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澄拱手应下,带着樱桃和芭蕉向东厢房走去。
二人第一次进官家府邸,大气都不敢喘,除了抬头看了唐棣一眼,便一直低头看着地上。
泓澄看出唐棣对这两个丫头不太满意,他却觉得这样更好,若是个机灵的丫头,见了公子那般模样,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寻个老实安分的丫头贴身服侍,也可省了不少事端。
好在这两个丫头手脚麻利,勤快又不多嘴,把唐棣服侍的妥帖,唐棣心里欢喜,渐渐对她们改观了不少。
转眼间夏末秋至,卧房门前新种下的玉兰树枝繁叶茂,柔和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杈倾泻而下。
回廊上的兰花开的正盛,淡雅的香气沁人心脾。
唐棣脱了素衣,换上一件桃红色的纱裙,与离善朴一起坐在庭院里扎着兔子风筝。
有了上次的经验,离善朴速度极快,不出两刻钟便把风筝骨架扎好了。
樱桃端着一盆浆糊过来,唐棣将刚画好的兔子啃木头图糊在风筝架上,拉着离善朴跑到书房前,怕再撞倒了离川海,特意跑过假山那边看了看。
片刻功夫,兔子风筝高高地越过梧桐树飞上天去。
离川海捋着胡子远远地瞧着,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
唐棣出了孝期,离府内开始布置屋舍,内院里除了离川海的卧房外,全部换成大红色的幔帐,钱庄的掌柜亲自送来杨君兰亲手绣制的两套喜服。
中秋过后,婚期临近,唐棣暂时搬到西厢房去住,空出卧房让樱桃和芭蕉带着工匠装点。
这几个月,唐棣已经把卧房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除了离善朴送给她的泥人被马家军抢砸的找不到了,其他的都与离善朴绘的图纸别无二致。
两个丫头虽外表看着粗糙些,干活却细致又麻利,不出三日便和工匠一起把卧房装饰成洞房的样子。
傍晚时,唐棣拉着离善朴进去看,屋内的地面铺上了红毯,翠玉屏风换成了大红色的双喜屏风,床上挂着红纱鸾帐,大红色的锦被堆满床,床头上放着两个杨君兰亲手绣的喜枕,桌上罩着一条红色桌布,底边散着一圈黄色流苏,上面摆着一对龙凤烛。
白色的墙面全部铺上一层红绸,兰花图和兔子风筝、兔子灯笼重新挂在红绸之外,位置与原来丝毫不差,也没有碰坏了半点。
唐棣左摸摸右看看,完全陷入到即将与心爱之人成亲的喜悦当中,离善朴趁她不备,偷偷瞟了眼床下的书箱,转回头时刚好对上她的目光,耳朵瞬间红了。
好在橙红的夕阳映在房内的红色墙面上,到处都泛着红晕,看不分明。
两位主子都在房里,樱桃不敢进来,站在窗外道离川海差人传话来,要离善朴去房里见他,离善朴忙别过唐棣,向父亲的院子走去。
距离婚期还有八天,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已经挂满了红绸,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离川海刚从刺史府回来,换了一身家常袍子坐在桌边。
“爹”,离善朴上前颔首。
离川海眼角堆着笑意,让儿子在他身边坐下。
“善儿,洞房带棣儿看过了吧?她可还满意?”
离善朴笑道:“儿刚与棣儿看过了,她很满意。”
离川海点头,“你与棣儿还有八日就成亲了,按照萼州的习俗,新人成婚前七天见面大不吉,从明日起,你与棣儿就不要相见了。”
“七天……”离善朴抿了抿唇角,他没听说过萼州还有这种习俗,父亲一向不在意这些,怎么会突然提起?
离川海看出儿子的质疑,也知道他舍不得唐棣,捋了捋胡子道:“善儿,萼州经历了这场劫难,你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唐兄弟和唐夫人都过世了,只留下棣儿这一点血脉,爹希望你二人一生都平平顺顺的,不要再有波折,七日转眼就过了,就当讨个好彩头吧。”
离善朴明白父亲的苦心,点头应下,“儿知道了,爹,儿去跟棣儿说。”
唐棣从洞房出来,坐在回廊上摆弄着兰花,这些兰花被芭蕉养的叶子油光发亮,竟比杨君兰门前的兰花还要茂盛些,仔细一看,竟然又长出个花苞来。
唐棣越发喜欢她,心道这丫头除了闷闷的不爱说话,好像找不出什么缺点了。
离善朴推开内院的大门进来,唐棣忙起身迎过去,挽着他的手笑道:“离伯伯跟你说什么了?”
离川海这个时候找他,她猜到必定是跟婚事有关的。
“棣儿,爹说萼州有新人成婚前七日不能见面的习俗,否则不吉利。”离善朴言语间有几分不舍。
唐棣住进离府这半年来,他从未与她分开过一日,本以为她也会舍不得她,怎知她完全不在意,笑道:“这样啊,那好,你每日还要去刺史府,难免在府中走动,这几天我就待在内院,哪也不去。”
说完便拉着离善朴过去看兰花,“你看芭蕉那丫头把花养的,刚谢了没多久,又长出个花苞来!”
