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白沛听着这些无聊八卦,心想以前也没有发现城里的闲人这么多,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
说起来,她自己和沈良吉,两个人在上京中的名头都不算怎么好的样子。
她是皇族勋贵子女中,不学无术的典型,也就赌马和吃喝玩乐很是在行,而沈良吉,更是偏离了京城闺秀的画风,没人敢当面嘲笑他,纯粹是因为沈良吉的武艺镇压。大婚前夕,这样损人的八卦,着实是给人添堵。八卦集中地的那些茶社和戏社,奚白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她也是这些场所的常客,怎会不知道这里都是银子说了算。
她找来碧桃吩咐了一番,砸了一叠银票,没过两天,风向就变成了二殿下跟国公府家的小公子自小青梅竹马,是天选良配。
在闲人的八卦里,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是谁的声音够大。
奚白沛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上一世可是没有娶到沈良吉,那么这次的成亲会顺利吗,成亲之前会不会再有人来阻止。
她在接到赐婚之后,去的最频繁的地方不是皇宫,而是去云峰楼找国师狐丹,可是每次去,门口小童都说国师在闭关,不见任何人。
奚白沛也不着急,她每次都在云峰楼院子里的花亭坐一坐,云峰楼的茶水紫乎乎看着诡异,奚白沛每次都要上满满一杯,然后看着被子里的水慢慢凉掉。
“国师在闭关,二殿下有什么事情的话,在下可以代为转达。”
奚白沛脑补了一百种剧情,自己会不会在娶沈良吉之前暴毙而亡,她知道国师的回答大概率是模棱两可的存在,天机,不可泄露,但她还是忍不住来这里,暂时缓解一下心中的焦虑,有先知视角的人,为什么会是我呢?
难道我就是天选之人?
但如果现在的这些节点在人力的作用下发生了改变,那么先知所遇见的场景,岂不是就成了不真实?所谓先知加成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
奚白沛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悖论,先知预言之所以被看作神秘,是因为可以预知事情未来的走向,为了规避既定的结果而改变其中的节点,那预言岂不是就变得不准确了吗?
不准确的预言,还算是有效的预言吗?
国师说过,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会遭到反噬。
那这种反噬会是什么?
奚白沛往国师那里跑的太勤,连皇上跟皇后都留意到了。
这一日,奚白沛进宫给皇后请安,正巧遇到太女领着奚紫南也在皇后宫里。
皇后看向奚白沛的目光中,带着慈爱的担忧,“听说你最近老去国师那里,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听谁说的?”
奚白沛反问道。
皇上跟皇后的耳目遍布各处,奚白沛早就知道,甚至她现在开始怀疑紫南小狐狸都开始收集上京的各种信息,着手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可现在,一想到自己的日常行为都在别人的眼中监视,奚白沛觉得莫名的烦躁。
眼看气氛尴尬起来,太女奚白安立马出来打了个圆场,“父亲自然是关心你的,最近这段时间,皇家内院的头等大事就是你婚事的筹备,这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父亲每天都忙着跟礼部核对你娶亲的事情。”
奚白沛往椅背上一靠,“父后赎恕罪,儿臣只是有些惶恐,”
奚紫南好似小孩子好奇地问道,“沛姨去国师大人那里做什么,下次能不能带着紫南一起去?”
奚白沛心想,我信你个邪,她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自己受伤还未痊愈的肩膀,“去算命。”
奚紫南竖起了耳朵,她一直知道国师在皇室的地位,国师最为出名的是她的卜算能力,皇上有重大事情需要决策的时候,会提前去询问国师占卜的结果,然后再谨慎地做一些决定。
皇室成员为了避嫌,日常需得离国师的云峰楼远一些,以免招致皇上的疑心,就连皇后,轻易也不会去国师去占卜。
而今,奚白沛居然就把去找国师算命这件事,大喇喇地说出来了,简直惊掉了在场的几个人的下巴。
皇室成员去国师那里卜问,还能有什么内容?
奚紫南腹诽,我也想去找国师卜问来着,问问我能不能成为下下任女皇,但这种事情不是只能做梦的时候偷偷想一想吗?
奚白沛耷拉着脑袋朝皇后卖可怜,“父后,自打儿臣在梧桐围场受伤,回来就总是坐卧不宁,那箭头再偏上两寸,现下还劳烦父后为儿臣操心什么婚事呢?这些天儿臣早就入土为安了。”
皇后气得拍了下座椅的扶手,“说什么混账话。”
“儿臣想去找国师一下,儿臣能不能活到成亲了,若是不能,父后还操劳我这亲事做什么呢,喜事变白事,还连累国公家的小公子成了未亡人……”
“婚事近在眼前,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是在上京,天子脚下,还有人要刺杀你不成?”
“父后,近卫说全力捉拿刺客,就扔出来两个小虾米交差,还是断了气的,那我怎么知道自己走在街上会不会再挨一箭?我总不能终日里不出门。”
太女安慰道,“二妹未免太过担心,皇城卫都,天子脚下,哪有人敢这样大胆?”
