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兄,准岳父母过世,我还要回去守夜,棣儿留在你这,劳烦你帮忙照看着,我明早再过来。”
“这样的身子还硬扛着,真难为你了。”
于木槿叹了口气,让徒儿把药抓来给离善朴带回去煎。
于木槿的宅子不算大,正房住着他们夫妻,东院住着徒儿与一双儿女,便把西院的卧房收拾出来让唐棣住下。
离善朴看着唐棣安置妥当,又有于家嫂子亲自照料,放下心来,颔首谢过于木槿夫妇。
徒儿把抓好的药递到泓澄手里,离善朴正要离去,只听见徒儿向于木槿道:
“师父,徐大侠的药徒儿这就给送去。”
离善朴怔了一瞬,转头问道:“徐兄?他怎么了?”
昨日他二人在城中分开时,徐常容并没有受伤,以他的身手,彼时城里的马家军应该伤不到他才是。
“不是徐大侠,是章姑娘。”
“章姑娘?”
于木槿点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送离善朴到门口,摇头叹息着回屋去了。
昨日与离善朴分开后,徐常容四处搜寻章兰茵的下落,看着街巷里一大片马家军的尸体,查验了伤处,全部死于章兰茵的剑下,心里越发不安。
不远处,一个素白的身影躺在地上,腹部一大片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兰茵!”徐常容施展轻功,飞身落在章兰茵身边,轻轻将她抱起。
“师兄”,章兰茵睁开眼,无力地回应。
徐常容湿了眼眶,扶起章兰茵为她注入内力,撕碎衣袍衬里捂住她腹部的伤口,抱着她骑马奔向于宅。
于木槿带着家小出城逃难,回来时已是入夜,好在徐常容救治得当,章兰茵性命无虞,可腹部伤的太重,终生难有子嗣。
于木槿也无可奈何,连连叹息。
徐常容刻意瞒着章兰茵,说她的伤势无碍,坐在床边喂她喝药,与她一起回忆在季州游山玩水的日子。
直到章兰茵睡去,徐常容凄然坐在屋顶独酌,心里愧疚不已。
若是他当初不曾带着章兰茵来萼州,而是让她在七善山上过着避世绝俗的日子,她就不会重新陷入到仇恨当中,不会重伤至此,是他害了她。
徐常容喝的醉意熏熏,清泪莹莹,丝毫没有了以往飘逸绝尘的气韵,沉浸在无尽的悔恨悲苦当中。
天刚蒙蒙亮,离府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唐棣身上披着离善朴的斗篷迈进府内,于木槿的徒儿跟着身后,手里拎着两大包药。
泓澄端着满满一盆纸灰从前厅出来,见到唐棣忙迎上前道:“唐姑娘,您回来啦,您身子怎么样?”
前厅的门敞开着,厅内香烟缭绕,供桌上的摆着的牌位极为醒目。
唐棣轻咬着嘴唇,泪水颗颗滑落。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执意要回家,于木槿劝不住,便让徒儿送她回离府来。
离善朴端正地跪在厅内,听见声音虚晃着起身上前挽着唐棣,见她气色尚可,谢过于木槿的徒儿,令侍从把药拿去煎了。
唐棣跪在父母和唐武的遗体前哭的满脸泪水,微弓着身子,双肩不住地抖动,离善朴挽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浸透了他的素衣。
唐棣尽情地宣泄心中的痛苦,眼中恨意升腾,仰头问道:“陆逢时呢?”
离善朴拈着帕子为她拭泪,“挂在钉墙上了。”
如此罪大恶极之人,唯有处以这种极刑才能泄愤。
“梁王那边呢?你打算怎么做?”
离善朴不禁冷笑一声,“随他去吧。”
他垂下眼看着唐棣,“棣儿,你会怪我吗?”
