泓澄去客房向离善朴禀报,唐棣枕在离善朴膝上睡得正香,离善朴怕吵醒了她,坐在床边半寸也不敢动。
泓澄心中不忍,轻声道:“公子,您昨晚忙了一整夜,今晚再这么熬下去怕会伤了身子,看唐姑娘的样子像是好些了,您早点回房歇着吧。”
离善朴看着唐棣的睡颜轻提嘴角,“无碍,今晚让唐武在客房住下,我已经派人去从栖山庄送过信了。”
泓澄见劝不住,只得躬身退出,给唐武弄了点吃的,又叮嘱他老老实实在房里睡觉,夜里不要出来走动,免得被府上的侍卫们误伤了。
客房内的灯芯燃尽,窗外映着一片清浅的蓝灰色。
唐棣终于醒来,看着离善朴熬得通红的眼睛,心痛又欣慰,仰起头冲他笑笑,抱着他的腿舍不得起来。
近几个月,她从未在月事当晚睡的这样沉,除了于木槿的药,还因为有离善朴陪着她。
有他在身边,她的整颗心都被甜蜜充斥着,虽然仍是腹中闷痛,但相较昨日轻了不少。
早膳过后,离善朴看着唐棣吃了药后亲自送她回家。
初春的早晨,大雾弥散,周围一片白茫茫的,离善朴与唐棣同乘一骑,轻轻拥着她,不敢骑得太快。
泓澄抱着剩下的几副药与唐武骑马跟在后头。
四人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从栖山下。
大雾终于在阳光的冲击下变得稀薄起来,石阶上的积雪已经完全融化,只有林间深处尚存着星星点点的残雪,为整座山留下冬日的记忆。
离善朴俯身背起唐棣,踏着石阶向山上走去,唐棣脸色苍白,头懒懒地靠在他肩上,两只手臂圈在他胸前。
泓澄担心离善朴两夜没合眼身子会吃不消,又不方面过去帮忙,瞥了唐武一眼。
只见他出奇的安静,折了跟树枝攥着手里,头也不抬地甩弄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临近正午,从栖山庄高墙之上东西两边的各个哨岗都有弟兄在把守,全然一副戒备之态。
离善朴放下唐棣,与泓澄、唐武四人刚走到门口,大门向内敞开,占五亲自迎上来躬身一礼,“小姐、表少爷”,又向离善朴道:“离公子,我家庄主等您多时了,请随我到暖阁来。”
从栖山庄院内守卫的弟兄比之前多了不少,各个手持长刀,与房舍的玲珑雅致、气韵悠然不甚相称,倒真有几分山寨的狠戾之气。
暖阁门前,两个弟兄守在门口,见到占五引着离善朴过来,躬身请他进去,离善朴驻足回头望了唐棣一眼,转身进门。
唐玉山通身黑色绣着金线的袍子,背对着门站着笔直,高大魁梧的身躯挺立如山,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慵懒随意。
双手负在身后,手里攥着个盘成一圈的皮鞭,听见离善朴进来转过头,虎目灼灼,还没待离善朴开口便道:“你小子嫩的跟南瓜仁似的,胆子倒是不小!”
离善朴怔了一瞬,才明白他说的是诱骗马本初的事,略一颔首。
“唐庄主,晚辈……”
“狗屁唐庄主!”
唐玉山大喝一声,目光却不经意间柔和下来。
离善朴抬眼看着他,嘴角扬起,唤了声“唐伯伯”。
唐玉山登时心中一喜,别过脸摸着下巴,心里默念,“唐伯伯,离川海好像属虎的,比老子还大两岁呢。”
离善朴接着道:“唐伯伯,马本初刚刚击退湘南军,等他休整好后与萼州必有一战,倒不如趁他兵困马乏引他来攻。晚辈已与城中主将定下反制之策,只要马本初上钩,定能击败他。”
唐玉山扬起衣袍坐在榻边,故意沉着脸,“你整这么大幺蛾子,跟你老子商量没?”
离善朴摇头,“家父身边有个姓陆的长史,此人不得不防,若是给家父传信落在他手上,怕是会误事。况且以萼州当下的布防,马本初短期内是不可能攻得下来的。家父离开萼州前曾亲口说过,军中之事由晚辈全权做主,晚辈打算等战事拉开之后,再写信向家父禀报。”
“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你老子,你这混小子就是挨揍挨得少!”
