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白沛找来了沈良吉。
不出府的日子,沈良吉也闲不住,他在后院里开辟装整了一块小型演武场,美其名曰让晋王殿下强身健体,适应边州苦寒生活,但奚白沛压根儿没怎么用过,沈良吉早起会去演武场晨练,而奚白沛早上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都要经过很激烈的一番思想斗争,更别说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出去练习武艺。
沈良吉刚从演武场回来,额上有些微微的汗珠,汗气一蒸,头顶上还冒着一丝丝热气。
“殿下叫我?”
“我是想问问,以往你在西疆大营的时候,像这样的冬天,有没有缺粮的时候。”
“朝廷的粮饷运过来路途遥远,而且有时候运送的途中还会发生意外,缺粮的时候也是有的,”沈良吉想了想,无论是西疆大营还是晋王府,今年好像还没有遇到缺粮的情况,“今年虽然收成少,但是应该还没有到如此紧张的地步,越冬的粮食储备还是比较充足的,撑到明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奚白沛有远忧,“若是明年的干旱持续呢?”
“这……那就不好说了,以往干旱的时候,朝廷都会派人赈灾。”
“可京中的办事的大人们,能真正体恤民生疾苦的有几个,储粮这事,最靠得住的还是靠明西州自己,以往西疆大营缺粮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呢?将士们总不能天天饿着。”
沈良吉犹豫不决,说还是不说。
“不好说?莫不是从沈家私库里出?又或者,卑职在这儿,王夫大人不好说?”
“陆大人多想了,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沈家的私库可支撑不了西疆大营那么多人的用度,再说在边地,银子不如在中原好用,有钱也不一定来买来粮食。实在缺粮的时候,咱们也不能饿着将士们,就往月戎等周边部去借。”
陆襄刚想问,月戎她们怎么会借给大梁军粮,奚白沛已经抢先一步乐了起来,“是有借无还的那种借吗?”
她不知道沈啸这样正统严肃的老古板,居然可以去抢月戎人的粮食。
“这借粮一说,最早还是月戎人提的,一到冬天来边境抢东西,就说是借,但从来没见她们还,所以咱们也就有样学样,有来有往了。”
奚白沛想来,大梁在边地不仅跟周围各部打了不少硬仗,还打了不少嘴仗。
“陆三儿,那就这样吧,这两日管家算了算,长远来看,府上的收成只能够管饱的,若是想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只能往周边借了,所以咱们……”
陆襄心里擦了把汗,近卫好歹是正规军出身,你让我去抢粮?
奚白沛不仅筹划抢粮的事情,还盯着边州跟接壤的几个小国的商队往来。边境的商贸由明西州的州府管控,通过严格的筛选,只给很少量的信誉好的商队发放通关的文牒,这类通关文牒的管控数量极其严格,旨在严控边关贸易的数量,得到通关文牒的商队或多或少都有找到朝中依仗的靠山。
奚白沛心想,既然明西州是自己的封地,那还有什么依仗能比自己这个后台更硬?
奚白沛向明西州知府汪松讨要案查商队通关文牒的权利,通关文牒除了发放以外,每隔一定的时间,一般是一年或者两年,还有例行的“案查”,若是“案查”不通过,那此份通关文牒就作废了。
汪松义正言辞地拒绝,于公于私,多一份势力来参与“案查”,都会牵制知府对州府事务的掌控力,不仅对州府的公库,还是自己的小金库,汪松都会牢牢抓住“案查”的权利。
陆襄看着汪松送来的公文回信,“汪知府的回信对殿下多有不敬。”
“敬不敬的,无非是一些面子上的做派,里子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保住案查,汪松一定会跟我斗争到底。”
陆襄道,“我若是汪松,就不会扯的这样僵硬,殿下是亲王,背后是皇上,还不如就做份顺水人情,大家一起来分这份好处。”
“汪大人的心思,咱们可猜不准。咱们还是先把粮食借来吧,省得你这五百精兵闲下来,战力都荒废了。”
整个冬天,天寒地冻,王府上下干的热火朝天,没有“冬闲”这一说,王府上不养闲人,连带住在府上的敏善公子,有时候都得在府上做一些活计。
开始时,府上的管事以为真的像是传言的那样,殿下耽于这个番邦男子艳丽的容貌,府上要添上一位侧夫,但日子长了,也不见殿下传唤敏善,管事指使敏善的时候就能理直气壮一些。
敏善多有不满,“这就是晋王府的待客之道吗?”但想着能借着在府上做事的机会打入敌人内部,得到更多的信息,敏善也就没有再计较太多。总在府上不见晋王殿下,也就失去了跟晋王的交集,敏善心想,需得创造一些时机,才能再见到她。
而晋王殿下,像是忘了有敏善这个人,时常早出晚归,或者在书房里闷一天,还在封地搜罗一些有专业技能的工匠,也有一些读书人自荐来府上做事。碧桃升级成王府的总管,因着沈良吉不太会管府上的事情,所以碧桃挑起了打理王府内务的重任。
一日回到院子里,奚白沛看到碧桃忙上忙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本王怎么感觉你最近瘦了。”
碧桃心想,整日里不得闲,冬天又冷,换谁能不瘦呢?
