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些地方,你还是可以说了算的。”
“殿下说来我听听。”
“比如,在我到达封地之后,你可以选择,回上京,当然你得自己回去,这五百近卫是皇上赏我的,或者,留下来,在明西州。”
“去往明西州时浩浩荡荡,那回来的时候就成了我一个人了,光杆统领?”
“不然呢?到了明西州,这些人就是我的护卫了,你可以跟皇上请旨,问问她们是听谁的指令。”
陆襄知道,奚白沛不是弯弯绕绕的人,“殿下这可是给我出的难题。”这样一来,就差奚白沛明着问她,陆三你是不是愿意跟我混。陆襄虽然整日里跟一干勋贵二代混在一起吃喝玩乐,但她显然脑子里是拎得清的,知道哪些人能共事,哪些人是一起玩乐。就陆襄以往的经验来讲,二殿下做事着实有些不太靠谱,
奚白沛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桌面,“或许,母亲跟大姐是希望你留在这边的呢。”
陆襄不答话,皇上和太女如果希望她留在这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留她在明西州监视奚白沛,只是目前她没有收到这么明确的指令,说明皇室内部还在博弈当中。
以往她们玩耍在一处时,奚白沛关注的是温情居有没有新鲜的倌人,沿溪楼有没有新的菜品,赌马会上有没有新进的汗血马,吃喝玩乐没心没肺。但现在,二殿下前往发封地,明显考虑的事情要更多,现在这个时机,离开上京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避一避太女和周贵妃斗争的锋芒,养精蓄锐。
若是陆家知道二殿下心思这样深沉,说不定会重新下注选边站。原来皇室的斗争是写在血液里的惯性,她们不应该小看任何一个皇女,在太女登基之前,一切都尘埃未定
陆襄正色道,“臣惶恐。”
“你惶恐个什么劲儿,反正路途遥远,你可以慢慢想,说不定咱们刚到封地,就会有新的旨意下来,我估计,宫里那边,希望你在明西州,好好照顾我,毕竟我之前惹出的是非是不少。”奚白沛强调了“照顾”二字,陆襄没有吭声,皇家的“照顾”,在她这里只能是“监视”。
目前的对峙就是这么诡异,奚白沛明知道京中派来监视她的人可能是陆襄,还当面拉人家入伙,就差跟她画饼说,入股不亏,而陆襄不上不下卡得难受,不能直接反对,不能直接接受,只能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
夜里沈良吉跟奚白沛歇在一处,觉得这一趟去封地不知道要出多少波折。
床铺上铺了软垫,但换了卧床的奚白沛还是难以入睡,一想到这样风尘仆仆赶路的日子还要有差不多一个月,那丁点儿的睡意也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了。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但沈良吉已经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沈六儿,沈六儿——”奚白沛轻声唤道,深夜寂静,她突然想要跟人说说话。
在奚白沛眼里艰苦的环境,在沈良吉眼里算不得什么,他知道路程当中要抓紧补充睡眠和体力,但沈良吉睡的很轻,奚白沛一出声,他就睁开了眼睛。
“殿下可是有何不适?”沈良吉问道,大半夜的不睡觉,难道是又觉得自己中了毒。
“那倒没有。”
沈良吉听了,闭上眼睛重新准备入睡,“殿下,明天还要赶路,还是快些休息吧。”
“走得快,走的慢,反正明西州的晋王府就在那里,也不会跑。”
沈良吉放弃入睡,“殿下有心事。”
“嗯。”心事很多,但又都是不能跟别人说的,否则别人听到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还会以为她是脑子坏掉了。
空气陷入了沉默,良久,沈良吉以为奚白沛睡了,偏头望过去,正和奚白沛的目光撞到一起,隐隐绰绰的黑暗中这样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得他猝不及防。
沈良吉平静了一下心绪,想着找点儿什么话题,“殿下的行事,倒像是行伍中人。”
“威武勇猛?”奚白沛喜滋滋地想,难道自己在沈良吉眼里这么有女子气概。
威武勇猛没怎么看出来,“殿下今天跟陆副使说话的时候,直白。”行伍中凭武力说话,爱找最简单的沟通方式,但像奚白沛这样明知道陆襄可能是来监视她,还硬要拉人家入伙的,也是不多见。
奚白沛轻轻叹口气,“哪天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是有些困难,即便是皇上,也不能这么自如吧。”
奚白沛翻了个身,“睡吧。”
第14章 路遇
接下来的路程,奚白沛行程随意,高兴了就日行百里,不高兴的时候,两三天窝在一个地方不动,陆襄原本做了很充分的准备,落脚的驿站店精确到每一天,奚白沛这一搅和,原本的行程被打乱。陆襄劝说无果,索性不管,皇上只是下令她护卫晋王殿下的安全,至于到达封地的时间,只要最后能到达明西州,谁又会去管花了多长时间。
原本一个月的路程,奚白沛走走停停,居然磨蹭到快两个月,出发时,还是金秋八月丹桂飘香的季节,越往西边走越冷,到达明西州晋王府的时候,在王府上的仆人们已经望眼欲穿。奚白沛闲不住,到了晋王府嫌弃这里的装饰不如上京城里自己的府邸气派,又专门找了工匠来要重新修整王府,她想把王府内管家的事情交给沈良吉,自己能落得个清闲,寻找一些封地里能消磨时间的消遣,这里虽然比之上京城算是娱乐的荒漠,但不管在哪里,达官贵人们都有有趣的消遣。沈良吉却不愿意接这差事,按照常理他应该在晋王府打理内务,他问奚白沛,“殿下,你看我像是会打理王府内务的人吗?还不如交给陆副使。”
奚白沛一想也是,陆襄人已经在这里了,干嘛让她闲着。
陆襄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府里不是原本就配了管家吗,况且你带的人里面,也有以前打理你身边事物的人,对你的喜好,碧桃可是比我清楚多了,再说了,你在府上大兴土木,那你跟王夫住在哪里?”