离善朴失落地垂下眼,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第90章 洞房
八月底还是艳阳高照,刚进了九月便阴雨不断,尤其到了夜里,冷风一吹,透骨的凉。
芭蕉把院子里的兰花全部搬进厢房里,唐棣一只手拄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玉兰树像是一时无法接受天气骤变,叶子无力地垂着,还没有变黄就掉了不少。
樱桃怕她冷,找出薄棉斗篷给她披上。
唐棣本想着就快要与离善朴成亲了,不过就是分开七日,转眼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么难熬。
三天了,她三天没有见到他,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夜幕垂下,院子里的景致渐渐模糊不清,这时候假装出去闲逛,站在窗外偷偷看他一眼就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唐棣让樱桃和芭蕉回房去休息,不必陪着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提着兔子灯笼出了厢房。
刚拉开内院的大门,就见到离善朴站在门口,一身单薄的冰蓝色长袍,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在风中站了很久了。
唐棣喜的一把抱住他,“你怎么在这?想我了,偷偷跑来看我的?”
离善朴有些意外,怔了一瞬,拥着她,没有回答。
回廊上,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灯笼的柔光散在脸上,生出些许暧昧来。
“好美的星星!”唐棣望着天空,眉眼弯成月牙。
离善朴顺着她的目光向天上望去,问道:“天阴成这样,哪来的星星?”
唐棣斜眼瞟向他,不满地撅着嘴,“你就想象一下嘛!”
是啊,两个人相爱相依,即便看不见朗朗星空,也同样如诗画般浪漫,又何必那么较真呢。
离善朴笑了笑,回想着他与唐棣第一次看夜空的时候,那一夜月色如银,繁星满天。那一刻,他才第一次体会到无拘无束的感觉。
“你还记得一年前,我们一起赏月的时候吗?那夜的月色真美。”
“有吗?我和你一起赏过月?我怎么不记得?”
唐棣提着兔子灯笼照着离善朴,看着他冥思苦想起来。
离善朴忍不住想笑,在心里默念,“你就不能想象一下吗?”又怕惹恼了她,没敢说出口。
“一年前,在醉春楼后面的巷子里。”
唐棣这才想起来,那夜她抓着他的手腕在巷子里奔跑,那时候的她只顾着盯着他的俊脸瞧,哪还记得夜色是什么样子,她心虚地靠在离善朴身上,脸颊在他肩上蹭了蹭。
灵动的双眸里映着两个兔子灯笼的光影,亮晶晶的,比那一夜的星星还要夺目。
离善朴看着她的目光逐渐涣散,双手把她锁在怀里,低下头吻上她微凉的唇瓣,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好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他如此大胆的举动吓了唐棣一跳,双眼紧紧地闭着,转瞬间便陶醉在这份甜蜜里,扔了兔子灯笼,双手搂住他的腰身,深情地回吻他。
灼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两个身体越发躁动起来,都尝试着撬开对方的唇齿,更深入地感受那一丝香甜与缠绵。
可惜两人都没什么经验,唇齿相交间,离善朴硌破了嘴唇,痛的一颤,唐棣隐约觉得口中有股血腥味弥散开,赶忙放开她,提起灯笼一照,果然把他的嘴唇咬出血来。
翻出帕子来帮他擦了擦,缩在他怀里尴尬地笑着,听着他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伸手在他耳朵上摸了摸,跟她的脸一样,烫的厉害。
夜深露重,越发阴冷,两个人衣衫单薄,却都觉得全身燥热,额上渗出汗来。
离善朴怕唐棣着凉,把她送回房中,关好内院的门,借着石灯的光亮向南边的客房走去。
不远处,四个侍从提着灯笼,拥着离川海迎面走来。
“善儿”。
离善朴脚下一滞,抬头见到父亲,顿时从适才的甜蜜温存中清醒过来,迎上前唤了声“爹”。
他唇间干涸的血迹和赤红的双耳在四盏灯笼下看得格外清晰,对上父亲的目光时忙垂下眼,心虚的抿了抿唇。
离川海捋着胡子,半晌才开口道:“爹阻止你与棣儿见面,是希望你们可以平安一世,长长久久,距离婚期只剩四日,你与她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是,儿知道了,爹早点休息。”
他原打算去唐棣的内院门口站一会儿就离开,没想到会见到她。
离善朴眼里漾着笑意,只剩四天了,这几日多去刺史府帮爹处理些公事,忙起来日子过的就快了。
九月初六,天公作美,风和日丽,离府内张灯结彩,大红色的双喜灯笼一排排挂在院内,红绸带随处可见。