唐棣搂着他的腰身,含泪摇了摇头。
他又能如何呢?为了给爹娘报仇,起兵造反,掀起腥风血雨吗?他做不到,她和爹娘也不愿意看到。
哀莫大于心死,她知道,离善朴对梁王是彻底死心了。
唐棣的情绪渐渐和缓了些,拈着一叠黄纸投入火盆,身子蜷缩在离善朴温暖的怀抱中。
“棣儿别怕,你还有我。”
离善朴搂着唐棣,轻声重复着同样的话,唯有这句才最能表达他心中所想。
唐棣泪眼婆娑地点头,“那你以后别留下我一个人。”
她的声音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对他无尽的依恋。
“好,我答应你。”
离善朴低头凝望着唐棣,眼中柔情万千。
她就快要成为他的妻子,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李宏图: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在一群靠谱的老将中,终于选了一个最不靠谱的,等着他来杀我,完美~
第87章 沐浴
五天后的清晨,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三口棺木从离府大门抬出,奔东门而去。
一路上,白幡飘扬,黄纸纷飞,无数百姓自发赶来送行。
他们无不感恩唐玉山和从栖山、豹头岭的弟兄们,若是没有他们帮忙,此时萼州城已经落入敌手,他们即便能活着,也必定无家可归,四处漂泊。
城外的从栖山上,山花依旧烂漫,树木枝繁叶茂,却不像以前那般有生气,变得死气沉沉,山下的茶楼也人去楼空,山脚下再也见不到巡山弟兄的身影。
三口棺木葬在山下距离南边的石阶不远的地方。
唐棣和离善朴均是一身孝衣,跪在坟前叩拜,刺史府的一众官员,从栖山庄开设的所有钱庄、酒楼、当铺的掌柜们整整齐齐的跪了一地,纷纷掩面拭泪,呜咽声此起彼伏。
醉春楼的婉娘担心她的身份会坏了唐玉山夫妇和唐棣的名声,带着弟弟阿富躲在树后垂泪。
唐棣哭的满脸泪水,转头看着从栖山南面石阶的方向。
这些天来,离善朴怕她难过,一直没有让她上山去,从栖山庄内的尸体他已经命人好生安葬,但被马家军烧杀抢掠过后,山庄里面破败不堪,需要重新修整一番。
况且物是人非,她看了难免触景伤情。
离善朴拥着唐棣,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唐棣揉着红肿的双眼,终于止住了哭声,在坟前端端正正地跪好。
“爹,娘,表哥,棣儿一定会好好的,你们不必担心我。”
离川海穿着素服,立在墓前拜了三拜,在心里对唐玉山夫妇许下承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唐棣,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从城外回来时已经入夜,各店铺的掌柜一直把唐棣送到离府大门口,担心她情绪不好,身子又虚,没敢提起杨君兰存放在店中的嫁妆一事,只说请大小姐得空了来店里看看,便离去了。
回府后,离川海特意问过离善朴唐棣喜欢吃什么,吩咐厨房做给她吃,唐棣接连半个月没有好好休息,疲惫不堪,换下孝衣简单吃了几口,便回离善朴的卧房睡下了。
夜里梦见爹爹搂着她坐在浩风堂的梨花椅上,剥南瓜子给她吃,哭着醒来后再难入眠,看着卧房里微弱的烛光发呆,直到快要天明才又睡去,再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以前在家里随便惯了,睡到日山三竿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娘会责骂她两句,爹爹帮她说些好话哄哄娘就好了,可她现在住在离府,睡懒觉害怕被离川海笑话。
她陡然起身,找了件素衣换上,挽起个简单的发髻,洗漱后忙走向卧房门口。
她小心地拉开房门探头向外望,一个纤长的背影转过身来,“棣儿,你醒啦。”
离善朴一身素衣站在门口,旁边并没有别人,唐棣仍心虚地向左右张望。
“爹去刺史府了,他说让你多睡一会儿,不让人叫醒你,等你醒了再让厨房准备早膳。我刚刚听到房里有动静,已经让人去准备了。”
唐棣这才松了口气,拉着他进房,“那你呢?什么时候起的?怎么等在这了?用过早膳了没?”
离善朴看着她头上挽着比前几日更加粗糙的发髻,忍不住笑了笑,“寅时三刻,我从小卯正开始读书,早都习惯了。我想着你快醒了,就来过看看。”
正说着,泓澄拎着个食盒过来,摆在外间的桌上,两碗莲子粥,还有煎饺和各色点心。
唐棣坐在桌边,捂着嘴困的哈欠连连。
“棣儿,你不必拘束,早上想多睡会儿都没关系,我等着你起床一起用早膳。”
“那怎么行?让离伯伯知道了会笑话我的。”
唐棣捏着一个煎饺咬了一小口,嫌油大放去一边。
离善朴夹起她咬过的煎饺放在嘴里,边吃边道:“没事的,我爹只是对我严格些,他其实更喜欢女儿,我从小就在想,假如他有了女儿,一定会捧在手心里的。”
唐棣没有留意离善朴说了些什么,目光一直追着他的筷子,看着她咬过的煎饺被他吃下,动作极为自然,像是理所应当一样。
她跟爹爹一起用饭时,爹爹也会毫不在意地把她吃过的东西捡起来吃掉。
她心里暖暖的,抿着嘴笑笑。
之前在从栖山庄,与离善朴一起在她房里用饭时,他只要嘴里有食物便不会开口说话,直到吃完后漱过口才会开口,如今的他跟她越来越像了。
“怎么不吃了?”离善朴轻声问道,煎饺她好像不爱吃,但糯米团子她一直是喜欢的。
“离善朴,我想沐浴。”
打从她住进离府起,战火连天,根本顾不上沐浴,只能用细布蘸了水随意擦擦身子,爹娘和唐武过世这几日更没有心思沐浴了。
昨日淋了一日的雨,身上湿乎乎的就睡了,里衣也没得换,全身都觉得痒痒的。
离善朴夹起一个糯米团子喂给她,“好,你先多吃点东西,我一会儿叫人去准备。”
早膳过后,离善朴问唐棣沐浴时需要什么,唐棣没有杨君兰那么讲究,沐浴时要山泉水和各色浴油、香料,她只需要皂豆和花瓣就行了。
听着容易,只是这花瓣也让离善朴犯了难,怕买错了惹她不高兴,细细地追问着具体要什么花瓣,什么颜色,大的还是小的,一种还是几种,干的还是鲜的……问得唐棣渐渐不耐烦起来。
“就是花瓣嘛,什么都可以!你若是喜欢闻我身上臭臭的味道,就叫人去摘点石楠花回来好了!”