唐玉山摘下腰间盘着的鞭子在手中拍打,眼中却难掩笑意。
“老子这山上粮食多的是,你要是缺了就搬走,山上的弟兄老子都已经安排好了,姓马那活腻的要是敢打到东边来,老子帮你干他娘的!”
离善朴对唐玉山的鼎力相助甚是感激,俯身一拜,“谢过唐伯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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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惧内
唐玉山知道他府中定还有大事要商议,便不留他,起身与他一起出了暖阁。
暖阁外,唐棣披着件水红色的薄棉斗篷,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食盒站在门外,见到离善朴出门来,顾不得爹爹也在,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脖颈,依依不舍地靠在他怀里,把食盒塞进他手中。
“这是我娘特意让后厨备下的山药糕,你带回去吃,明日我好些了就去找你。”
离善朴低下头,很想抱抱她,可唐玉山还站在一旁,他难免有些害羞拘谨。
想到她身子还没养好,着实不方便来回奔波,况且大战在即,她还是留在山上更安全些。
“你还是在家好好养着,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唐棣突然收回环在离善朴脖颈上的手,撅着嘴一把抢过食盒。
“你都不想我!讨厌,不给你吃了!”说完气的转身便走。
“唐棣……”
离善朴轻唤一声,一脸不舍又无奈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唐玉山的目光始终在二人身上瞟来瞟去,心道丫头这脾气越来越像她娘了,这小子以后跟他一样,啥事都得听老婆的。
摸着下巴轻咳一声,凑到离善朴耳边小声道:“爷们让着点儿,别跟女人一般见识。”
离善朴尴尬地提了提嘴角,垂下眼道:“唐伯伯放心,晚辈会的。”
日落时分,霞光绚烂如火,染红了天边的一缕缕浮云。
徐常容和章兰茵均是一身白衣,牵着马走在武州的街头。
街上的店铺十去其七,大门上锁链垂下,牌匾东倒西歪,路上极少有沿街叫卖的小贩,偶有路过的行人,均穿着破衣烂袄,神色匆匆,整座城没有半点烟火气息。
章兰茵自从全家被杀后,便跟着师父清歌散人避世隐居在七善山上,多年不问世事,见到如此破败的街景,不禁长叹一声,“这么美的晚霞之下竟是如此萧条的景象,真是可惜了!”
“是啊,这几年战火四起,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再加上马本初攻占武州后屠城敛财,城中百姓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哪还有闲情逸致欣赏这暮云晚霞。”
徐常容语气淡然,这些年来游历四方,早已见惯了战乱中的百姓疾苦。
二人找了间客栈歇脚,章兰茵易过容后,与徐常容借着月色从窗子跃出,奔永平巷而去。
巷内有座两进的民宅,四周没有马家军把守,徐常容飞身跃上屋顶,只见院内站着四个粗壮的汉子,一身江湖打扮,后院亮着灯。
掀开瓦片一看,朱锦融正拥着两个美人坐在灯下喝酒。
徐常容对着墙外的章兰茵略一点头,俯身注视着宅子门口。
片刻后,院里的汉子听见敲门声响起,踱着步子去开门,章兰茵假扮的余浅站在门口点头哈腰,一脸猥琐,没有她身上半点端庄娴雅的影子。
那汉子向朱锦融禀报过后,带着章兰茵进房。
徐常容顺着瓦片缝隙望向屋内,朱锦融喝的面色微红,挥手让美人出去,章兰茵对着他奉承了几句,嬉笑着掏出怀里的信和白玉扣子献上。
朱锦融接过信打开一看,惊讶地瞪大了桃花眼,仔细看笔迹,的确是出自余望言之手,嗤笑道:“这姓余的不是不愿出卖李宏图吗?怎么突然想通了?”
章兰茵陪笑道:“朱爷,他已经出卖过梁王一次,又有把柄在您手里,如今不指望着马将军和您,还能指望谁呢?”
朱锦融得意地嘴角一勾,从衣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扔给章兰茵,“你回去看着余望言,让他先老老实实在萼州待着,别漏了马脚,马将军攻下萼州之后自然不会亏待他,高官厚禄都不在话下!”
章兰茵忙接过银子,躬下身道:“多谢朱爷,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朱锦融命那汉子送章兰茵出去,随即攥着信冷笑一声,他日攻下萼州,任由这姓余的小人自生自灭,便算是对得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