“大姐,皇家围场都出现这样的意外,还有什么是那些狂徒不敢干的,就算,就算我在上京安全,可出了上京的地盘呢?去明西州路途遥远,我可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到达封地。”
奚白沛宫中这一闹,惊动了皇上,她非让皇上带着自己去找国师算命,也只有皇上才能请得动国师,别人想见国师只能靠两个字:随缘。奚白沛最近去了云峰楼那么多次,只看到看门的小童,所以她都怀疑自己上次见到国师的时候是幻觉。
她这一闹却让宫里有些人紧张起来,在别人眼里,她最近的行为却是另一些含义,分明就是对梧桐围场受伤的事情有些不依不饶,如果皇上继续追查下去,周贵妃跟奚紫南都会牵扯其中,那么三殿下跟太女也就都脱不了干系,而奚白沛摆明了想要用人身安全作为借口,不想离开上京,拖延去封地的时间。
众人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层,太女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二妹,以前只觉得她有些固执,苦追孙十一郎好几年,也没有得到人家一个好脸,难道表面上看到的都不是真相,她对孙十一郎不是真心,而只是为了拖延成亲的时间?
皇上看着有些胡搅蛮缠的二女儿,再看到她的箭伤,也有些心疼,围场的事情她心里是清楚的,这闷亏只能奚白沛吃下去,最好的能平衡各方的办法就是让这件事尽快过去,不然闹到最后,宫里宫外都牵扯进去,只会不好收场。她答应了奚白沛的要求,写了手谕让她去见国师。
“你自己去,朕怕你言语间冲撞了国师,让你大姐陪你一起去吧。”
奚白安领了手谕,奚紫南说也想去目睹国师的风采,皇上不再多计较,也让她一起跟着。
奚紫南心里害怕,奚白沛会不会直接在国师那里卜算围场的刺客相关的事情,这样可以把周贵妃和奚白风拖下水,但是她自己也逃不了干系。自己是长女,一直被当做继承人培养。
但是,母亲不只有她一个女儿。
必要的时候,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放弃她。
太女请了皇上的手谕,这次她们终于见到了国师,出乎奚白安和奚紫南的意料之外,见到国师狐丹之后,奚白沛真的只让狐丹卜算了一件事情。
她能不能娶到沈良吉,成亲的时候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国师顶着太女和太孙的目光压力,回了四个字,“亲事可成。”
而后不等国师再说什么,奚白沛居然就这样告辞,不再多问一句话,起身离开了。
奚紫南暗暗松了一口气,沛姨真的就问了这一个问题吗?下次再要见到国师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奚白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亲事可成,就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回到晋王府,奚白沛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婚事的筹备当中,成亲的日子近在眼前,众人见了,只当是奚白沛在苦追孙十一郎多年苦求不得,最终放下了,接受了皇上的安排。
只有奚白沛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她准备迎接新生活的起点。
去秋叶宮抠地砖的人,凭什么就得是我?
凭什么不能是奚紫南那个小狐狸?
我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想要保护皇家血脉后代,但这个太孙却从小就是个会算计人的小狐狸。
第9章 成亲
上京城中的八卦爱好者还没有从二殿下跟孙十一郎和国公府家小公子的扑朔迷离的情感纠葛中回过神来,就被二殿下跟沈家小公子婚礼的铺张奢华惊掉了下巴。
普通人家准备婚礼尚且要准备至少大半年的时间,而二殿下的婚礼,不过准备了两个月,就堪比十几年前太女成亲时候的排场。这一切的流程来的太快,就像是龙卷风。
沈小公子的十里红妆除了普通的吉祥物件,还有很多他自小爱使的刀枪棍棒,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往国公府,又绕着城里炫耀了一圈,浩浩荡荡开向了晋王府,沈家留在京中的族人,沈五娘承担了送亲的重任,领着送亲的一行人,骑马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围观的众人见了,都对二殿下的未来生活表示了深切的忧虑,娶了沈小公子,他后头有国公府的五个家姐撑腰,即便二殿下是皇室成员,怕是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上京为所欲为。
奚白沛一身大红色的喜服骑马统领着接亲的队伍,为了准备接亲的繁琐流程,她老早就被礼仪官从床上薅起来,先前清晨还有一丝清凉,这会让太阳爬上头顶,身着繁琐的多层喜服,奚白沛的背上已经湿透,加上肩伤还未完全好,扯着缰绳的时候隐隐作痛。
皇后心疼女儿,本来想让她跟沈良吉一起乘坐喜车,但奚白沛拒绝了。大梁成亲的习俗一贯是女郎骑马而男郎乘坐喜车,若是她到喜车上去乘坐,那便成了头一份新娘官因为体弱不支而弃马乘车的人,不知会被一干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嘲笑到什么时候。
奚白沛自己快要被太阳晒晕了过去,料想闷在喜车里穿着繁琐喜服的沈良吉也好不到哪里去。支撑她往前走的只有一个信念,国师的话到底算不算数,她能不能活到跟沈良吉成亲之后?
