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人带回京,做了外室。
可杀父屠族之仇,那女子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在报复无望后,她把一腔怨恨,都撒在了自己逼不得已下给仇人所生的儿子身上。
轻贱,鄙夷,打骂……
琼娘没想到,左渊竟然还会愿意给她的姐姐,那个不称职的母亲收敛事故。
他的确是个好孩子,当初是姐姐对不起他。
冷眼旁观的她,也对不起他。
马车上,一直有些别扭的公孙月总算想起了自己之前一闪而过的想法。
“夫君,我们要不要给娘亲移个坟?”如今左渊称帝,她们大可以给她的母亲安排好来历,正名,选一个风水吉地葬下,而不是就让她孤零零的沉眠在那里。
“她,生前流离失所,不曾安乐,如今便让她在那里长眠吧。”左渊温和的说:“也算是能得个清净。”
不过是一捧空棺罢了,何必费那么多的心思。
“那便听你的。”这句话说的含糊,公孙月没忍住看了眼左渊,只以为其中是有些她不知道的隐情,就也没多问,依言道。
相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左渊的父亲,是谁?
公孙月的心思实在是太过好猜,眼见着她总忍不住看他,左渊不由的就笑了。
“想说什么?”他问。
犹豫了一下,公孙月还是没问。
左渊那样在意他的身世,估计是不想提及的,她又何必多提呢。
“没什么。”公孙月转而道:“我听说有人想要你纳妃?”
竟然不提?左渊若有所思,他家如意行事,向来大方直接。
这副有所顾及的样子,想来,也只有他刚才所说之事了。她是想问他的家世吗?
“不必理会那些人,他们很快就会闭嘴的。”左渊若无其事的说。
他这天下,是硬生生打下来的。那些人不会如此不识趣。
“真不要?我听说还有几个容色不下于那尚氏的美人呢。”公孙月瞅着他,声音温柔,笑容温婉,就是这眼神……冷飕飕的。
“真的,我发誓。”左渊痛并欢喜着。
对他来说,称帝后最烦恼的一件事,就是如意总担心他会纳妃。可更甜蜜的是,如意这样问他,不也正说明了在意他。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公孙月没有提,不过左渊并不忌讳,相反,他很愿意让他的如意知道。
于是,当天夜里,公孙月就听到了一个忍辱负重,被迫伺候杀父仇人,最后心里扭曲,开始折磨亲生孩子的女人悲剧的一生。
“太过分了!”不等左渊说完,公孙月就已经气急,脱口而出。
绣着云海如意盘龙纹的黄色床帐内,左渊靠在床头,笑看坐起来瞪大眼睛十分愤愤的公孙月。
他伸手摸了摸公孙月的头发,没有说什么。
“已经过去了,”他淡淡的道,然后没什么情绪的把后面的事情快速说完,道:“隋家被降罪,满门抄斩,有人动了心思,想用我换了嫡出的小少爷活命。我杀了他。”
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神短暂的变换了一下,似乎是回忆,又似乎是兴奋。
“在那个所谓忠仆的人眼前,我把那个小少爷杀了。”
“啊!”公孙月惊了,只是听着,她就能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这个过程中,稍微行差踏错一点,左渊就活不下来了。
“他想杀了我的,可隋家的人差不多死绝了,未免血脉断绝,他留下了我的命,悉心教导,虽然不冷不热,却也把我养大,再后来,我投到了郭盛门下,打了几场胜仗后,有了些名声,他要我恢复隋姓,替隋家平反。我不愿意,我们就动起了手。我杀了他。”
“惨胜。”
“当时我躺在树林里,差点就要死了。”左渊说起这句话时,平静的眼神中竟然带上了笑意,他柔柔的看着公孙月:“然后你到了。”
“你救下了我,我活下来了。”
“好了好了,怎么哭了呢?”正有些感慨的说着话,左渊就见公孙月眼睛发红,竟然落了泪。
他一惊,忙起身轻轻的给她擦着眼泪。
“杀得好!”公孙月觉得眼睛酸的不像样子,就眨了眨,直直的看着左渊,只觉得心比眼睛还要酸涩,恨恨的说:“你那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们该千刀万剐才是!”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左渊受了那么多的苦。
他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相比之下,她那些年,简直就像是活在蜜罐子里。
“是是是,我杀早了,早知道,该留着给我家如意杀,让我家如意好好的为我出口气才是。”左渊温声安抚,眼里全是遮不住的笑意。
多好啊,他的如意在心疼他呢。
“对,就该留着,到时候我拿他练刀法,练那种能把人千刀万剐还留着一口气的刀法!”公孙月咬牙切齿的说,扑到左渊怀里,把他抱得紧紧的。
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肩背,左渊嘴角含笑,没有说话。
那样血腥的事情,他怎么舍得让如意去做。
墨色发丝交缠,两人安静相拥,只见亲昵,不见旖旎。
却比往日缠绵之时,更让人心动。
过年了。
满皇宫都布满了喜气洋洋的红色,宫女们鬓上都簪着朵红色绒花,穿行间喜气洋洋,只偶尔有人感叹,宫中只有两个主子,还是显得有些冷清了。
大概是人少的原因,连御膳房做出一桌美食,都让公孙月提不起劲。
她看了眼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觉得自己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知春等跟着她进宫的婢女们心里不由着急,倒是另一边宫里的老人,看到公孙月这样,眼神不由一闪。
“还是不喜欢?”看她这样,左渊心中不由忧心,示意让人撤下去再换,轻声询问:“想吃什么?”