城中百姓听说离善朴娶亲,天还没亮就有人带着板凳守在门口,盼着能亲眼见见传说中刺史公子和夫人,来晚了就只能排在后面。
不少百姓挎着篮子,里面放着鸡蛋、腊肉及自家酿的米酒等物作为贺礼,知道离川海父子不会收,仍带来想表表心意。
离川海原不打算驱散百姓,只是还没到晌午,离府门前的路就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只得让侍卫在门口拉起两道红绳为界,才勉强让出半条路来。
又派府中的侍从去叮嘱百姓当心过往的车辆,再给百姓们发些喜糖。
日头西斜,按萼州当地的习俗,离川海带着离善朴出门迎接到访的宾客,百姓们欢呼不止,见到离善朴长身玉立,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衬的面如美玉,俊秀绝伦,赞叹之余纷纷议论起夫人的福气来。
黄昏时分,礼乐四起,一顶朱红色的八抬大轿一路从钱庄抬到离府门前下落,唐棣头戴金冠,身上穿着一套绣工极为精美的绿色喜服,由喜娘和樱桃、芭蕉簇拥着进府。
团扇后,娇美如花一般的容颜若隐若现,轻快的脚步足见她心中的喜悦。
离善朴上前将红绸递到她手中,与她一起踏着红毯走入府内。
百姓们见到这对璧人都由衷地道一声登对,一齐涌到门口向内张望。
前厅内,二人对着离川海拜下三拜,一声礼成,离府门前顿时鞭炮声声,浓烟滚滚。
离府从前厅到大门口宾朋满座,热闹非常。
离家世代为官,从栖山庄近年来以营商为主,在场的宾客非官即商,只有少数如于木槿夫妇这样的医者,凑在一起却异常的和谐,欢声笑语不断。
离善朴以茶代酒,一一敬过众位宾客,与他熟识的长辈,尤其是刺史府众人免不了调侃他的酒量一番。
直到深夜,宾客们才纷纷离去。
儿子成亲这等大喜事,离川海喝的满脸通红身子摇晃,离善朴搀扶着将他送回房去,又让侍从端醒酒汤来让他服下。
离川海头晕目眩,却神志清醒,催着儿子赶快进洞房陪着唐棣,明早不必叫醒她,让她睡够了再起来。
离善朴扶着父亲躺下,出门向洞房走去。
夜已深沉,喜娘和樱桃、芭蕉纷纷从洞房退出。
院子里寂静无声,一排排的红色双喜灯笼随风轻摆,照的到处都红彤彤的,一副喜庆祥和的景象。
陡然间,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泓澄忙识趣地带着院门外的侍卫们走远了些。
洞房内,一个又羞又痛,哭闹着抱怨不迭,一个慌乱无措,折腾的满头大汗,期盼已久的洞房花烛夜只得在一片混乱中草草了事。
离善朴怜惜地抚上唐棣的脸颊,轻声安慰了半晌,唐棣终于止住了哭声,看着身下盛开的朵朵红梅,委屈地缩在离善朴怀里渐渐睡去。
离善朴轻吻着她的额头,深舒了口气,低头看着肩上的牙印和胸口的抓痕尴尬地弯着嘴角,还好洞房离父亲的卧房远些,若是让他听见房里这么大动静,真是无地自容了。
天色微明,红烛燃尽。
红纱暖帐内,离善朴笑望着熟睡的枕边人,半晌后轻手轻脚地起身梳洗,穿上喜服内衬的大红色交领袍子去给父亲请安,之后命泓澄备下马车,出了东门向从栖山下驶去。
唐玉山和杨君兰的墓被一层落叶盖住,离善朴跪在墓前,接过侍卫递来的小帚仔细地清扫,供上香烛后俯下身拜了三拜。
“爹,娘,儿昨日与棣儿成亲了,她还在睡着,明日儿再带她来看你们。娘,儿今日特意穿着您亲手绣的喜服来,想给您看看,请原谅儿的不敬……”
不远处,泓澄独自坐在唐武的墓前,看着随风四散的香烟,许久无言。
唐棣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全身酸痛,慢悠悠起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见离善朴从外间进来,穿戴的整整齐齐,才想起昨日听喜娘说过,新婚夫妇成婚次日一早要去给公婆敬茶,慌着叫樱桃和芭蕉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
“你平时不叫我就算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也不叫我?”
唐棣一边洗漱一边抱怨离善朴。
“没事的,昨夜爹特意吩咐我不必叫你早起,我一早已经给爹敬过茶了。”
唐棣不管他说些什么,着急忙慌地梳洗完毕便拉着他跑出门去。
泓澄上前拱手,“公子,少夫人。”
“我爹呢?去刺史府了吗?”
“还没,大人在前厅呢。”
泓澄面色微红,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一旁,始终不敢正视离善朴和唐棣的眼睛。
唐棣昨夜疼痛难忍,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响彻夜空的尖叫声,不解地追着泓澄的目光正要开口,被离善朴拉着向前厅走去。
离川海对唐棣没有任何条条框框的限制,一切只要她开心就好,但唐棣敬重他,平日随意些便罢了,重要的日子,礼数丝毫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