她娶沈良吉,有人乐意看到这桩亲事,有人不乐意,奚白沛生怕光天化日之下从哪个方向射出来一支冷箭正中自己后心,那便是顷刻之间婚礼变葬礼,新郎变鳏夫。
一路的锣鼓喧天中,奚白沛走的小心翼翼。
围观的百姓见了,只觉得二殿下脸上不太喜庆的样子。
终于,见到了晋王府的大门。奚白沛翻身下马的时候,顺手抹了把脸,一脸的汗珠被擦了擦甩出去,身旁的礼仪官忙提醒她,动作不可如此随意。额角又沁起汗珠,她只能任那汗滴绕过眼角流到下颌。
她拉起沈良吉的手,走过晋王府的大门,觉得手里攥着一团火。
一团照亮漆黑预知路途的火焰,她只希望这团火焰能为无聊的路途换个结局,或许更好,也或许,更糟糕。
炎热的天气加上紧张的心情,沈良吉觉得后背也湿了大半,早几日宫中就派了礼仪官到国公府,协助筹备婚礼流程等一干事宜,今日一睁眼,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每行一步都有礼仪官在旁边提点,要想出什么错也很难。虽然他跟奚白沛都知道,这场外人眼里的风光婚礼,不过是二人对世俗暂时的妥协,但成亲这件事情,估计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心里半点儿不紧张,那一定是在说假话。
少年时,沈良吉去参加自家姊妹兄弟的婚礼,也会畅想关于自己未来妻主的事情,那一定是个气概十足的英雄,横刀立马,沙场争战,在西疆他也遇到让自己心生倾慕的人,可惜那个令他少年时心动的人已经在西疆马革裹尸。
跟沈良吉讲究客气的人会称呼他沈小将军。
上京城里,被称为“小将军”的男郎不只沈良吉一个人。梁朝尚武,有些武将家族战功赫赫,皇上为了嘉奖她们劳苦功高,除了封赏提拔武将世家的女郎,也会赏赐世家的男郎在京中护卫军中挂个闲职以示恩赐,外人见了也羡慕一下“小将军”的头衔,这表明家族正得皇上的恩宠。
只有沈良吉的这个“将军”封号,是他在西疆浴血奋战自己得来的。
沈良吉一直觉得,自己跟别家的男儿郎是不同的,哪怕有家族的庇护,也没有几个男子敢真正上沙场战斗。但回到上京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跟别人又没有那么多的不同,提起沈家,众人羡慕的对象永远是自己那英姿飒爽的姐姐们,甚至连不爱武艺也不爱念书的五姐,也比他得到更多的称赞跟目光。
这两年家中频频提起的,只有他的婚事,似乎总是找不出合适的人选,要么是别人家不想同意,要么是沈家不想同意。沈良吉觉得,上京城中的生活真真是无聊极了,他提起重回西疆,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直言他成亲之前别想再回西疆。
沈良吉自己知道,若是成亲之后,那去西疆的可能性就更加渺茫了。
奚白沛来找他,提到结婚之后的条件,沈良吉心动了。
以后和离也罢,被休弃也罢,什么样的名声倒是不打紧,面子总是没有里子重要,只要回到西疆,哪怕战死沙场,也比在上京城的锦绣堆里蹉跎腐烂了强。
他听见前厅喧嚣的热闹,对比之下,这卧室里越发寂静。
不管怎么说,成婚这件近两年困扰自己的事情,暂时画上了句号。
以往别人都传言,二殿下是京中纨绔子弟的代表,现下看起来也不尽然。二殿下去找国师卜算的事情闹的满城风云,释放出来的信号也很是明显:第一,在围场遇刺的事情没有完,第二,她要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离开上京太危险了。
若是别的皇室宗亲这样放肆,只怕皇上早就震怒了,二殿下胡搅蛮缠闹了这一顿,皇上也只是让礼部先紧着二殿下的婚事,别的一干事等延后再议,没有责怪她许多,皇上对二殿下的喜爱可见一斑。
奚白沛来到后厅的时间比沈良吉预料的早很多。
“殿下回来的这样早。”
算算时间,成亲的仪式刚完成没有多久,前头的宴席只怕是上菜也没有多长时间,宾客肯定还没有散席。殿下居然就这么离开了?果真是任性至极,就这样,礼仪官居然没有絮絮叨叨拉住她在前厅再应酬一会儿。
“她们吃她们的,自己有手有脚,还不承认还等着我给递筷子,反正宫里派了人,一切都有人打理。”奚白沛没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这一整天,真是累极了。”
两人在礼仪官的连声吉祥语中互饮了合卺酒,算是彻底完成了今天繁复的礼节。
门一关,奚白沛就开始动手脱衣服,沈良吉看着窗外还未黑透的窗影,殿下这也太心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