离善朴讪讪地出门,吩咐泓澄亲自去买,只要味道香的就行了。
晌午,艳阳高照,卧房里暖暖的。
离善朴命人把他的浴桶搬到房里,烧了半桶水,把泓澄买回来的花瓣倒进浴桶中,房内水汽氤氲,芳香扑鼻。
唐棣身上的里衣昨日浸了雨水,穿着不舒服,另外那件洗了还没送来。
离善朴这些天忙的晕头转向,这才想起唐棣的贴身衣物只做了两套,不够穿,只得先找了一件他的里衣给唐棣放在床边,想着命侍从尽快给她多做几套衣裳才好。
“你自己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哪有那么娇贵!”
正说话间,唐棣头上的发髻突然塌下来,盖住了大半个额头,她翻着眼睛向头顶看,正要抬手去整理,想想就要沐浴了,干脆拆了发髻,把头发披散下来。
离善朴抿着嘴强忍着笑,一般的婢女服侍唐棣他不放心,特意命人去找于木槿的夫人,托她介绍几个家世清白,知根知底的婢女。
于夫人一口答应,她的远方亲戚过几日就回乡去了,家里正好有两个不错的丫头,只是还要等上几天。
可靠就好,等几天也无妨。
离善朴检查过窗子,都已经关好了,正要出门去,被唐棣一把拉住。
“你别走,留下陪我。”唐棣指了指立在一旁的翠玉屏风,“用这个挡住就好了。”
离善朴迟疑了一瞬,他与唐棣虽然已经定了亲,但毕竟还没有成亲,留下来实在是不方便,又耐不住唐棣嘟着嘴恳求他的样子,只得亲自搬起屏风立在里间门口,把里间挡的严严实实。
唐棣脱下里衣挂在屏风上,脚尖探进水里试了试,微微发烫,还能接受,缓缓地坐进浴桶里。
离善朴的浴桶高约二尺,唐棣坐进去头刚好可以枕在桶沿上,只是长了点,脚碰不到桶尾,不得不小心些,免得滑进水里去了。
水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花瓣,多半是桃花,还有些不知名的白色花瓣,味道清新淡雅。
唐棣靠在桶壁上,享受着被温暖和芳香包围的感觉,周身的疲惫渐渐消散,双手惬意地拍打着水面,花瓣随着溅起的水花落在她微红的脸上。
翠玉屏风上,水汽汇成水流,一道道流下。
离善朴坐在外间的桌旁,手里捧着本医书,边看边陪着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里间没了水声,整间卧房出奇的安静。
“棣儿”,离善朴放下书,看着屏风的方向,留意着里间的动静。
“棣儿”,又唤了一声,仍是没有回应。
他起身走在屏风前,抬手在屏风上敲了两下,声音比适才大了些,“棣儿……”里间没有一点儿反应。
离善朴眉间微蹙,难道她身子太虚晕倒了?
他正想让人去找夏婆子过来,又怕等得久了唐棣万一滑进水里呛到,纠结了片刻,双手捏着袖口,缓缓探头进去。
只见唐棣枕在桶沿上睡的正香,身体被厚厚的花瓣覆盖着,一对单薄的香肩露在外面,红扑扑的脸上沾着两片桃花瓣,一头乌发顺着桶壁垂在地上。
离善朴双耳一阵灼热,忙别过头去,小心地伸手进去碰了碰唐棣的头发。
“棣儿,别睡了,棣儿。”
唐棣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睁开眼,扭头看着屏风后离善朴的影子,抿着嘴娇笑。
“知道了,就快洗好了。”
屏风后的影子渐渐远去,唐棣正要起身,突然身下一滑,噗通一声滑进水里,她赶忙双手抓住桶沿,仍弄的满头满脸都是水,正好用皂豆洗了洗头发。
可头发上沾满了花瓣,怎么冲也冲不干净。
平日里沐浴时,都是葫芦端着水盆帮她冲洗的,如今没了帮手,也只能这样了。
想到葫芦,她心里一酸,垂下眼叹了口气,用细布擦了擦头发,站起身迈出浴盆。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话石楠花的味道真的超出小作者的忍受范围,呕~感谢在2022-06-12 19:32:47~2022-06-21 19:1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