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春燕——不酸的甜柚子
时间:2022-09-03 07:15:31

  可他在家只喝普洱,因为我喜欢云南普洱。
  我隐隐觉得,这样的事情,应该还有很多。
  他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我想,我该慢慢去了解他了。
  今日在行军途中瞧见只野兔,我却想起当年她同我讲,将军赶路,不追小兔。
  此刻,倒也应景。
  宜春很喜欢兔子,就连睡觉都要抱着兔娃娃。
  其实当年,我也送过她一只兔子的。
  我年少的时候骑射出众,时常陪着义父去参加秋猎。
  可木秀于林,总要招来些祸端。
  世家子弟们不满我抢了风头,故意与我为难。
  他们人虽多,我未必不是对手,只是想着不能给义父惹来麻烦,便也没有还手。
  而后几日在猎场上,我心不在焉,频频失手。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几番对我拳打脚踢,甚至想要挑断我的手筋。
  这时候,宜春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那时的她不过八九岁,娇小的身躯提着一把格格不入的大弓。
  我还记得她那时故作凶狠地说,仗势欺人是吧,本公主亲自教教你们该怎么仗势欺人。
  她让他们举着靶子,又是递过弓让我去射靶。
  我虽然自诩箭术不凡,倒也不敢真拿人命开玩笑。
  她瞧我迟迟不肯接弓,又是道,你不射我射,我要射,他们死定了!
  那些世家子弟此刻却是求饶般求着我来射。
  良久,我接过弓。
  她又是道,你大胆射,射中了算你的,射死了算我的。
  所幸,那次我没有失手。
  正当我想还弓道谢时,她却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顺着她的目光瞧去,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只兔子。
  我提弓要射,她却是把我拦了下来。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射兔子?
  后来,我把那只兔子给她抓了回来。
  她却是对我说,将军赶路,不追小兔,你骑射那么厉害,不捉兔子了不如去当个大将军吧,这样他们就不能欺负你了。
  而后她抱着兔子兴高采烈地跑开了,全然未发觉把弓落在我这里。
  后来,我也想过把弓还给她,可她是公主,岂是我想见就见的。
  再见她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想来她已然忘了,我也就没再开口。
  或许她不知道,她给我了多大的勇气。
  我考武试,入军营,上战场,都始于她的那句将军赶路。
  我一直带着这弓,直到我护送老将军的遗骨回京再见到她。
  他们都说,宜春公主和云南王世子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我瞧着也是。
  我本来想着同她说几句话,可还是没说出口。
  或许我这样的人就不该同人亲近,战场上随时会死,人家会伤心。
  默默地归京再静静地回朔北,便就很好。
  可我没料到皇上把我扣了下来,更没料到皇上让我带着使团去南楚。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道考题。
  太子日渐长大,也该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而皇上为他选中的第一个人便是我。
  刚从南楚归来,惊魂未定,皇上便任命我做了太子少傅。
  我甚至还未看清局势,便这般被推进了京城漩涡的中心。
  我允诺皇上会尽心教诲太子,不过只是教诲。
  我想皇上总该明白我的意思,可他却是几番透露出,想把我培养成大凉第一权臣。
  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皇上让我守得哪是太子,他想让我守得是整个大凉江山。
  身为大凉男儿,固政权守天下,自当义不容辞。可是自古位高权重的外臣,能有几个有好下场。
  我最怕我劳心费力,最后却输给了一句人心难测。
  所以我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可皇上却步步紧逼。
  我平藩滇南,皇上趁势又削了几个藩王,他是故意让我得罪人,想把我扯入朝局。
  可是我没想到皇上竟然把宜春许配给了我。
  娶了公主,便可算在宗室之列,再不是什么外臣。
  他果然清楚地知道我的顾虑。
  接下这道赐婚的旨,这辈子就要困死在朝堂的漩涡中了。
  可是,为她画地为牢,我甘之若饴。
  伴君如伴虎,至今我仍没琢磨透皇上的意思。
  成婚后,皇上竟然半开玩笑地同我讲,若我和宜春以后有了孩子,宜川不才,倒也可以拥立幼主取而代之。
  这话听得我不寒而栗。
  权利的漩涡是扭曲的,我怕耳濡目染,也会变得扭曲。
  不过至少现在有她拉扯着我,我也不愿变得如此。
  再想来,今年秋猎皇上特意召了云南侯裴茗陪驾,怕也是为了震慑藩王。
  裴茗休妻了,此番入京怕也是对宜春存了心思。
  每次陪宜春喝普洱的时候,我都在想,她究竟是喜欢云南的茶,还是放不下云南的人?