第61章
“没什么想吃的。”公孙月向来明媚的笑颜都黯淡了。
明明她想着要吃饭的,可奇怪的是,一看见这些菜色,就瞬间都没了胃口。
“不吃饭可不行。”左渊皱眉,让近侍去叫太医,扶着公孙月去了榻上坐着。
腰身一软,公孙月下意识靠在软枕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
“不用叫太医了吧。”她眨了眨眼看着左渊,带着点撒娇的说,一想着找了太医要喝那些苦药汁子,她就觉得胸口闷闷的,几乎想要吐出来一样。
一抬手,公孙月捂住了胸口,柳眉蹙起。
“怎么了?”左渊心里一急,忙揽着她急声问了起来。
公孙月如是给他说了,攥紧了他的袖子,拧着眉:“所以就别让我喝药啦。”跟着拽拽,“行不行啊?”
“我们听太医的,实在不行,我就让他做成丸药裹上蜜给你。”鲜少见她撒娇,左渊不由的恍惚了一下,可事关公孙月的身体,他哪里能放松,还是坚定道。
“啊,那好吧。”公孙月有些失望,可一想药裹上蜜,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就蔫蔫的说。
她心情这样低落,左渊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就轻声哄着。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岳父家玩一天……”
太医被准允进殿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位自登基以来,就手腕强硬,治的朝野上下无人能抵抗的严君轻声哄着皇后娘娘。
他整了整呼吸,刚刚被人一路从太医院急匆匆的拉来,他连口气都没喘匀,然后又小心打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衣服,俯身跪拜,见过陛下皇后。
心中却忍不住惊疑,没想到这位陛下竟然如此看中皇后。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位陛下为人温润儒雅,又有仁义,若成了帝王,大家都能松一口气。
可真等他上了位,众人才发现,是他们想的太美了,这位陛下手腕高超,有心机,有谋略,想在他面前做什么小动作,那纯属做梦。而他手里还掌握着天下泰半的兵权,自他上位,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平稳了朝局。
这样的人,没想到在皇后面前竟然如此温柔小意。
而且,他竟然就像民间男子一般,称呼皇后的父亲为岳父。这简直,这简直……
心中惊异不断,在左渊的示意下,他小心的把上了公孙月的脉。
片刻之后,他面露喜色,且越来越浓,最后满脸笑容的给左渊道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这是有喜了。”
话音落下,殿中的人恍惚之后,皆面露狂喜。
跟着齐刷刷的跪下,口中恭贺。
而当事人公孙月,在下意识伸手按住肚子之后,就愣住了。
她,有孕了?
这里面有了个小家伙?
公孙月只觉得不真实,伸手按了按。
“如意!”左渊正惊喜间,就见她呆呆的按着肚子,他一惊,忙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她的手,哭笑不得的说:“小心些,别伤着你了。”
托着她手腕的掌心滚烫,公孙月也想起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蠢事,耳根不由一烫。
她,她怎么会想起来去按呢……
那能按出来什么!
“我没事,”公孙月强撑着一副平静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事不是她干得一样。
知她要颜面,左渊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便抓着她的手,生怕她想起来了又去按一下,边开始给侍奉的宫人们看赏,太医更是重重有赏。
只是一个中午的时间,这个喜事就仿佛乘着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桐京城。
中宫有孕,陛下有嗣,乃是大喜事啊!