天气渐渐转凉,明西州的冬天来得比上京要早得多,现在并不是动工的好时机。
陆襄建议道,“不如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节。”
奚白沛没有在王府修整,却是有别的安排。
陆襄听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往西走,明西州以西,去西疆?”
那就是镇国公府沈家的大本营了。
“对啊,我想陪着良吉,去看看他历练过的地方。”
陆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你跟沈良吉感情这么好了。
“殿下,西疆在地物风貌上自然是有不同于上京的景色,但是西疆跟月戎接界,那里很危险啊。”皇家近卫的职责是护卫皇室成员的安全,但前提是殿下你不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月戎不同于中原人,那里的人骁勇善战,时常去周边接壤的小国掠夺生活资源,沈家驻守西疆,很多时候都要跟月戎交手。
陆襄朝沈良吉递去求助的眼神,想让沈良吉劝劝奚白沛打消去西疆的念头,但沈良吉只能暗暗表示无奈,陆副使,你觉得我说的话二殿下会听?
奚白沛在王府凑合住了两天,留下碧桃在王府监工,然后跟沈良吉和陆襄一行人一路西行,往西疆大本营行去。
奚白沛打着配沈良吉去看望沈母的理由,陆襄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镇国公沈啸带着自己的几个女儿,镇守西疆多年,奚白沛新到封地,离西疆大营的距离又不算远,也理应过去拜访。沈良吉上次见到母亲还是过年的时候,母亲回京述职,开春之后就又回到西疆,沈良吉的婚事也都是上京的父亲和五姐操持,原本想着到今年过年母亲跟姐姐们回京,再好好聚一聚,哪料到计划没有变化快,这才刚过了中秋,他跟二殿下居然就到西疆这边来了。
早在她们从上京启程的时候,沈啸这边就得了信,还想着等他们到了明西州,邀请他们到西疆大营来看看,或者自己带着女儿去王府看看良吉,可是晋王殿下的行程太过散漫,沈啸觉得只要年前奚白沛他们能到王府就好。
她给王府的管事留了信,等到殿下到了务必通知她一声,好不容易奚白沛到了明西州王府,没过两天就写信给沈啸,要陪沈良吉来拜访她。她们离奚白沛的府上骑马也就三四天的行程,沈啸专门派了大女儿沈青来接。
沈良吉见了大姐沈青自然是十分高兴,沈青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十分看不上奚白沛那懒散的模样。一行人走路走得拖拖拉拉,眼看他们距离西疆大营还有半日骑马的行程,可沈青看着奚白沛这骑行的速度,觉得在天黑之前到达营中还需要赶着一些走路。
在向奚白沛建议无果后,沈青看有陆襄作为护卫,请示先回去大本营准备迎接的仪仗。
“自家人在一处,不必这么客气,我这次只是陪着良吉去拜访一下沈国公。”
“礼不可废,殿下身份贵重,若是怠慢了殿下,臣下难辞其咎。”沈青朝陆襄拱拱手,“陆副使,希望天黑之前你能护卫殿下到营中,若是殿下累了想要歇脚到明日再来,陆副使一定要遣人告知我们一声。”
沈良吉看着奚白沛这磨磨蹭蹭的样子,就先随着沈青回去了,两人领着随从打马,不一会儿马蹄声就消失在扬起的飞沙中。
陆襄笑道,“二殿下,你看王夫这一路已经忍你很久了。”
奚白沛也不在意,“我这不是久居上京,没见过这边塞风光吗,哪里像他,这塞外景色都看腻了。”
抬眼是满目的戈壁砂石,从明西州的晋王府出行,一路向西,绿色的树木越来越少,城里还有一些人工栽种的树木,出了城门,那树木灌木越来越低矮稀疏,裸露的砂石越来越多,直到只剩下戈壁荒漠,绵延百里,加上时不时卷起的朔风,无端生出了一些苍凉的萧瑟。
陆襄附和道,“上京城的锦绣与西疆的苍茫,各有特色。上次沈国公回京还是在过年前后,跟王夫有大半年没有见了,王夫见到沈国公,想必母子二人有许多话要说。”
“所以我们不用着急,慢慢走就是了。”
正在说话间,奚白沛的视线在远处捕捉到一点儿艳丽的绿色飘带,是跟周围的土黄色沙砾格格不入的色彩。
奚白沛眯着眼睛望向那个方向,想要再看得清楚一点儿,“那边是什么东西。”
陆襄瞥了一眼,不在意地说道,“死人吧。”
奚白沛回望道,“死人?”