  也是,他们两情相悦,即便我在京又能如何。
  果然,不属于自己的怎么也留不住。
  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我梦到周非鱼躺在冰天雪地里,浑身是血。
  醒来后,我又后怕了好久。
  我早就听闻朔北严寒,九月便会飘雪,那这个梦是不是寓意着,他真的会被冻伤。
  我坐立不安了许久,最后决定把醉仙居盘出去,换些现银让绣坊给将士们赶制批棉衣。
  可我刚出门,却是碰到了裴茗。
  云南侯进京伴驾秋猎,这事我早有耳闻,只不过没想他来的这么快。
  看来周非鱼还没把你打够,你这小王八羔子还敢来找我。
  他说,宜春,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可我今天出门有事,没空和你叙旧。
  我无视他,想要离去,可他却是截住我,扭捏半天才说了句话。
  宜春,我休妻了。
  听说了,单身快乐,祝你快乐。
  他看我还不愿搭理他,却是拿出礼盒道,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鲜花饼和普洱茶。
  我本来不想同他浪费口舌,可他老是拦着不让我走,我便揶揄了他几句。
  我早就不吃鲜花饼了,而且我现在只喝阳羡春芽。
  喝过阳羡茶吗?可比普洱好喝多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这几日我天天在家品茶。
  起初只是好奇,周非鱼喜欢的茶到底是什么味道,后来越喝越觉这茶浓厚清鲜。
  那宜春便带我进府尝尝吧。他如是道。
  你个王八羔子还想骗茶喝,太不要脸了!
  父皇刚赏了许多,不过不能给你喝,我得留着给驸马回来喝,他最爱喝这茶了。
  换言之,我家没茶招待,不欢迎你来。
  他有些急了,你以为你真的了解周非鱼吗?他根本就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了解难道你就了解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的驸马?!
  我郑重其事、字正腔圆地同他道。
  现在或许是不了解,可他是我的丈夫,是要和我共度余生的人,我依赖他,信任他,也不能容忍任何人诋毁他。
  言罢便是离去,周非鱼可还等着我的棉衣呢。
  处理好棉衣的事,却在秋猎前发现我的弓坏了。
  我溜进周非鱼的兵器库,一眼就瞧见了挂在墙上的那把弓。
  这弓虽然有些旧了,不过使着却是极为顺手,倒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一般。
  不是倒像,这根本就是我的弓,弓柄上还刻着我的名字。
  他怎么会有我的弓?
  他这么爱干净,应该也没有捡破烂的癖好吧?
  我想了好久,终于在晚上抱着兔娃娃睡觉的时候顿悟了。
  原来他就是当年在猎场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那小子。
  竟然是他!
  毕竟谁也不知道,我当时救下的是我未来的驸马。
  将军赶路,不追小兔。
  我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当上大将军了。
  世事无常啊————
  想来,他当年还帮我抓了只小兔子,我从猎场带回宫里养了好久。
  后来清颜来抢我的兔子,我自然是不给她。
  争夺间,却是把笼子甩进了水池。
  我当即也跳下水,可是我的兔子还是没救回来。
  我入水受了凉,生了场大病,病中也是不住哭闹着去找我的小兔子。
  为了哄我,嬷嬷找来了各种兔子,白的黑的胖的瘦的,可没有一只是我的小兔子。
  我哭闹地更凶了。
  后来,皇祖母请了个法师,说把那只兔子的魂魄召到了兔娃娃身上。
  皇祖母拿着兔娃娃同我说,你看,你的小兔子不是回来了嘛。
  我知道她在哄骗我,可那时我已经接受了我的小兔子回不来的事实,也便不再闹了。
  只是自那以后,倒是养成了抱着兔娃娃睡觉的习惯。
  裴茗也知道我喜欢兔子,秋猎的时候他捉了只硬塞给了我。
  清颜虽迟必到,又是来抢,反正裴茗给这兔子我也不想要,索性便送给她了。
  我一直在想着周非鱼送我的小兔子。
  那是我养的第一只兔子,此后再好的兔子都比不上它。
  我想,我只爱那一只小兔子。
  对,我爱它。
  我爱它,我爱他,我就是爱他!