当天下午,公孙家父子三人就全都进了宫,围着公孙月一顿嘘寒问暖。
没错,三人。
四年前公孙月成婚的时候,她大哥二哥单着,如今她怀孕了,两个人还单着,并且没有一点儿要成家的苗头。
仿佛要励志孤身到老一般。
这副样子,连向来淡定的公孙绍都有些稳不住。他倒是不担心两个儿子成婚晚,就担心他们没有成婚的意思,准备就这么一辈子。
那可不行!
真让他们孤家寡人一辈子,他以后哪儿有脸去见爱妻啊。
他甚至还跟公孙月提了一次,想让她注意一下,看看有没有适合两兄弟的贵女们。
亲爹开口,公孙月哪儿有不应的,最近正注意着呢。
那边公孙绍和左渊说起了自己照顾孕妇的经验,细心周到,偶尔还会添补,就怕有所遗漏。
左渊安静听着,应声不断,引得公孙绍谈兴越发的浓了。
“原来在朝堂上听大臣的奏折时,我看陛下都没这么认真。”公孙凌小声说了一句,冲着公孙月挤眉弄眼的。
“咳。”公孙弘轻咳一声,瞪了一眼公孙凌。
那可是皇帝,是他能打趣的吗。
公孙月不由失笑,道:“夫君可比我上心多了。”
她面上笑意不断,双眸晶亮,神采飞扬。
这样的精气神,一看就让人明白,绝对是事事顺遂,万事顺心才能养出来的。
公孙绍总是板正的脸微的一松,带上了笑意,说:“那就好。”
公孙凌也在一边配合着点头,心中还不忘呵呵一声。
那些朝臣们还想着让皇帝纳妃,一群狗东西。
公孙月这一胎怀的不太安生,搅得她连饭都不想吃,短短几天,眼看着人就瘦了一圈。
左渊看的心焦,命御膳房换着花样弄。
一群御厨们绞尽脑汁的鼓捣,最后总算是整出了公孙月想吃的菜。
眼见着公孙月吃的开心,左渊总是淡淡的脸上,也恢复了往常的微笑。
见此,阖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陛下已经因为芝麻大点的事情处置了好几个宫人,要是皇后娘娘再不好,遭罪的只会更多。
春去夏至,等到夏日正盛的时候,公孙月已经怀胎五个月了。
正在这个时候,朝臣们开始请命,请左渊选妃,充盈后宫。
在他们想来,男子就没有不贪欢好色的,哪怕陛下再爱重皇后,如今皇后怀有身孕,怕是也有些不满的。
因此,这个时候请命,正是时候。
这个消息传入椒房殿的时候,知春等一众婢女们心中生怒,暗骂那些朝臣们多事,可明面上一个口风都不敢给公孙月露,就怕刺激到了她。
如是想着,她们更恨那些人心思狠毒。
谁不知怀胎五月正是危险的时候,他们选在这个时候,谁知有没有刺激公孙月生怒,进而损伤腹中皇嗣的想法。
这可是陛下的嫡长子。
若无意外,以后就是太子。
这一点,宫人们都能想到,更何况是左渊。
御书房中,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想着刚刚朝堂上那些人情真意切的劝诫,眼神冷的像是结了冰。
“严查。”他吩咐下去。
跟着豁然起身,直接朝着椒房殿走去。
殿内,公孙月正在听着跪在殿下两个婢女的求饶。
“娘娘,我们错了。”
“娘娘,我们并不是有心的,还请娘娘宽恕。”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怕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上首,公孙月正笑盈盈的看着两个宫女,一丁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含笑说:“拉下去,直接送去慎刑司。”
知春几人连忙应下,两个宫女瞬间就瘫了。
“娘,娘娘!”她们结结巴巴的喊,不可置信。
公孙月入宫坐镇这些时日来,对宫人们并不严苛,甚至说得上一句宽仁,可这次,这次她们不就是偷偷说了闲话,怎么会让她下这么狠的手。
按理说不会啊!
要不然,她们也不会胆子这么大,明明被知春几人制止,还敢偷偷的说。
左渊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知春几人连忙行礼。
左渊看都没看几人,直接朝着公孙月走去,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轻声问:“他今天还乖吗?”