正说话间,敏善端着茶盘从院子的另一端走了过来,看到奚白沛,表现出万分惊喜的样子,“殿下回来了。”
第19章 猜测
碧桃一惊,按理说敏善不应该出现在殿下经过的院子,敏善在府中住的地方,离着殿下住的主院隔了老远,就算是迷路也走不到这边,况且他手里还端了茶盏,怎么看都准备的有些刻意。
“我在帮府上收拾库房的时候,偶尔见到了家乡其齐的克酥茶饼,就十分想念家乡的味道,我怕府上的人不知道煮克酥茶的工艺,所以煮了一些来喝。”
奚白沛慢下脚步,这些日子在府中,敏善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她都快忘记敏善这么个人了,她以为敏善会尽量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被别人盯上,但敏善想的似乎跟她不一样。
她看到那茶盏中黄乎乎的有些粘稠的茶,这个煮法,在中原很是少见,如果上面再飘上一层油,那就像是炖了好几个时辰的高汤了。这卖相让她莫名想起了在国师大人那里上的紫色的茶汤,除了颜色不一样,这质感倒是十分相似,让人觉得一口下去就能去见祖宗。
“这克酥茶口感十分醇厚,”敏善端起那茶一饮而尽,又重新倒了一杯,“殿下不尝尝吗?”
敏善挡在路中间,这盏茶伸到了奚白沛眼前,奚白沛去接时,敏善的手蹭了蹭奚白沛的手背。
奚白沛抿了一口,上唇沾到了奶香。
“克酥茶的口味,果然特别。”
“是呢,殿下喜欢吗?煮茶的时候里面加了羊乳,有时候中原人不怎么喜欢喝。”
“你在这里这些时日,还习惯吗?”奚白沛跟敏善闲聊了几句。
敏善热情地直视奚白沛,“再在王府住下去,我都快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了。”
奚白沛哈哈一笑,看了看碧桃,“如果还缺什么东西,跟管家说就好。”
“殿下要是喜欢喝克酥茶,我每天都给殿下煮。”
奚白沛觉得刚才沾了茶水的上唇变得火热起来,每天都煮,喝了岂不是要原地升天。
她示意碧桃接过了托盘,吩咐随从,“送敏善公子回去。”
碧桃端着茶盘跟奚白沛去了书房
“他最近有什么小动作吗?”
自打敏善住在府上,奚白沛就吩咐过,派人盯着敏善,看他跟什么人往来,不要限制他的行动引起警觉。
“敏善公子平常待在自己住的院子,不怎么出来,近来时常帮着整理库房,若说跟什么人联络,前些日子有两个番邦人说看了王府的招募工匠的告示来府上做工,但那告示还是殿下去西疆大营之前,在下张贴的,已经过期了,所以她们就回去了。”
陆襄看着那黄乎乎的克酥茶,疑惑道,“殿下,刚才你真的喝了吗?”
“你想尝尝?”奚白沛把茶盘往陆襄眼前推了推。
“这可是敏善公子特地为殿下准备的,别人怎么敢喝。”
“陆三儿,近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前天深夜,敏善住的院子那边似乎有异常的动静,巡逻的近卫追过去的时候,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但卑职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许是敏善的同伙已经联系上他了。”说起护卫王府的职责,陆襄还是十分上心。
“那让你查听的事情有什么消息吗?”
自打敏善出现之后,奚白沛让陆襄派人去打听其齐部跟月戎部那边有没有走失的贵族男子。
敏善自称是其齐部的商人,所以一开始的时候陆襄不太理解为什么奚白沛会怀疑敏善是月戎部的人,她月戎部的贵族男子,怎么会孤身一人到敌对的大梁。但奚白沛一眼就看出,敏善出身于边部的上层,虽然他在刻意地模仿商队商人的行为,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难以掩饰的。
陆襄也道,“虽然我在上京见到的其齐人跟月戎人不多,但敏善的做派确实不像是普通人。”就像在上京,如果把她扔在人堆里,她也是那么出众。
奚白沛的观察更为细致,捡人的时候她看到敏善的耳环,耳环上有某种碎石,奚白沛不太确定,但看着像是月金石,很少见也很特别的一种玉石,月戎的贵族所用。
“其齐部的贵族男子没有听说有加入商队的,倒是月戎那边,听说月戎的那布小王子有阵子没有露面了。”
“走失了吗?”