  原来皇祖母没有骗我。
  那只兔子跑出了好远,可是好多年之后,它又蹦回到了我心里。
  我望着天上的弦月,不知月亮那端是否也有人在想我。
  这样想着,我却是连打了两个喷嚏。
  这会是她在想我吗?
  此刻她大概在猎场上,裴茗应该也在她身旁。
  至于在做什么,我不敢再细想下去。
  想来有裴茗在,她应该也没什么闲心来想我,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怕是没人惦念我,倒是受了风凉的可能大些。
  我身子何时弱到如此地步了,不过是被流刃划了两刀,倒让朔北的寒风有机可乘了。
  想来也是错过朔北三个严冬了。
  呵气成霜,泼水成冰,这样的景象在京城也是见不到的。
  我怕再不多看几眼,这辈子就见不到了。
  这也算迟来的告别吧。
  当年离开朔北的时候,本以为会很快回来。
  回来的前一天,我在长街上碰到了偷溜出宫玩的宜春。
  我不知道怎么了,脚就是不听使唤跟着她。
  后来我想,她就要嫁到云南了,而我要驻扎在朔北,从此天南地北怕再也见不到了。
  便就放纵自己偷偷跟了她一路,直到她傍晚回宫。
  当晚我收拾行李,甚至做好了终生驻守朔北的打算。
  谁知出发前却被皇上扣下派去了南楚,再也没回来。
  我现在也没想明白皇上为何选中了我。
  大凉人才济济,他是如何看到了这么不起眼的我。
  想来离京已有三月有余,仗也打了几场,怕是不久便会和阿星汇合。
  阿星说他要来朔北平叛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一时兴起。
  可他似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我隐隐猜到了什么,缠绕他这么多年的噩梦也是时候解开了。
  想做什么便去吧,穆家有我来护。
  阿星的小青梅也是支持他来的。
  这点阿妍小姐和她的宜春表姐却是截然不同。
  阿妍和阿星自小一起长大,她自然是懂他的。
  可是宜春不了解我,她怕也是没有兴趣去了解。
  出征前她索性闭门不出,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
  其实,从离京的那一天,我便想同她写信。
  写多了怕她不会看,写少了又觉得不诚恳。
  纠结了三个月竟然一个字没写出来。
  只是我没想,她竟然会给我送棉衣。
  我问押运粮草的军官,是否还有其它什么东西。
  比如书信,哪怕是个口信。
  可他说没有,公主只是嘱托下官把这批棉衣送来。
  她果然还在记仇。
  我太了解她了,如果宜春几日都未同你说话,那极有可能是你惹到了她什么,还未道歉。
  可我不懂她到底什么意思,她现在不该和裴茗相谈甚欢,怎么会想起给我送棉衣?
  是不是说明,在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在意我的?
  这个想法划过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是未有过的狂喜。
  可我出征前她明明说的是休夫啊。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这棉衣送的,我还不如冻着。
  既然如此,多想也是无益,倒不如把问题反抛回去。
  我让军官给她捎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这四个字可供想象的空间可太大了。
  等我回来道歉,还是等我回来和离。
  反正我没意思,她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穿上棉衣,我倒是有了立刻班师回朝的冲动。
  这仗快些打完吧,我等不及回去见她了。
  不对,还是打慢点,万一回去她就要谈和离呢。
  裴茗日日来公主府堵我,我便索性搬去了外公家,至少在那里还有阿妍陪我玩。
  我这个小表妹古灵精怪,却也没什么坏心眼,更重要的是,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都在等着朔北的人回来。
  阿妍和穆摘星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玩闹长大,而此次周非鱼正是去驰援穆摘星。
  我们此刻是姐妹,以后怕就是妯娌。
  有时我也实在搞不明白,穆摘星那样活泼的人,怎么就不知道带着他大哥多笑笑。
  周非鱼这只干事不说话的闷脾气,着实太吃亏了,等他回来我定得好好扭扭他。
  我看着阿妍坐立难安的样子,却是问道,既然这么担心,当初怎么不知道拦一拦。
  我是拦了没拦住,人家是压根就没拦。
  她却是道,他的性子我也拦不住,倒不如支持他。
  支持他?
  母后说的对,或许我也该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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