“殿下这一路行来可能没有注意,但我是看到了几个,有的远远的躺在地上,身体都被沙子埋了一半,有的风干成了白骨,不知道在戈壁滩上躺了多长时间,早就晒成了干尸,这条路是大梁去往周边国家的商队来往的必经之路,偶尔遇到劫匪或者沙暴,死个把人也是难免的。”
“但那绿色的飘带看着色彩新鲜的很。”奚白沛想,即便是死人,也不像是死去很久的样子。
“那人可能倒下不久,殿下若是在意,我派人过去看看就是了。”陆襄不晓得奚白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若这是在上京,遇见路边晕倒的莫名其妙的人,还是个男子,她们一定会绕着走,这是一件很容易惹麻烦的事情,即便是救活了人,被讹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奚白沛调转了马头,一行人朝那绿色飘带的方向走去。
“殿下,这男子还有气。”
走到近前看时,是个衣着绿色衣袍的男子,脸面朝下躺在地上,手里紧紧抓住身旁的枯草。随从去跟前探了探那男子的鼻息,还活着。
陆襄猜测道,“这装束可不是大梁人的装束,许是来往商队的人。”
奚白沛打量了那男子一番,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还是可以看出是个高鼻梁深眼眶的异邦人,“商队里会带着男子随行?”她知晓在边塞有些商队会不远千里在大梁和周边国家之间周转货物,但这种在外风餐露宿的辛苦行当,绝大多数是女子在外奔波。
“其齐人?”大梁边疆外相邻的国家许多,其中有个小国叫其齐,据传闻,其齐国里,女子跟男子的地位要平等一些,男子也可以在外读书经商,不像大梁一样,男子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陆襄过去看了看,“鼻息已经很微弱了。”
随行的队伍里有医官,看了看那男子身上并没有什么致命伤,只是皮肤干瘪嘴唇干裂,看样子是缺水了好几天。
奚白沛看那男子,不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模样,“给他灌点儿水,看能不能醒过来。”
一壶水灌下去,那男子悠悠转醒,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突然晕了过去。
奚白沛很少做好人好事,好不容易心善一回,自然要善人做到底。
她招招手,派人去西疆大本营送信,“去跟镇国公和王夫知会一声,我们明天上午到。”
“这里距离镇国公那里也没有多长的路了,也就三个时辰,今天还是可以到的。”陆襄并不想她们再在外露营一宿。
若是沈青或者沈良吉在,一定会阻止奚白沛随便从路边捡人,还是这样来路不明的人,奚白沛今天难得行善,好在她还知道西疆大营是重地,“明天再去也不迟,这人既然还活着,救活了便是了,可是万不能带到西疆大营去,惹良吉生气那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温的周末,火热的夏天
第15章 马场
奚白沛跟陆襄第二天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西疆大营的时候,沈啸已经在门口迎接。
远远看到旌旗猎猎,奚白沛在满目黄沙的飘渺中终于看到片自己熟悉的人影浮动。
奚白沛看到头发花白的沈啸,一把年纪还在边疆尽心尽力,不由觉得自己这行程上的懒散有些心虚。军营中是个规矩严明,一板一眼的地方,令行禁止,严格到有些刻板,跟晋王府的行事风格完全是两个极端,她心想,所以去明西州迎接自己的沈青才会看不惯自己的行事风格,巴不得能离自己远一些。
奚白沛随着沈啸刚坐到大帐中不久,还没有寒暄几句,账外的营地上突然传来军鼓阵阵,响声震天。
奚白沛没有在军中待过,对这一切感到十分新奇。
沈啸解释道,是沈雨带着一小股人马跟月戎突袭的人交手,刚回来营地。奚白沛她们到时已经快带中午,沈啸准备了军中的饭食,吃完饭沈啸为她们安排了休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