“对外的口径是生病,自打生病以后就没人在公开场合见过他,那布小王子是月戎王上最宠爱的王子,是月戎王跟宠爱的妃子所生,一直被月戎大妃所不喜。从年龄看,也大致对的起来。”陆襄跟奚白沛交换了一下近些日子探听的消息。
“那布小王子有没有可能出现在大梁境内呢,还装作商人。”
陆襄觉得奚白沛的怀疑有些飞,月戎王的掌上明珠,部族高贵的王子,千里迢迢来大梁扮做商人,还在沙漠里差点儿晒成干儿。
图什么?
图钱?月戎王不缺。
图人?
“那可能是那布王子跟心上人私奔?”陆襄猜测道,能让一个身份贵重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小王子出逃的还能有什么呢?
总不能是任性所为就可以置安全于不顾。
奚白沛觉陆襄比自己更有想象力,“你猜测的比我还要大胆。”
“所以,许是咱们猜的太离谱了,敏善跟那布小王子压根儿没什么关系。”
奚白沛根据直觉,有自己的判断,“即使不是那布王子,敏善一定是出身于部族的贵族,身份不低的那种。”
“殿下是打算把人扣下当人质吗?”
奚白沛笑而不语。
另一边,敏善还在为自己留在王府搜罗信息的进步做规划,王府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所以事实上敏善可以自由出入府中,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敏善很少出去,倒是跟府中做事的人混了个脸熟。碧桃总管吩咐过,不能为难敏善,有人还惦记着之前的传言,以为敏善能在王府里当个小主子,所以轻易也不得罪他。
奚白沛根本不想让任何人闲着,一个冬天,沈良吉跟陆襄领着近卫东奔西走。奚白沛跟明西州知府汪松,光是笔墨官司就不知道往朝廷送了多少封。
到了后来,奚白沛觉出了门道,或许汪松并不是非要独自掌控通关文牒“案查”的权利,而是在拖时间。
汪松对她的态度太多反常,作为一方州官,肯定要跟就藩的亲王交好关系,但汪松则是一副谁都不愿意搭理,表面上刚正不阿的强硬表象。这种情况下,要么是汪大人是“汪青天”,谁的面子也不用给,只遵循大梁的律例办事,要么,就是汪大人有靠山,能抱上大腿。
在封地,还有谁的大腿比她还粗?
那就只能是身份跟自己差不多的皇女,或者是皇上了。
奚白沛有些心累,初来自己的地盘就碰了钉子,这封地莫不是假的,她不仅在皇上那里跟汪松大打笔墨官司,还特意写信给大姐,吐槽汪松行为乖张。
很快等来了大姐的回信,让她要懂得谨慎忍让,话里话外暗示,汪松跟周贵妃和奚白风有关联,所以皇上不好直接处理,
奚白沛看着回信,汪松跟老三有关?
“是因为汪松的家族跟周贵妃家族有姻亲的缘故吗?”
若是问上京城各个家族间七拐八拐的关系,陆襄最是清楚,陆家在上京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当然,陆家清楚,代表皇上也一定清楚。
“是有这层关系,但跟汪松有关联的是周家七拐八拐的旁支。”
“这样重要的信息,你居然没有告诉我。”奚白沛有些不满。
陆襄解释道,“七拐八拐的姻亲,这样的联系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汪家是上京的老牌世家,汪松是汪家的旁支,这样的家族,因为年头久远的缘故,跟很多家族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汪家不仅跟周贵妃那边有姻亲,仔细数一下,跟皇后和太子妃的家族都有姻亲的联系,前朝汪氏的男子还曾经入宫为妃,这些联系根本就数不清楚。”
奚白沛把太女的信甩出来给陆襄看了看,“大姐这意思,是让我忍气吞声,给汪大人让路?”
“我看出的意思倒是,不管汪松压殿下一头,还是殿下压汪松一头,只要不太过分,皇上暂且也就和个稀泥。”
“什么叫太过分?”
奚白沛想要试探,在皇上那边,什么叫太过分。
转天奚白沛就改了思路,不去直接跟汪大人争夺商队通关文牒的“案查”权,而是派出了近卫驻守在商队进出府城的关口。
既然本王说了不算,那大家都不用说了算。
进出的商队,不管有没有州府印发的通关文牒,都需要有晋王府印发的进城花册。
没有花册不要紧,现场交银办理,立等可取。
一时间府城的关口炸了锅。
各个商队多有不满,但看看全身装备的近卫,也只能抱怨两句,惹不起晋王,就只好拿着通关文牒向州府的驻派官员讨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